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清明》咬桃子

1、第 1 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沾衣殷红不肯离，湿风挽袖徒留影。
　　三月初五——清明。
　　蒙蒙的天，蒙蒙的雨。于是连心也晕染成蒙蒙的了。
　　临安郊外，牛家村。
　　已经荒芜的村庄，杳无人烟，杂草丛生。郭靖牵着马踩着被细雨润湿的小路跨进村口，满目萧然。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他的老家，他和那个人共同的老家。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那个永远静止在青葱年华的少年，他的兄弟，他发誓要永远照顾的弟弟。
　　现在他站在祖屋外看着眼前斑驳的门扉，木质的大门多处龟裂，留下明显的腐蚀印迹。抬手推开大门，刺耳的“嗞呀”作响。
　　院子里的草已经很深了，长久没人打理，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架势。他越过人高的草丛踏进客厅，厅堂最里处摆放着四个牌位，“杨铁心”、“包惜弱”、“穆念慈”，以及，“杨康”。
　　杨康……
　　这个存在于久远记忆里的名字，现在想来宛如隔世，陌生得让人茫然，却又令他心痛难平。
　　他张了张嘴，那个名字便含在喉间，几番回转，终究还是没能吐出来。就像是一个禁忌，一旦说了出口，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杨康，是他心中的禁忌。
　　记忆中的康弟是青春正盛的，年轻、活力、骄傲、帅气，时间将最美的康弟留了下来，而他呢，他却已不再年轻了。
　　是的，一个过了知命之年的男人的确称不得年轻了，即使是壮年的尾巴，他也快要抓不住了，虽然他体格仍然很好，也依旧健康，可他毕竟不年轻了。他的眼角额头开始出现细纹，白发也不再和他客气了，根根地钻出，越来越旺盛地占据着他的头顶，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清晰的刻印。
　　有时他也会想，假如他的康弟也活到这番年纪那他会是什么样子呢？大概老也是老得十分帅气的吧。然后笑笑，再将这念头抛到脑后。
　　他从来都不只是郭靖，他是娘亲和师傅们听话的“靖儿”，是蓉儿傻傻的“靖哥哥”，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郭大侠”，他从来都不只是“郭靖”，所以他无法和他的康弟在一起，连想念都小心翼翼。
　　他伸出了手，那双手也不再光滑了，几条细纹约略地爬在手背上，斑驳了光阴。
　　许久没有打扫的牌位落满了灰尘，一拂上去，就沾了满手的灰。他将那些灰细细地拂去，很慢的动作，像是这样就用尽了全部心力。
　　他的手拂上了“杨康”两个字，没有任何阻隔的，突然他就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无法动弹。有泪从眼眶中滑落，滴到木质牌位上，模糊了视线。
　　如此真实地感受到那人已经离去不再回来，他其实早就认识到了，也明了，所以他并不十分绝望，真正让他绝望的是，他曾亲手将他的康弟放逐出自己的意识，并且，他仍会继续将他放逐。
　　康弟康弟康弟……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念着，无法出口的悲哀。
　　但愿来生你不要再遇到我了，你做你骄傲的杨康，是不是这样，你就能好好的了……

　　天越加的暗了，马儿在门外轻嘶，催促着主人上路。他放下已经掸得很干净的牌位转身离去，空旷的天地响起了马儿“达达”的蹄声，村口的桃花艳艳地开着，洒落几瓣花瓣沾上过客的衣摆，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有风湿湿地掠过，轻扯行人的衣袍，却也留不住离去的步伐。
　　那雨仍沥沥地下着，淋湿了天，淋湿了地，于是连心，也湿成了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