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两千米 ...
-
武汉没有秋天,2023年的秋阳把操场烤成块发烫的铜,沈青橼站在2000米起点线后,指尖捏着号码布的边缘反复摩挲。高二(3)班的红色数字“17”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像枚即将嵌入跑道的烙印。他的运动服领口贴着片晒干的薰衣草——是方玹禔今早塞给他的,说“闻着能定神”,此刻混着汗水的咸,在鼻尖酿出种奇异的香。
“各位同学别硬撑,跑不动就下来,重在参与。”夏未央的声音从裁判席传来,学生会主席的红臂章在看台上晃成个小点。他手里捏着计时表,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美术楼的方向,王果正趴在三楼窗台,手里举着速写本,铅笔在纸上划出急促的线。
沈青橼没回头,只是朝看台上某点瞥了眼。方玹禔坐在第二排的阴影里,怀里抱着瓶矿泉水,瓶盖被手指拧得发白。晨光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在瓶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串悬而未落的星。
“各就各位——”裁判的哨声刺破喧嚣,沈青橼的鞋底碾过塑胶跑道,他深吸一口气,薰衣草的香混着尘土的腥,在肺里烧出团暖烘烘的火。
沈青橼的脚步顿了顿,忽然觉得这2000米不像耐力考验,更像场漫长的告白。他调整呼吸,目光在人群里精准捕捉到那抹靛蓝色,方玹禔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印着仙人掌的T恤,手里的矿泉水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像在为自己打节拍。
跑到第五圈时,喉咙开始发紧,像吞了把戈壁的沙。沈青橼的视线渐渐模糊,看台上的人脸变成晃动的色块,只有方玹禔的位置始终清晰,像沙漠里的绿洲。此刻的跑道忽然也变成条蜿蜒的抛物线,起点是发令枪响,终点是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青橼!”有人在弯道处喊他,是徐翌喧举着相机跑过来,白色裙摆扫过跑道边缘,“玹禔让我给你说,别冲太快!”
沈青橼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有些关心不需要亲自开口,像含羞草的叶片,再隐蔽也藏不住闭合的瞬间。他朝徐翌喧的方向笑了笑,露出小虎牙和两个梨涡,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跑道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像串省略号。
最后一圈开始时,看台上的欢呼几乎掀翻屋顶。沈青橼看见方玹禔从座位上站起来,往终点线跑过来,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他忽然不想冲刺了,只想慢慢跑完这最后一百米,让时间过得再慢些,让这场奔赴的距离,能多丈量几秒。
他故意放慢脚步,看着终点线前的方玹禔越来越近。对方的校服裤脚沾着草屑,大概是刚才从草坪跑过来时蹭的;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悬而未落,像颗透明的泪。
“加油!”方玹禔的声音混在喧嚣里,轻得像片羽毛,却准确地落在沈青橼的耳膜上。
沈青橼笑了,终于迈开步子冲过终点线。身体的惯性让他往前踉跄了两步,正好撞进个带着草木香的怀抱,方玹禔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指尖在运动服上攥出褶皱,像要抓住团即将散开的雾。
“水。”方玹禔把矿泉水递过来,瓶盖已经拧开了,冰凉的液体碰到沈青橼的指尖时,他瑟缩了一下。
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电流顺着瓶身爬上来。沈青橼的呼吸乱了节奏,2000米的疲惫突然被种更强烈的麻痒覆盖,他看见方玹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睫毛上的汗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
“谢……谢。”沈青橼的声音带着喘息,指尖故意在对方手背上多停留了会儿。足够长,长到记住那片皮肤的温度;足够短,短到可以用“不稳”当借口。
方玹禔慌忙缩回手,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沙棘果。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过去时避开了所有可能触碰的角度:“擦擦汗。”
沈青橼接过纸巾,闻到上面淡淡的薰衣草香——和今早塞给他的那片是同一种。他忽然想起方玹禔日记里的画,那个淋雨的背影旁写着“像株倔强的骆驼刺”,此刻倒觉得自己更像株被晒蔫的含羞草,被对方指尖的温度一碰,就忍不住蜷缩起来。
“沈青橼可以啊,藏着这么好的体力!”夏未央走过来拍他的肩膀,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嘴角勾起个了然的笑,“比某些人只会在看台上紧张强。”
方玹禔的脸颊烧得发烫,刚想反驳,就看见王果从看台上跑下来,手里的速写本往夏未央怀里一砸:“少阴阳怪气,当年你可是被我拖着跑。”她凑到方玹禔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小外甥,下手再晚点,人就被别人扶走了。”
方玹禔的耳尖更红了,低头假装整理矿泉水瓶,却在转身时,看见沈青橼正盯着自己的手看,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像块不会冷却的烙铁。
校医室的白色窗帘被风吹得鼓起,周悦给沈青橼的膝盖涂药膏时,忽然笑了:“跑个步怎么跟打架似的?都有点肿了。”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矿泉水瓶上,边上还放着根薰衣草,“方玹禔送的?”
沈青橼的耳尖红了,没说话,只是把那片薰衣草夹进了生物笔记。书页翻开的位置,正好是“植物应激反应”那章,配图里的含羞草叶片紧紧闭合,像个藏不住的秘密。
窗外传来二楼钢琴练习室里徐翌喧的钢琴声,《月光奏鸣曲》的旋律混着操场的喧嚣漫进来。沈青橼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2000米的距离很短,短到不够他看清方玹禔的眼神;三秒的触碰很长,长到足够在心底刻下道不会褪色的痕。
方玹禔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手里捏着沈青橼掉落在终点线的号码布。红色的“17”被汗水浸得发皱,边缘还沾着点跑道的塑胶屑。他低头在速写本上画了个奔跑的背影,旁边写着行小字:“2000米的风,吹来了三秒的夏天。”
远处的篮球场传来一阵欢呼,秦之衡正把篮球扣进篮筐。他落地时朝美术楼的方向瞥了眼,吴思潼抱着画板站在树荫下,指尖在画纸上轻轻点着,嘴角弯起的弧度像道新月。
方玹禔合上速写本,忽然觉得高二的秋天很像杯没加糖的柠檬水,酸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甜,像2000米后的喘息,像三秒未散的触碰,像所有藏在目光里的,不敢说出口的欢喜。
运动会后的晚自习像被抽走了筋骨,教室后排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把粉笔灰吹成漂浮的星。沈青橼蹲在方玹禔的课桌旁,指尖在生物课本上划出道弧线:“你看这张呼吸作用示意图,就像长跑时的节奏,有氧阶段是匀速摆臂,无氧阶段就是最后冲刺,得把乳酸堆积当成糖原在燃烧。”
方玹禔的笔尖悬在笔记本上迟迟未落,目光总往沈青橼汗湿的运动服领口飘,那里还沾着点薰衣草的碎屑,像片不肯离去的影子。“所以……跑完2000米喘不上气,是因为乳酸太多?”他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镇定,指尖却在“线粒体”三个字上反复摩挲,把纸页蹭出毛边。
沈青橼忽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颗沙棘糖:“含着这个,酸劲能盖过乳酸的。”糖纸剥开的瞬间,橙红色的糖块在台灯下泛着油光,像颗浓缩的小太阳。
方玹禔的指尖碰到糖块时,忽然想起终点线前那三秒的触碰,对方的掌心带着运动后的灼热,像团裹着沙棘香的火,烧得他指尖发麻。他把糖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漫开时,听见沈青橼在讲“肌糖原分解”,声音里带着点西北口音的醇厚,像在说什么温柔的秘密。
后排传来王果的轻咳,她正趴在速写本上默写夏未央的侧脸,对方的学生会文件摊在桌上,却在“纪律检查报告”的标题旁,画了只吐舌头的小恐龙。“某些人串班串年级也别靠太近太过分,影响我。”她的声音带着点戏谑,铅笔在夏未央的耳垂上添了颗红晕。
夏未央没抬头,只是把文件往王果面前推了推:“管管你家外甥,别借着补习搞小动作。”他说着,目光在沈青橼搭在方玹禔椅背上的手上转了圈。
方玹禔慌忙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却不小心撞到沈青橼的膝盖。对方“嘶”了一声,他这才想起校医说过沈青橼的膝盖磕青了还有点肿,忙伸手去扶:“没事吧?”
指尖在膝盖上相触的瞬间,像有电流顺着校服布料爬上来。沈青橼的呼吸顿了半拍,看着方玹禔慌乱的眼神,课桌间的方寸之地,就够让心跳乱成鼓点。
“没事,皮糙肉厚。”沈青橼的声音有点发紧,转身去收拾书包时,故意把生物笔记落在了方玹禔的桌肚里。封面上的四叶草标本旁,新夹了片薰衣草,和早上那片正好凑成一对。
晚自习下课铃响时,方玹禔在生物笔记里发现张便签。上面画着个正在跑步的小人,终点线处站着个举着矿泉水的身影,旁边写着:“线粒体是动力车间,而你是我的加油站。”字迹带着点张扬的痞气,却在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爱心,像颗没藏好的糖。
他把便签夹进剧本草稿,忽然想起自己写的那句“男主角冲过终点时,看见等待的人眼里有光”。此刻窗外的月光,落在沈青橼离去的背影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条不肯断开的线。
第二天清晨的食堂弥漫着豆浆的甜香,沈青橼端着餐盘在人群里穿梭,目光精准锁定靠窗的位置——方玹禔正低头啃着包子,校服袖口沾着点豆沙,像抹没擦干净的晚霞。他刚想走过去,就看见王果端着碗热干面坐在对面,手里的筷子隔着塑料袋在方玹禔的包子上戳了戳:“小外甥,昨天看你在终点线脸红,是不是被沈青橼帅到了?”
方玹禔的包子差点掉在地上,慌忙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小姨你别乱说。”他的目光越过王果的肩膀,正好撞上沈青橼的视线,像两只受惊的鸟,同时别过了头。
沈青橼在隔壁桌坐下,耳朵却像安了雷达,捕捉着那边的动静。听见王果说“沈青橼送你的沙棘糖挺甜啊”,方玹禔的反驳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忽然觉得这碗热干面的芝麻酱,都没心里的甜来得汹涌。
早自习的铃声像道分界线,把食堂的喧嚣关在门外。沈青橼刚坐下,就发现桌肚里多了瓶牛奶,吸管已经插好,包装纸上画着只举着画笔的小熊,旁边写着:“补充蛋白质,修复膝盖。”字迹清秀,正是方玹禔的笔锋。
他捏着牛奶瓶的指尖微微发颤,忽然想起运动会那天,对方举着矿泉水瓶的样子瓶盖被拧得发白,指节泛着用力的红。原来有些关心藏在笨拙里,像没说出口的台词,却比任何告白都动人。
周三的生物实验课上,两人被分到一组观察酵母菌的出芽生殖。沈青橼调试显微镜时,方玹禔正往载玻片上滴染液,指尖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你看这片”沈青橼忽然开口,把显微镜往他面前推了推。
方玹禔凑过去看,呼吸扫过沈青橼的手背,带着点牛奶的甜香。显微镜下的酵母菌果然像对依偎的幼苗,细胞壁的轮廓在染液里泛着温柔的光。“有点像沙棘幼苗。”他的声音很轻,指尖在载物台上轻轻点了点,“也像……我们种在后山的那棵。”
沈青橼的心跳漏了一拍。
周悦巡视过来时,看见两人的实验报告上画着同样的酵母菌示意图,连标注的箭头角度都分毫不差。她在评分栏画了个笑脸。
周五晚上的美术课,王果把方玹禔的速写本往沈青橼面前一推:“来吧蹭课的小家伙,给你看个好东西。”画本上画满了沈青橼2000米跑的速写,从起点的紧张到中途的坚持,最后一页是终点线前的对视,沈青橼的汗水在阳光下像串水晶,方玹禔的矿泉水瓶反射着细碎的光,背景里的香樟树影,像幅温柔的幕布。
“小姨!”方玹禔慌忙去抢,脸颊烧得发烫,却被王果按住手腕,“怕什么?画得这么好,藏着掖着可惜了。”她朝沈青橼挤了挤眼,“我家小外甥别的不行,画人还是挺在行的。”
沈青橼的指尖在画页上轻轻摩挲,忽然觉得方玹禔的笔更懂自己,没敢对视的目光都被藏在速写的线条里,像封没寄出的信。
放学时,方玹禔在车棚等沈青橼。他的自行车筐里放着个小铁盒,里面是晒干的薰衣草,旁边压着张纸条:“校医说薰衣草能消肿,敷膝盖用。”风掀起他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印着仙人掌的T恤。
沈青橼推着车走过来时,看见方玹禔的耳尖还红着,像被夕阳吻过的沙棘果。“谢了。”他接过铁盒时,故意让指尖在对方手背上多停留了几秒,比终点线那次长,又比心里的渴望短。
“不客气。”方玹禔的声音有点发紧,跨上自行车时差点蹬空,“周末……后山的沙棘该浇水了。”
沈青橼点点头,看着消失在了转角。
周末的后山浸在秋阳里,像块被晒暖的琥珀。沈青橼拎着水桶踩过石阶时,听见方玹禔的声音从坡地传来——他正蹲在沙棘苗旁,指尖捏着片枯叶轻轻扯下,校服裤脚沾着的泥点在阳光下泛着土黄色的光,像幅浑然天成的画。
“水来了。”沈青橼把水桶放在木牌旁,“沈青橼and方玹禔”的刻字被雨水泡得发胀,边缘长出层淡绿色的苔藓,像给名字系了条隐秘的丝带。他看着方玹禔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美术课上那本速写本——画里的自己冲过终点线时,眼里的光其实都落在了等待的人身上。
方玹禔的指尖在沙棘苗的嫩叶上轻轻拂过,忽然说:“它长新叶了。”最顶端的芽尖泛着嫩黄,像个倔强的惊叹号,“比刚种时高了五厘米。”
沈青橼凑过去看,呼吸扫过对方的耳廓,带起阵细密的痒。“我妈说沙棘长得快,三年就能结果。”他的指尖比划着,“到时候我们就能摘自己种的沙棘果了。”
方玹禔的耳尖红了,慌忙别过脸去提水桶:“浇水吧,不然赶不上去接小姨和思潼姐下美术课了。”他的动作有点慌乱,水桶撞到木牌发出“咚”的轻响,惊飞了停在枝头的麻雀。
两人蹲在沙棘苗两侧浇水时,指尖在湿润的泥土里不经意相触。像两滴融进春土的雨,温热顺着指尖爬向心脏,沈青橼的水壶“哐当”一声倒在地上,方玹禔手里的水瓢也歪了方向,把刚浇好的土冲成小泥流。
沈青橼捡起水壶时,发现方玹禔的手背沾着片沙棘叶,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得像张网,网住了整个秋天的秘密。“别动。”他伸手帮对方摘下叶片,指尖故意在手腕上多停留了半秒,比食堂那次更久,像在丈量彼此的距离。
方玹禔的呼吸乱了节奏,低头假装整理水壶带,却在布料的褶皱里,摸到包硬硬的东西,是沈青橼早上塞给他的沙棘干,用牛皮纸包着,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
下山时,沈青橼的自行车链条突然掉了。他蹲在路边摆弄时,方玹禔从帆布包里掏出包湿巾:“擦手吧,机油洗不掉。”湿巾的包装上印着小熊图案,和早自习那瓶牛奶是同一个牌子,像个没说出口的呼应。
沈青橼接过湿巾时,闻到上面淡淡的薰衣草香,和运动会那天塞给他的那片是同一种。他想起校医室的白色窗帘,想起周悦意味深长的笑,原来有些气味早就成了彼此的暗号,像沙棘的酸,像含羞草的怯,藏着只有他们懂的密码。
“我来吧。”方玹禔蹲下来帮他装链条,指尖在齿轮间灵活地穿梭,指甲缝里很快沾了层黑油,“以前我爸和舅舅教过我修自行车。”
沈青橼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顺着发缝往下淌,在鼻尖投下细碎的阴影。这场景很像幅慢镜头,链条咬合的轻响,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还有方玹禔偶尔蹙起的眉头,都被拉得很长,像首没唱完的歌。
链条装好时,方玹禔的指尖被齿轮上的尖齿夹了一下,渗出颗血珠。“别动。”沈青橼掏出创可贴,是上次在实验室剩下的仙人掌图案,“说了我来就行。”
方玹禔看着他低头包扎的样子,这道伤口很珍贵。像运动会终点线的三秒触碰,像课桌间的膝盖相碰,像此刻指尖的温度,都是刻在时光里的印记,证明他们曾这样靠近过。
晚自习前的教室弥漫着粉笔灰的味道,沈青橼在方玹禔的桌肚里放了瓶护手霜。瓶身上画着株沙棘,是他用马克笔涂的,旁边写着:“机油伤手,记得抹。”他刚把瓶子塞进去,就看见方玹禔抱着作业本走进来,慌忙缩回手,撞到了桌腿。
“怎么了?”方玹禔放下作业本,目光落在他发红的指关节上,“撞到了?”
“没事。”沈青橼的声音有点发紧,转身时带倒了旁边的扫帚,发出“哗啦”的响。全班的目光都投过来,王果趴在桌上笑得直拍桌子:“沈青橼你属兔子的?吓成这样。”
方玹禔的耳尖红了,弯腰帮他扶起扫帚,指尖在对方手背上轻轻碰了碰:“真没事?”
沈青橼摇摇头,看着他转身的背影,觉得这护手霜送得像场冒险比跑2000米更让人紧张,却也更让人期待。他翻开生物笔记,夹在里面的薰衣草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两片,像两只依偎的蝶。
方玹禔发现护手霜时,晚自习的铃声刚响。他拧开盖子,梅花的清香漫出来,混着护手霜的甜,在空气中酿出种奇异的味道。瓶身上的涂鸦歪歪扭扭,却在“沙棘”两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沈青橼露出梨涡的样子。
他悄悄挤了点护手霜在手心,被体温融化的乳液顺着指缝往下淌,像握住了团小小的阳光。前排的沈青橼忽然回过头,目光在他手背上转了圈,嘴角弯起的弧度像道新月,然后迅速转了回去,耳根却红得像被夕阳染过。
方玹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这护手霜比任何药膏都管用,不仅能抚平机油的伤,还能让心跳变得柔软,像后山的沙棘苗,在日复一日的浇灌里,悄悄长出了期待的形状。
武汉的晚上看不见星星,沈青橼和方玹禔下了二晚并肩走出校门。自行车的链条转动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在为这个秋天伴奏。方玹禔忽然说:“下周的生物小组,我们去观察蜜蜂传粉吧?周老师说温室的向日葵开了。”
沈青橼点点头,看着对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高二的秋天很像颗正在成熟的沙棘果,藏在触碰里的甜,那些躲在目光里的期待,都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发酵,像3000米后的呼吸,绵长而坚定,像后山的沙棘苗,沉默却倔强地生长着。
温室的向日葵把秋天晒成金箔,沈青橼蹲在花丛旁,指尖捏着放大镜观察花盘。蜜蜂的振翅声像细碎的鼓点,在橙黄色的花瓣间穿梭,腿上沾着的花粉像撒了把金粉。
传粉是植物的告白,需要恰好的风,恰好的虫,恰好的相遇。
方玹禔的速写本在膝盖上摊开,炭笔划过纸面的声音混着蜜蜂的嗡鸣,像首温柔的二重奏。他画得很专注,睫毛在纸上投下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笔尖在向日葵的花盘中心停顿了很久,最终画了两只交叠的手,指尖沾着粉,像刚完成场秘密的交接。
“你看这只蜜蜂。”沈青橼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它在同一朵花上停留,舍不得走。”
方玹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只蜜蜂果然在花盘上盘旋,后腿的花粉篮鼓鼓囊囊,却仍在雄蕊间流连,像在确认什么。“可能是觉得这朵最甜。”他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沈青橼的手背上,那里沾着点向日葵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透明的光。
沈青橼的指尖在花盘上轻轻点了点,花粉簌簌落下,沾在两人的手背上。像被施了魔法的金粉,瞬间的痒顺着神经爬向心脏,他看见方玹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炭笔在画纸上划出道歪斜的线,像条没藏好的心跳轨迹。
“我……我好像是过敏了!”
方玹禔的呼吸乱了节奏,慌忙收回手,却在转身时带倒了旁边的喷水壶。清水洒在花盘上,花粉混着水珠滚落,在两人的裤脚洇出星星点点的黄,像幅即兴的抽象画。
“抱歉。”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弯腰去捡水壶时,额头不小心撞到沈青橼的下巴。
离开温室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橙红色。沈青橼的自行车筐里放着朵向日葵,是方玹禔摘的,花茎上系着根薰衣草,“回去夹在生物笔记里,能当标本。”方玹禔的声音很轻,目光盯着路面,不敢看他的眼睛。
沈青橼点点头,指尖在花盘上轻轻摩挲。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沈青橼在方玹禔的桌肚里放了颗用金箔纸包的糖。糖纸拆开后,里面是张折叠的纸条,画着两只在向日葵花田里奔跑的手,指尖相触的位置,画着颗小小的太阳。
方玹禔捏着糖纸的指尖微微发颤,忽然想起沈青橼在生物笔记里写的话:“有些植物不需要语言,花期就是告白。”他抬头望向窗外,月亮正从教学楼后升起,像颗被点亮的灯笼,照亮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照亮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即将破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