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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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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陈大刀一夜酣睡,睁开眼睛,先掀开床帐一角,朝对面那张梨花木椅子望去——人去椅空。
什么嘛,起得这么早?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她翻身下床,用屋内备好的冷水洗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推开房门,初夏清晨特有的、带着露水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立刻涌入鼻腔。
她毫无形象地大大伸了个懒腰,双臂尽力舒展。
沿着记忆中的青石小径往正厅走去,偌大的镇剑阁竟显得有几分空寂。只有几个身着灰衣的仆役,在远处的庭院里拿着扫帚,安静而规律地洒扫着。
一位身着深色衣衫、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似乎早已候在附近,见她出现,立刻上前,微微躬身,客气地说道:“王姑娘醒了?早膳已备在主堂,请随我来。”
到了宽敞的主堂,那张足够容纳十几人的大圆桌旁,只有她一个食客。桌上已摆好了精致的早点:冒着热气的糯软白粥,几碟小巧玲珑的南方点心,水晶虾饺皮薄透亮,外加几样色泽清新的开胃小菜。
她也不讲客气,坐下便拿起乌木筷,先夹了个虾饺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问旁边侍立着准备布菜的侍女:“咦?你们阁主、少阁主,还有跟我一块儿来的那位林少侠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人影?”
侍女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地回答:“回姑娘的话,阁主、少阁主,还有林少侠,天刚蒙蒙亮便出去了。”
陈大刀心里顿时冒出好几个问号:奇怪。昨天晚上饭桌上,林觐和他爹、他弟弟之间,明明还很是尴尬,怎么过了一夜,就摇身一变,成了能一同早起出门的“父子三人行”了?难道是昨天晚上林溪找林觐月下散步时,说了什么?
唔。她咬着软糯的豆沙包,有趣。
咽下口中的食物,她又端起粥碗,吹了吹热气,随意地跟那年纪不大的侍女闲聊起来:“对了,这清远城,或者你们镇剑阁,最近可有什么值得一听的大事发生吗?”
那侍女见陈大刀语气随和,没什么架子,歪着头想了想,压低了些声音道:“若说大事……三个月前,秋风山庄的老庄主,就是我们少阁主的外祖父,不幸去世了。”
“啊?”陈大刀适当地表现出惊讶,放下粥碗,“为何?”
“老庄主是为了替我们少阁主去青山派求一种极为珍贵的丹药,才在归途中遭遇不测的。”
“求药?”
“那药好像是当初青山派先掌门费尽心力,专为自己那位同样先天体弱的孙女寻来的方子炼制而成,对根治先天不足有奇效。我们秋风山庄为此献出了自家珍藏的一件重宝,才与青山派达成交换。老庄主不放心他人,坚持要亲自去拿,没想到……”侍女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就在回来的路上,距离城门口不到三十里的地方,被人给害了。”
陈大刀心中了然。
怪不得那秋风山庄的秋山雨和紫萦在镇剑阁一副主人家的做派,不单单是因为姻亲关系,更是因为他们为了林溪,既付出了重宝,又搭上了一条德高望重的老庄主的性命。
这镇剑阁,可是欠下了天大的人情啊。
“那药呢?”陈大刀追问。
侍女摇摇头:“不见了。听说老庄主遇害之后,那枚药丸,就跟着一起不知所踪了。为此,秋风山庄悲痛之余,与我们镇剑阁之间,也……也生出了一些不愉快。”
陈大刀若有所思地嚼着最后一口点心。
老庄主遇害,药丸失踪……这是不是就是林觐的天乙级任务?不过若真是这个,又有什么遮掩的呢。
秋水山庄付出如此巨大,现在还真只是想要个女婿那么简单,林溪体弱,若真成了亲,日后这镇剑阁是谁说了算,还真不好说。
她胃口极好,大口吃着。丫鬟见她吃得痛快,与平日里见到的那些细嚼慢咽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忍不住笑道:“姑娘您的胃口可真好。”
“那是自然!吃得多,才有力气,强壮才是一切!”
“可是吃太多了会胖。”小丫鬟眨眨眼,“就像紫萦小姐那样,走到哪里都像是会发光,多少人围着她看呢。”
“哈,”陈大刀笑了下,“美虽有用,不过‘强’比‘美’更有用。”
余光中忽然出现一抹窈窕的紫影。
陈大刀牛头,只见秋紫萦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一身紫衣,面纱轻覆,只露出一双描画精致的眼眸。
她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目光在桌上一扫:“王姐姐胃口真好。”
“是啊,羡慕吧?”陈大刀笑嘻嘻地,“身体健康,日日神清气爽。”
紫萦压下内心的不屑,懒得接她这话茬,转而问那丫鬟:“表哥呢?怎么不见他?”
“少阁主一早便与阁主、林少侠一同出去了。”
“他们一同出去?”紫萦也像是意外,随机优雅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那我便在此等等他吧。”
紫萦坐下后,陈大刀居然又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慢悠悠地喝起来,完全没有寻常女子的矜持,反而像个大老爷们。
紫萦看着她这副做派,心中暗自腹诽:这王天娇,言行举止如此粗放,真不知青山派是如何教养女儿的,半点名门风范也无。
“说起来,”紫萦忽然开口,“王姐姐与林觐师兄……究竟是如何定下亲事的?”
陈大刀笑眯眯地,语气高昂:“我看上他了,就这么简单。我是青山派掌门之女,求着想娶我的人可不计其数呢。”
“是吗?”紫萦语气微妙,她承认,林觐确实风姿出众,如雪山之巅的寒松,清冷孤傲。
只不过林觐再好,终究是私生子的身份,在镇剑阁根基浅薄。而林溪性情温和,易于掌控,更重要的是,他是名正言顺的少阁主,嫁给他,日后这镇剑阁,才有可能真正落入她的手中。两相比较,孰轻孰重,她心里清楚得很。
只不过若是林觐对她殷勤备至,她倒也不妨考虑一下。
到了晌午时分,外出的三人终于从门外回来了。
紫萦立刻起身:“你们可算回来了!”
她说话间,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落在林觐身上。昨夜已是惊鸿一瞥,今日在明朗的阳光下细看,更觉他面容俊美,气质清绝,只是那双蒙着白布的眼睛,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与脆弱感。
“林师兄,”她声音下意识放得更柔,“你这眼睛……还没好吗?我们秋水山庄供养着医修,尤其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不如请他们来为你看看?”
林觐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不用。”语气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紫萦碰了个软钉子,面上笑容不变,立刻又将注意力转向轮椅上的林溪:“表哥,你没事吧?你的身子骨怎么能经得起这么一大早就奔波劳累?”
林溪抬起苍白的脸,勉强对她笑了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我没事,表妹费心了。”但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唇色浅淡,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似乎心事重重。他抬头看向父亲林远,低声道:“父亲,我有些累了,想先进去休息。”
林远连忙点头:“好,好,快回去歇着。”
紫萦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推轮椅:“林伯伯,让我来吧,我陪表哥进去。”
林远点点头,也跟着进了房间。
转眼间,刚才还站着几个人的前厅,就只剩下林觐,以及陈大刀。
陈大刀看着众人都离去,撑着下颌。
“接下来三日,我会在房中闭门不出。若没什么必要,你最好也留在阁内,不要随意外出。”林觐忽然道。
陈大刀闻言,诧异地挑眉。
如果林觐的任务是追查秋水山庄老庄主遇害和药丸失踪的真相,他不是应该积极外出查访线索吗?怎么反而要把自己关起来?
“为何?”她直接问出心中疑惑。
林觐微微侧头,白布之下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只留下简单的四个字:
“与你无关。”
又是这句话,陈大刀直勾勾看向他,眨眨眼睛,稍后轻笑一声:“那林师兄,那你究竟与谁有关呢?”
陈大刀没空跟他废话。
既然与自己无关,那就懒得管了,她拍拍手,径自穿过他身侧,抬头看看朗澈天空,趁着今日天色尚早,天色又好,干脆出门逛逛算了。
外头的长街熙熙攘攘,初夏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陈大刀双手背在脑后,慢悠悠地闲逛着。
反正林觐之前还给了银子,让她给顾怜怜买些新奇玩意儿,正好趁此机会好好逛逛这清远城。
她东瞧瞧西看看,对路边贩卖的各种小玩意儿都很感兴趣。
正打量一个拨浪鼓时,不远处一个搭着凉棚的茶摊吸引了她的注意。那茶摊里挤了十几割人,围得水泄不通,中间似乎有个人正口沫横飞地讲着什么,似乎就是这清远城的闲聊之地。
陈大刀天生爱凑热闹,立刻挤了进去。
“最近这江湖,可真是不太平!”那人说道。
“怎么个不太平法?”
“每隔几个月,总要出点大事。死的不是什么庄主就是什么掌门,而且都是家里藏着秘宝的门派遭殃!”
“查到凶手是谁了吗?”有人顺着话题问道,一脸好奇。
“这就是最邪门的地方——没查到啊!”那人拖长了语调,吊足胃口,“只知道下手的是个年轻男子,功夫极高,神出鬼没。不过呢……”他话锋一转,“这人倒也不算滥杀无辜。”
“哦?这话怎么说?”陈大刀插话。
围绕着多是男子,她一说话便吸引了视线。
她虽是个女子,但一身利落打扮,眼神清亮,腰间还别着短刀,只当是哪个门派出来行走的玄门女弟子——近来因镇剑阁少阁主招亲,城里的玄门中人确实多了不少,便也没人在意。
“虽然他专挑多宝之人下手,但杀的大多是些奸恶跋扈之徒。若目标只是伪善,倒不怎么伤及性命,只取宝物便走。”
这时,旁边一个茶客插嘴道:“就像三个月前死的秋风山庄老庄主……”
“哼,那老庄主,年纪一大把了,却是个老风流,尤其喜欢纳些年纪能当他孙女的姑娘做小妾,家里头乌烟瘴气的。这回他替外孙去青山派求药,把自己搭进去了,有人说,指不定是仇家寻仇呢。”
“听说那药金贵得很,现如今药没了,也不知少阁主如何了。”
陈大刀正听得入神,忽然听到一个瘦小个子神秘兮兮地说:“哈,没了救命药,不还有‘易髓续命’的法子吗?”
“易髓续命?这是什么?”立刻有人追问。
“你们还不知道呢?”那人见吸引了众人注意,得意起来,“林阁主为了少阁主这病,可是费尽了心。当初专程请了雪山那边的隐世医修过来看诊。那位高人说了,要么就用当初顾拭剑从他们雪山偷走的‘护心丹’,要么就只能行‘易髓续命’之术。”
“这‘易髓续命’是怎么个说法?”有人追问。
“这可是上古传下来的秘法,据说要将至亲之人的‘肾精’渡给病者,以新代旧,重塑根本,好比枯木逢春。说白了,就是拿一个人的完好根基,去补另一个人的亏空。”
“这……听着就凶险。施术之人岂非元气大伤?”
“算是吧!”另一人插嘴,“所以必须是身强体健的年轻至亲才行,血脉越近越好。林阁主年纪太大,不行了。就连紫萦小姐那样的表亲,血脉也不够相近。”
有人感叹:“可惜啊,林阁主就林溪这么一个独子。若是当初跟秋风山庄老庄主似的,多留些血脉就好了……”
陈大刀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林觐!
这之后他们又继续闲谈。
陈大刀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易髓续命”、“至亲”、“年轻体健”这几个词。
待了片刻,她从茶棚中走出来。
已到正午,太阳暖融融的光线遍布在她周身,眼前白晃晃的。
不可能这么巧吧?
林觐突然回来,林溪重病,林觐又莫名其妙地说接下来闭门不出……
陈大刀边走,边慢吞吞拍去手上瓜子盐渍。
可,以林觐的性子,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吗?他跟镇剑阁并无感情。
应是不可能。
陈大刀回到镇剑阁,踏进自己房间所在的院落时,看见廊下候着的丫鬟,便随口问了句:“林觐呢?”
丫鬟恭敬地回答:“林少侠吩咐奴婢另收拾了一间僻静的客房,说是要静修,已经搬过去了。”
“他房间在哪儿?”
顺着丫鬟手指方向望去,隔着花丛,就在正对面。
陈大刀径直朝前,走到门口,抬手敲敲门,里面毫无动静。
“林师兄?”
无人回应,难道不在?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只得折返。
晚上陈大刀躺在自己床上,她刻意留心了整个下午和晚上,对面房间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有人回来的声响。
第二天,林觐依然不见踪影。
到了中午,她出来用膳,正好在门口撞见一个背着药箱、眉头紧锁的老大夫从里面出来,由管家陪着,一路低声说着什么。
她找不到林觐,干脆扭头就朝着林溪居住的院落快步走去。
院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里面传来林溪虚弱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一股浓重药味扑面而来。林溪半靠在床榻上,面色较前几日更显苍白,几乎毫无血色。床榻边的铜盆里浸着几块刚换下的纱布,地上散落着几团沾着暗红血渍的布条。
陈大刀径直走到床前,目光如刀,直直盯着林溪的眼睛:“你们让林觐给你'易髓'了?”
林溪猝不及防,眼神闪烁不定,下意识避开了她的注视。他嘴唇微颤,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笑意,声音轻若游丝:“林师兄他……没告诉你么?”
陈大刀心头火起。她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大步离去。
她快步来到林觐那间僻静的客房外,抬手叩门,里面依旧寂静无声。
不再犹豫,她直接发力推门!
房门应声而开。
昏暗的光线从窗棂间透入,床榻边帷帐低垂,隐约可见一人盘坐其中。陈大刀几步上前。
林觐端坐榻上,看似与平日无异,细看之下却面色苍白,呼吸都比往常急促了几分。
陈大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怒火翻涌:“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你以为呢?”林觐淡淡反问。
她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你分明不是那等愚孝之人!”
林觐沉默片刻,只声音低沉道:“收拾行装,明日启程。”
“所以这才是你的天乙级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