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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神明 ...

  •   【1】
      神到底是什么?
      在这样一个号称拥有八百万神明的国家,不同的人或许会有不同的答案,但应该很少有人可以笃定地说,神明不存在。
      高中的时候,你也曾经读到过一些宗教相关的书籍和论调,也有人声称自古以来的宗教都是人类自身虚妄的幻想、是某种集体癔症。宗教典籍不过是某些病情严重的癔症患者依据自身的偏执想法编造的狂言,宗教仪式也不过是一代代人试图用自己幻想的形式接触神明的扭曲尝试,至于神的形象本身——上帝为什么不是黑人?神为什么都或多或少地有着人的部分,神为什么不是一头口不能言的黑熊?
      萤丸躺在床上,他的伤口在愈合,你抚摸着他的头发,被这点奇妙的想法引得想发笑。付丧神即使在神明里敬陪末席,但他们依旧货真价实地拥有着神格,你手下这个孩子是个神明,而他因为你的灵力而维持人形、因为你的灵力而从死线上救回一命,那你算什么?
      久违地,你从匣子里拿出保养刀用的器具,随着肉身的恢复,他的本体也在恢复如常,但你还是习惯性地拿起那些工具,试图给他做个基础保养。
      这些动作是机械的,全凭机械记忆。

      “实在是难堪,”大太刀的重量让你的手腕一沉,你用这些动作来掩饰自己的手抖,“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我这个主人的过错,让你费心了。”
      “怎么会,”他跪坐在离你五尺远的地方,不远也不近,他将头低得极低,“今日之事,我作为队长也有责任,惊扰了主人真是万分抱歉。”
      “真是叫人为难,发生了这样难过的事情。”你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有这样的芥蒂。”
      “您说得是。”
      他在用那只独眼观察你。
      最早在这座本丸显形的长船刀,松散的长船派名副其实的大家长,也是这座本丸颇有话语权的一位。如果说三日月和髭切的锋芒毕露是难对付的,他这样的好好先生,才是最难抓住错处的。而且,是他喂你吃下了那些属于神明的东西吗?你如此审视他,而他端得一副君子样,在你面前毫无破绽。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您是指……?”
      “这样的状态,我作为主人却帮不上什么忙,”你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不是我歪打正着地做了些准备,如果有下一次可怎么办。”
      “主人……”
      “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遭遇这样的不测。”说着说着,你居然落下泪来:“并非不信任你们的实力,凡事皆有例外,御守也并不是万全之策,总有损耗掉的时候,这次是萤丸,下次要是再有谁……我绝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况,我怨你们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做那样的事情,但这次的事情我更不愿意!”
      男人总是拿掉眼泪的女人没辙的,连活了千百年的刀也不例外,这样一位美人带着祈求的意味在自己面前落泪,烛台切光忠有点哑然。
      但他也是一振自我主张明确的刀,他如此安慰并劝诱你:“这也绝非我们想要的,请您不要因此忧心。您对家臣的器重我们铭记在心,为了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会精进自身的武艺,但我们也同样需要您作为主人的支持。”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轻声问。
      他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您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尽可向我们提出意见,但唯独……请您留下来,不要再弃我们而去。”
      “这也是你的愿望吗?”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
      “我问的是你怎么想的。”
      你步步紧逼,誓要将这位神明冠冕堂皇的外壳都扒下来。作为刀、作为神、作为人,他又是怎么想的?
      他苦恼地笑了笑:“真是叫人头痛,在这样的场景里质问我这样的问题,这很不帅气。这样说吧——主人,我和外面那些家伙并无不同。”
      他金色的独眼紧盯着你,让你想起那晚的鹤丸国永,他的目光扫过你身上的每一寸,你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这里是手入室、旁边还躺着还在恢复的萤丸,他会坐得更近一点,用那双手替代他的目光来占有你。

      他在毫不避讳地用男人看待女人的眼神看着你,也向你投来了那样的期盼,即使那样的期盼是克制的,但那之下的本质并无不同。
      神到底是什么?
      神为什么会长得像是人、思考像是人?是神依照自己的样子捏造了人类,还是人类因为自己贫瘠的想象塑造了与自己长相相同的神?多么傲慢的行径。神的美德和丑恶,恐怕都是从人那里学来的吧。他们本应该是冷冰冰的刀剑,但在获得了人的身体之后,怎么也习得了人的欲望?
      你并不为这个答案惊讶,只是觉得“果然如此”。
      “是吗……”眼泪缀在你长而卷翘的睫毛上,随着主人垂下视线而颤颤巍巍地晃动着,你用纸缓慢地擦过刀身,那些因战斗产生的划痕随着你的轻抚逐渐变浅,就仿佛你还有灵力一般,“我偶尔也会想,是不是我给你们的关心太少了,所以才逼得你们用那样的方式留住我?”
      他没有回答你这个问题。
      “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抱歉。”你再次缓缓向他颔首,“这也是我御下不严,忽略了你们的感受,明日,能否由你来担任近侍呢?”
      你明明知道的,每日轮换的看守由抽签随机决定,这是你第一次提出自己的主张,无论这样的请求下有没有包含着其他意思,但当事人自然是很难拒绝这个诱惑的。
      “这是我的荣幸,”他坐直身子,语气却有些犹疑:“但明日的近侍本应当是石切丸殿,这……”
      “我才是这座本丸的主人,”他听见你说:“我应该有权利决定人事的安排的吧?”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你的眼睛,刚刚的强硬似乎是错觉,你红着眼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似乎还在为今天的事情忧心不已,你再次开口,语气已经很和缓了:“我会和他解释的。等下次轮到你的时候,再请他过来吧。”
      萤丸有转醒的迹象,你放下手里的工具去检查他的状况,烛台切点头应下,视线又一次毫不避讳地逡巡过你的全身。
      他们的主人,在温顺的外表下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呢?他并不会因为你的表演而真的被哄得团团转,但这也不影响他贪恋地接下你手指缝里漏下的那点施舍,刀渴求主人的认可,男人渴求女人的喜爱,而这座住满了刀剑付丧神的本丸里,主人、女人却只有一位,何等可悲的期待。你并不知道,他们并不奢求你的全部偏爱,可为什么,你连长久地和他们相守都不肯呢?
      你替萤丸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假装没有看到这间手入室另一位付丧神眼中的失落。

      【2】
      萤丸在一小时之前就醒了,你喊来了在门口等待的明石和爱染,自觉地退出了手入室,将空间让给了他们。
      晚饭是随便从小狐丸那里顺来的稻荷寿司,你借口今天的事情实在让你吃不下饭,拒绝了烛台切光忠要为你单独准备料理的好意,他也没有勉强地劝你吃些正经餐食。
      后家兼光略显紧张地跟在你身后,你转身他也跟着转,简直像是开了自动跟随的跟宠一样。
      你只能问他:“有什么心事吗?”
      “不、没什么。”他不自然地退了半步,以防真的撞到你。
      你转头继续走,他又跟了上来,走了十几秒,在转弯处,你突然停了下来,付丧神就是反应快,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及时停下来了。
      “真的没有吗?”
      他左右看看,这里没去其他人,他欲言又止,还是摇了摇头。

      你还是在他替你收好外套要退出去的时候喊住了他。
      “今天拜托你守夜了,但在你开始工作之前,我能知道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吗?”
      善解人意的女主人摆出宽容的姿态,邀请他坐下来谈心,鬼使神差地,后家兼光还是走过去正坐了下来。
      “坐近些吧。”你笑眯眯地冲他招了招手。
      要是他是那几个老狐狸,他就能发现你的笑容下面想要使坏的心的,可惜,作为为数不多真正的老实人,他暂时还意识不到自己的主人柔弱外表之下的坏心眼。
      “我刚刚和光忠聊了聊,也反思了自己是不是太忽视你们的需求了,如果我做得不够,请一定说出来,好吗?”
      “不……不是,我有点在意今天明石说的话,”他吞吞吐吐地开口了,这下你知道为什么了,和你猜想的情况差不多,“您会……您也会因此……”
      说出来,你微笑着鼓励他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你需要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内疚。
      他弯下腰试图和你平视,看起来像是一条讨主人注意的大狗:“您会因此恨我吗?”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你对我有什么期待?”
      “……我挺喜欢您的,啊、这样说有点可疑,但那种喜欢——或者说爱可是纯洁的欣赏,人常说的‘可爱’不就是觉得值得爱的意思吗?”他用手指在空气里写下了那个词,然后又看看你,你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人是会老得很快的,挣扎在衰老和死亡里的老人,我们见过太多了,对我而言,我不想要您也经历那样的事情。”
      “所以你也支持神隐我吗?”
      他被这个直白而又尖锐的问题戳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这不是沉默了,这是真的共犯了。
      他看着你的眼睛,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撒谎了,他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宽容地笑了:“现在我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吧。我不会恨你。我知道了,你站到了那个选择里只是因为对我的爱,我怎么会对这样的好意产生恨意呢?”
      ——只是会因此而更加意识到,神和人的鸿沟不可逾越而已。
      剥夺人的自由和可能性被冠以爱的名义,这也正是实质上并不懂人的神会做出来的事。
      不需要获得他们的理解。
      你只需要利用这份感情。

      “只是……”
      你摆出一点困扰的神情来,他又紧张地收紧了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现在他的左手被附上了一份外来的体温,那份体温的来源是软乎乎的——女人的身体是这么柔软的吗,他在一片混乱的情绪中无厘头地顶出这个疑问来,随即又觉得这实在是冒犯。
      “人类的爱可是自私的,”你谆谆教导:“你的前主即使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也没有另寻侧室,他对阿船夫人那份感情就是‘爱’,是自私到接受自己没有继承人都要相守的爱,你如果爱我的话——会愿意和这么多人共享我吗?”
      “主人是大家的主人,”他干巴巴地给当前的状况找补,“您是我们的主人,不是、不是——”
      “好吧。”你宽容地放开了手,那份体温很快又消散了,你立起身子准备回卧室休息。抽走手的动作似乎毫不犹豫,连一点留恋也没有,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份柔软,你就立马抽身而去了。
      ——不是妻子。那被咽下去的后半句怎么也说不出来,直江大人的妻子是阿船夫人,而你是他们的主人,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他本来可以用这样的逻辑说服自己的。但他从你抽离的指尖往上,看向被和服裹得没有身体曲线的身体,露出的纤细脖颈,还有你丰厚柔软的头发和精巧的五官,又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那句话了。
      “对了,”你没有给他回味的时间,很快跳入了下一个主题:“能帮我请姬鹤上来吗?我最近睡眠不是太好,想要他帮帮忙呢。”

      这位他熟,他可以轻车熟路地跑去他住的部屋把人拉出来,但今天可是他守夜的日子,主人这是不再需要他了吗?
      似乎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你冲他笑了笑:“今天晚上你们两个帮我守夜,好不好?”
      直江兼续大人只有阿船夫人一位妻子。
      但你连守夜都需要两振刀呢。
      他一边应下,一边闷闷不乐地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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