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之奇境》贝比仲

3、指导者庭院

　　３
　　“终于醒了……太好了！”
　　房间里飘溢花香，以及明媚灼人的丰沛阳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在英格兰的故乡，享受着云层压低迫近大地的悠闲田园生活，那阳光和花香是伊莲夫人偶尔来访时古怪的产物。然而，说着陌生语言却偏偏能听懂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得让人想漠视也难。
　　黛安努力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闪闪发光的五彩天花板，然后她对上一只翠绿色的眼睛，那是一颗又大又美的绿宝石，在天花板中央无数细小宝石拼出一只火红色大鸟的图案，那种传说只存在于东方仙人宫殿中的高贵生物，此刻以一种嘲弄的冷淡姿态面对着她。
　　这些不可能是真的！
　　她猛地闭上眼，希望幻觉就此消失。
　　然而，声音没消失。
　　她听到一阵混乱，接着一个闻起来好像银莲花一样的女人来握住她的手，她的声音温柔而且甜蜜，“碧雅，碧雅亲亲，不要吓我，你一定要好好的……”声音的主人哽咽了，双手也在轻轻颤抖。
　　房间里的一群女人都来安慰伤心的这一位，她们叫她“王妃”，那种尊敬的态度不像是在说一个绰号，然而这让黛安更糊涂了，越发不能确定自己究竟落入到怎样一种境地。
　　最后她索性睁开眼，决定直接向这些人问个明白。
　　虽然已经听够女人们的七嘴八舌，但第一次面对屋子里的女人，她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个房间比黛安在家里的卧室大至少三倍，因此里面的女人也比想象的多至少三倍，但最让人感到惊讶的还不是她们的数量，而是她们的容貌。她们还算年轻，全都长着杏仁果般的淡褐色大眼，以及不可思议般长而卷曲的深褐色头发，还有与之搭配的柔软身体和小麦色肌肤。抛开细节上的不同，她们的穿戴犹如女校制服般类似，两块花色绚丽的丝绸亲密地裹住她们的身体，露出的一截小腹上只有几条金属链子作为装饰，若不是每个人都在肩上披一块披肩似的丝绸，按照黛安的看法，真可以说是太过暴露了。
　　随后，黛安注意到花园般的香气正来自这些女人的身上，香气就如同她们的声音般无所不在。而那位感觉好像银莲花似的夫人，正在距离黛安最近的地方，她的香气以及装扮也和她的声音一样独特，然而最独特的还是她本身—她是一位白皙皮肤的人。
　　黛安的眼神不由自主和这位夫人相对，几乎是立刻，她喜欢上了夫人。
　　金发碧眼的夫人虽然也留着不可思议之长的长发，但是这只更增加她柔弱纤细的美丽，在一群小麦色的女人中，她或许不是最年轻最美丽的一个，却是最让人过目不忘的一位，然而真正让人喜爱她的，应该是她眼中那种真挚的关怀之情。她看着黛安，脸上是那种又难过又担忧的表情，正如每个为自己孩子抱受折磨的母亲一样。
　　黛安从未幻想母亲能够这样为自己担忧，母亲总是忙着关注家里其他人，但是对于这位夫人的慈爱，她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的嫉妒，她确实一直渴望着能成为被深刻关爱的一个啊。
　　“我可怜的孩子，碧雅，啊，我的碧雅！”那夫人对她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不要再吓我了，求求你，我的好孩子，绝不要让我再受这样的惊吓了，碧雅！”
　　“呜呜……唔唔……”黛安想要反驳，她不是叫做碧雅的人啊，但嗓子还是那么痛，痛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任由这位柔弱美丽的夫人抱着自己，直到人群外围传来另一阵骚动。
　　透过夫人的肩膀，她看到年轻女人们突然转向同一个方向，她们都闭了嘴，并且相继弯腰行礼，房间里安静下来，随后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第一个男人大概有五十岁，古铜色肌肤显得非常剽悍的样子，他的眼神也证实了这一点，但奇异的是，他的样貌却很和蔼，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种极单纯的亲切感。他穿着露出两条腿的古怪服饰，身上佩戴的装饰物金碧辉煌，由每个人待他的恭敬态度，想必是身份高贵的人。
　　随着他一起进来的少年，绝不超过十五岁，他的肤色比大多数人都白皙些，头发是深褐色，不过眼睛是漂亮的绿色，黛安猜测他是王妃的儿子，但不免叹息，王妃那么年轻那么美竟然嫁给那个五十岁的老头子。
　　两个男人一直走到她们面前，他们看着黛安，久久不开口说话，然而黛安可以感到，拥抱自己的夫人比之前更用力些，似乎挣扎着想要保护她。
　　最后，那位年长的王者露出烦恼的表情，“亲亲，你知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啊……”
　　他那么温和的开口说话，换来的却是夫人的嚎哭，“不！够了！谁也不能夺走我的女儿！我的碧雅！谁也不能！！”
　　黛安猜想他们必然很爱叫做“碧雅”的女儿，然而那女孩怎样了呢？她又为何被他们认作是碧雅呢？这些问题让人烦恼，她宁可多享受母亲的温柔怀抱，借口嗓子好痛，不去考虑它们。
　　一直看着他们的少年，似乎是唯一存有怀疑的人，他看来远比实际年龄严肃，不过他酷似母亲的美丽足可削弱这一点的影响。
　　这时候，他也终于开口了，“母亲，这几天来您辛苦了，现在碧雅姐姐已经没事了，您还是先去休息吧……”他一边说一边过来巧妙地分开了她们，“来，请随父亲一道去休息，这几天来您实在太辛苦了。”
　　他的声音真诚得似乎带有魔力，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顺从了他，只有黛安宛如看戏般看这一切，觉得十分有趣。然而，当他坐下来，一幅要同她好好谈话的样子，她不免畏惧起来，刚才的片刻之间，她已经清楚这尊贵的一家人的内在关系，王妃虽然看来柔弱，却无疑能支配自己的丈夫，不过这少年又更厉害些，他能轻易改变王妃的想法。她不知道“碧雅”在这家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事到如今，也只能装傻了。
　　好在他只是沉默着又看了她一阵。
　　“我是森季，海岳王国的森季王子，也是海岳王国的下一位国王，从出生开始就是。”他慢慢对她说，年少的脸上有着古怪的沉重感，“你是我的双胞胎姐姐碧雅，海岳王国的碧雅公主……”
　　黛安摇摇头，不，她才不是什么碧雅公主！
　　森季不理会她，他继续说下去，“碧雅公主，将会是柯洛芬帝国的皇太子妃，也是帝国未来的皇妃，从出生开始就是。”
　　随之国王和王妃的离去，房间里的女人们又再度喧闹起来，然而森季王子的声音，并不提高，只是淡淡的，慢慢的，充满压力的渗透进黛安的身体。那双和她一样美丽又纯洁的翠色眸子，就像是有催眠的魔力，凝视着她的同时，将她带进另一个少女的灵魂之中。
　　“……我……不是……”
　　她的声音卡在嗓子里，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惊骇。
　　森季的眼睛就像最纯净的绿翡翠，淡淡的反射出她的容貌，那不是可爱得如同洋娃娃般的黛安的脸！
　　同样是金发绿眸，这个少女的金发毫不卷曲，并且和这里所有女人一样长得不可思议。还有绿眸，不再是淡淡的绿色，而是那种在气恼时才会出现的深邃颜色，仿佛被金发镀金一样，出现了以前没有的独特神采。
　　黛安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它确实象自己，但又格外不象自己，如果不是她还那么白皙，她一定要误会，那是另一个森季。
　　“我们是双胞胎，你只比我早出生半天，亲爱的碧雅姐姐……”森季温柔、亲切地握住她的手，其实是阻止她无意识地猛捏自己的脸，然后他转向房间里其他的女人，“我们有十二个姐姐，她们都很担心你，不，是尤其担心你，还有我们的父母，父亲和母亲都很宠爱你，因此给你最尊贵的待遇，至于我……”
　　黛安完全迷糊了，她打量着屋子里不下二十个的女人。
　　不，她没这么贪心，不要这么十二个这么多的姐姐！
　　还有眼前这个叫做森季的美少年，他绝不是瑞文那种骄傲无知的小男孩，他太亲切了，亲切得就像绰号“黑眼睛蝮蛇”的夏尔廷叔叔一样，不！她从没要求过这样的弟弟！
　　森季不理会她显然的混乱，他站起来吻了她一下。
　　至少该庆幸他是个干净清爽的男孩子吧，黛安混乱地想着，就听他对所有人宣布，“亲爱的姐姐们，看来碧雅还是不能……坦然接受那个婚约仍然存在的事实，那么接下来的时间，希望你们能够说服她，当然，只能是说服她。”
　　对他老成无比的宣告，女人们发出一阵象是欢呼又象是叹息的骚动。
　　然而当森季向门外走去，她们全都再度行礼，用一致的声音回答着他，“是的，请交给我们吧，殿下。”
　　黛安于是又想，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国家，竟然可以允许一个古里古怪的王子得到这么多美丽姐姐的尊重。
　　改变了容貌！多了１２个姐姐！被老气横秋的双胞胎弟弟在气势上彻底压倒！女人在这个国家简直没什么地位！
　　她突然开朗起来，每件事都这么荒谬，所以这一定是在做梦，就像之前梦到一只叫做比恰的狗向她索要造梦的费用一样，这样想着，她觉得刚才由森季带来的压抑一扫而空，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认为从此开始，完全可以将一切经历当作看戏。
　　不过和任何故事都不一样，接下来，房间里连一秒钟也没安静过，随着国王、王妃、森季王子的离去，女人们变得无拘无束，她们全都围拢在碧雅公主床前，将各种奇妙的消息灌进她的脑海里。
　　必须得承认这梦境很有趣，连背景设定都很真实。
　　海岳王国是珊瑚群岛之国中最大的一个国家，国土远离大陆，因而十分和平安逸，国王在十八年前因为要第四次结婚而改变宗教信仰，大概是百年来最为轰动的一件事，但是它很快就会被碧雅—黛安终于放弃了，这些美丽的姐姐们都很随和，唯独在称呼上十分坚持，她也想过坚持，毕竟名字是非常重要的事，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和二十张嘴对抗，于是只能放弃了—碧雅公主的豪华出嫁所代替了。实际上不仅是海岳王国为这婚礼兴奋着，连柯洛芬帝国，甚至整个世界都在为此事兴奋，更不要说碧雅公主的这十二位姐姐了。
　　有关这十二位姐姐，大概是最妙的了，她们都不是公主，因为她们全都出嫁过了。按照王国的习俗，公主在出嫁后就必须放弃王室头衔，不论日后她们的婚姻结局如何，她们都不再算是王室之人，也不能领取相应的津贴了。这个措施倒是大大减轻了王室家庭的生活负担，但是却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公主们独特的思维方式。
　　她们用了很长时间对自己的小妹妹碧雅解释这个制度，却丝毫不提它有多么不人道，只是提醒她因为存在这个制度，因此即便身为公主，也要有为下半生好好做计划的自觉。
　　碧雅听得张口结舌，这实在和她想象中公主的生活差别太大了，但是随后她又忍不住大笑，既然是做梦，一切就是要古怪有趣才好！她稍微流露出一点对这计划论的兴趣，姐姐们立刻推选出两个将计划理论实践得最好的姐姐来做详细介绍。
　　排行第六的姐姐好似一朵盛开在南国阳光中的红色木槿花，浑身上下无处不充满女性魅力，她那么性感美艳，让人很难相信她竟然会婚姻不幸。不过个性开朗的她，一点儿不否认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结婚，但是作为公主，不结婚却是不行的，因此她选了最不让自己难过的方式去接受婚姻。她挑选了比自己年长三十岁结婚对象，对方随和多金，并且热爱享受人生一切美好事物，他们一起热烈、快乐地生活了四年，他留给她足可安度下半生的钱财，然后死在她的床上。她像个守财奴一样守着丈夫的遗产，并且用尽智慧将之维持盈利，因为她不想再第二次出嫁了。
　　“而且我还有四个不太幸运的同胞姐妹要照顾啊……”六姐微笑着如此宣布，似乎在说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但天知道，这家族分明是被诅咒了，十二个女儿没有一个能在第一次顺利得到幸福，就碧雅所知，她们中目前有五个守寡，四个第二次再婚，三个结婚三次。
　　碧雅没法承认她的做法是对的，她才二十四岁，却已经守寡四年，然而她的表情那么快活得意，美得让人嫉妒，实在让人无话可说。
　　容貌娇嫩的十二姐则是另外一类型的女人，她有点像狄家次女莉莲，外表看来柔弱，但内心的算计却比其他人多。她在两年前离婚，而后闪电再婚，据说生活安定、幸福，并且已经做了母亲。她虽然很谦虚地说自己的经历不值一提，完全是运气使然。但立刻遭到所有人反对，而后七嘴八舌地讲述起她的壮举。
　　十二姐的婚姻是由她母亲的家族指定，她从小就知道这个婚约，并且矢志反对它，她在有限的生活圈里找到很好的爱人，在发现婚约无法改变的时候，二人没有激烈反抗，只是让所有人充满同情地让她结了婚，因此在之后提出离婚的时候，所有人都顺从了她，她从丈夫那里得到大笔赡养费—每个人都特别强调，这一点至关重要—然后和自己喜欢的人结了婚。
　　碧雅敬慕地看着十二姐，现在她只是一个王宫侍从队长的夫人，而且据说她丈夫的提升完全得益她的身份。但是她的幸福和得意看来更自然，也更令人羡慕，若这不是做梦，她一定值得所有女人跪拜着探求隐藏在她婚姻中的秘密。
　　十二姐对她温和微笑，笑容真诚美丽，实际上所有姐姐对她都是如此。这一点令人感动，因为她和她们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辛格国王正式结婚四次，只得到一堆对继承毫无帮助的公主，于是他在第三次单身后发誓慎重选择，决不给一个没有足够价值的女人王妃头衔，他做到了，直到他对艾蜜儿一见钟情，他不介意王族血统的纯一性被破坏，甚至为她改变信仰，终于得到了她，也得到了继承人，和另一个可让他的子孙达到高贵得他难以想象的地位的机会。
　　好似银莲花般高贵优雅的艾蜜儿王妃，是柯洛芬帝国古兰夫皇帝的堂妹，据说若她不是女性，当时是可以先于皇帝要求王位的，因此后来皇帝选中她的女儿做自己唯一皇子的妻子，顺利地得到了所有贵族的同意，只是有人不免叹息上天为何如此厚遇一个边远小国。然而王妃本人，对此殊荣并不感激，她深知故国宫廷之险恶，因此始终不忍送女儿出嫁。
　　不过十二位前公主，对此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作为超级大国的柯洛芬帝国，简直就是一座还未被发掘过的金矿，只要她有那意思，可以在其中得到任何想要的金额。
　　“费希尔六世，皇太子的曾祖父，给自己第一任妻子的离婚费是一个天文数字，她用了三十三年时间挥霍这些钱，买了不计其数的城堡、庄园，到最后连棺材都指定用水素重石打造，结果还是不能用完那笔钱！”说这例子的时候，每个姐姐的眼睛都在闪亮，她们似乎一点不关心那女人会这样做的原因，只是关注那笔钱究竟能带来多豪华的生活。
　　碧雅只是傻笑，她越发喜欢这个梦境了，有人在不断提醒她金钱至上，而她竟然找不到、实在也不想找任何否定它的理由。当然，她也不太了解必须贫穷度日的夫妻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是看几位婚姻不幸的姐姐，为了一点点生活费用，不得不屈服再嫁的痛苦模样，她立刻觉得还是先有足够金钱比较好。何况在她看来，夫妻感情好或许是不错，但结果又如何呢，无非是好似她那对恩爱的父母一样，沉迷于二人世界里，忙着制造出一堆爱情的产物。
　　大家看她的态度似乎软化了很多，那微笑和赞同的样子也很真诚，发言更加活跃起来。这时候她们第一次提到了碧雅公主对这桩婚事的看法，因为受母亲的影响，小公主很不能接受它，尤其反感二十三岁的皇太子殿下比自己白皙美貌，小公主似乎更喜欢深具男子气概的男性，在反抗的时候，她选择了好比绝食和溺水自杀这样激烈的手段，后者尤其可笑，她原本是会游泳的呀，结果只是因为饿得腿脚发软而沉溺水底，不仅没有顺利死掉，还让自己很痛苦。
　　“亲爱的，结婚不是一件绝对的事，如果你往好处看，它能带给你很大很大的选择。”六姐用魅惑的声音这样宣布。“若你想要永远的自由，这是必经之路。”
　　碧雅好喜欢她性感朦胧的眼神，不由得对她点点头。
　　但其他人一起反对她，“不，她的办法恐怕行不通。”她们又一起看着十二姐。
　　十二姐想了一下，终于妥协了，“那，我要单独和碧雅说。”
　　姐姐们顿时一片欢呼，仿佛是为她争取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福利。
　　被欢喜的气氛感染，碧雅微笑着不断点头，反正是做梦呢，她对所有人的要求都不加拒绝。
　　不知为何，在点头的同时，仿佛再次听到了比恰那张可笑的单子，而那一个个夸张的数字正在姐姐们愉快地微笑中慢慢消失掉。
　　但愿这是个好兆头，她很认真地想着，尽管是做梦，她也只想要一个不太奇怪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