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莫春秋》佚史明

3、第三章

　　“入莲山，见娃娃鱼，遇猴、熊、双生蛇蟒，遇季太子莫、侍读莫衍，乃知莲山已为季王猎场。”

　　阿岚倚着床榻，低声说着，小晴靠在榻边，手执笔刀，一字字飞快地刻上竹简，她笔下很快，阿岚说完，她也就刻完了字。

　　“好了，还有呢？”

　　比起前几日，阿岚脸色已经有了几分红润，说话却还是有些中气不足：“没了。”

　　“没了？”小晴跳了起来，“岚——姐——姐——”

　　“嘘，轻点，你想把人都招来啊？”

　　小晴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岚姐姐，咱们那天折腾得多惨啊，你这么一句话就完了？”

　　阿岚抬了抬眼：“那还要记什么？”

　　小晴瞪圆了眼，简直要吐出血来：“岚姐姐，咱们几乎被熊吃了，差点掉山崖了，你又被蛇咬了，中毒躺了这么长时间，到现在还不能自己动笔……这么多事情，你只说一句？”

　　阿岚觉得好笑：“都写出来又怎么样？到了轩主那里，还不是只有那一句是管用的！你写了多少？”

　　小晴犹豫一下，取了一小卷竹简出来，阿岚瞄了一眼那简上密密麻麻的刻字，叹了口气：“不用等回去被轩主骂了，待找到辣子，你不被她骂死才怪！你想让她扛几车简回去啊？”

　　小晴急忙道：“不是，不是啊！我这次只写了十二支简，百多字而已……”她小心地翻开竹简，原来卷在外面的十来支简才是她近日来的笔记，里面一小卷竹简是另编在一起的，抬头三个小字——“云传奇”。

　　“你还在写？写到哪儿了？”阿岚看到那三个字，会意地一笑，低声问道。

　　“写到霄云迫于无奈，留下当了官，正好东海海盗犯境，飞将军大败海盗，歼敌万人，俘敌七百，与盗首村冈一起押解到央都，太子玄下令把他们一并处死，以慰天下……”

　　小晴展开竹简，读了起来——

　　“万万不可啊！太子！”霄云一声高呼，举朝震惊！众目刷刷立刻指向了跪在太子玄御座边的霄云身上。太子玄万想不到霄云会采取如此惊人举动，也惊愕的看着她！

　　霄云急道：“殿下！盗亦是人，皆是天地钟灵，切不可妄下杀戮啊！”

　　——阿岚眉头一皱，轻咳了一声。

　　只听小晴继续念道——

　　太子玄见霄云突然朝堂高呼，深觉她没将自己与王家天威放在眼里，亵渎王廷，纵是平素一贯温和，当即也寒下脸来，冷冷道：“你住口！”

　　霄云倔强，却不肯罢休，高声道：“可是殿下！随意屠戮生灵实是无道暴君所为！何况，——”

　　众目睽睽之下，鼎鼎王廷之上，太子玄忍无可忍，打断她的话，喝道：“来人！把他拉下去！”

　　——阿岚眉稍略略舒展，继续听了下去——

　　两名殿前侍卫奉命向霄云走近。

　　“你是个大昏君，大暴君！”霄云见状，站了起来，将官帽往地上就手一摔，立于金殿之上用了全身力气对着太子玄大骂。

　　太子玄立时大怒，从龙椅上也“嚯”的站了起来，和霄云怒目相视！

　　满朝文武顿时惊得脸色煞白，金殿上静寂得可怕！

　　霄云就是如此，容不得任何人仗势任意处置任何生灵，天地之间，众生平等。已发生的罪孽就足够让人痛心，而此刻人们当做的，并非是以惩罚将罪孽更深下去，而是应尽力挽回已造成的损失！至于罪孽的始作俑者，其本身的心志一定也是受邪恶、阴霾、困惑的缠绕，也是痛苦的受害者！

　　霄云相信，只要将所有的人心都荡涤干净，人人皆可为善，人人都可为好人。

　　——阿岚翻了个白眼，几乎要把眼睛闭起来了。

　　小晴又念下去——

　　霄云怒视着太子玄，猛的却发现他原本威严惊怒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身子也随之抱臂后仰，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霄云，突然一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咆哮朝堂！”

　　他突然收了笑声，厉声对霄云道：“孤替天行道，惩戒外贼，安我民心，扬我天威，是乃群臣拥护，万民称意之事！怎么独独你，居然说孤是昏君，是暴君？”

　　霄云见他言辞虽厉，目光却是温和，并未被吓住，朗朗答道：“太子殿下，东海海盗犯境杀戮确是不该，然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双方征战俱已死伤无数，殿下何忍将生灵再行屠戮？想那些盗俘，亦不过是为了妻子儿女，才来劫掠求生！百十年来，东海盗患不绝，若是治不得本源，只是以杀止杀，臣恐杀不尽矣！”

　　“依你所言，根源却在何处？”

　　“臣以为，”霄云边说边想，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眼下只有照着的爱心理论，硬着头皮往下套，“还是应从教化民心启发民智着手。东海民生艰苦，我王恩泽天下，不仅我国百姓，就是东海小民，也当容他们同沐天恩。我们不妨主动示好，命使者安抚海民，教其农耕，授以礼乐，净其民心，相信真心相待，必得真情回报，假以时日，自能换得天下归心，四海升平！”

　　霄云说完，太子玄看着她，微笑道：“爱卿所言甚是，大爱无私亦不过如此！刚才孤的言行却正应了昏君、暴君！传孤口谕，村冈为海盗首犯，罪大恶极，着验明正身，就地正法！其余七百盗俘，暂行看押，伺后处置。”

　　……

　　小晴读完，小心翼翼地看着姐姐：“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阿岚睁开眼来，呻吟道：“我想吐血！”

　　小晴倏然跳起：“岚姐姐，是余毒未清吗？我去找莫衍来！”

　　阿岚道：“不是毒，是你的云传奇！我听了，太想吐血了！”

　　小晴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真的这么糟？”

　　阿岚摇头道：“不是！小晴，你好歹也读了那么多的经史，怎么还写出这样幼稚的故事来？如霄云这样咆哮王廷，不当场杖杀已经算是太子的为人宽容到家了，更别说太子玄还会采用她的建议了！”

　　“作恶就是作恶，怎能因为可怜而饶恕？为了自家的妻子儿女，就可以杀戮别人的妻子儿女了？霄云的想法，真真是歪理！身为上位者，最先应该考虑的是守护本邦民众，而不是为加害者找理由！你以前也写过，东海群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手段极其残忍卑鄙……要知道，寻常肚子饿了而偷点钱或者抢块饼的人，若他果然穷困，倒还能够原谅，但是，若说因为自己地方贫瘠、生活困苦，就到处去烧杀掳掠的人还能原谅，那就不仅是幼稚，而是呆子了！这种所谓的善良，只会送更多的牺牲者给人！”

　　“再说了，若只是霄云如此想也就罢了，毕竟霄云虽读了些书，此刻还只是个历练不多的大家小姐，本性又一直善良，如此想法倒也正常，但是太子玄身为一国储君，如果他真的雷霆一怒或者干脆拉下脸来，都还不失太子这个身份的正常反应，但是他居然还暗自欣赏，采用了霄云的建议，我看啊，那个天朝也快完蛋了！”

　　小晴抬头驳道：“我知道霄云说的是歪理，放在人人尔虞我诈的朝堂上，确实可笑得很！但是，天生万物，本质同一，应该是不分彼此的，大家都是自然孕育出的生灵，应该是互相协助友爱的，物我平衡、天地和谐，才是世间至美啊！何况，在霄云自己心底里，没分什么我国、外国，她没受过本位的爱国主义教育，在她眼里海盗和天朝人都是自然的生灵。她当然非常痛恨海盗的残忍与贪婪，但她在可能的情况下，首先是不会去怨怨相抱的，她首先想到的是，能不能教化倭奴人的心，使他们还变为好孩子！”

　　“另外，”小晴接着道：“霄云本是非臣之臣，太子玄也是非君之君，他们本就不适合在现在所处的位置上。至于天朝会不会很快完蛋，我写着再说，嗯，我本来也是打算要让太子玄翻脸的，但那样写起来麻烦，我顺便偷个懒——”

　　阿岚先前说了那么多话，不免疲倦，声音越发低了：“现在的问题可不是什么海盗和央人如何协助友爱、平衡和谐之事，你的故事里，情形很简单——东海群盗已经作了恶！诸恶事已作，不能令不作，既然诸恶已作，该当如何处置？海盗之事，并不是霄云一人之事，既然为官，自然要守护自己的百姓，而不是为了个人的理想去让别人牺牲，善良也罢，包容也好，总不能为此而牺牲自己以外的人。霄云大发善心之前，难道就不想想受害者和受害者亲人们的心情？就不想想央国百姓们的心情？就不想想那些浴血奋战、与海盗生死相搏的将士们的心情？杀或不杀，对死人来说，当然没什么意义，但是，对生者而言，却是意义重大。虽然我也觉得那七百海盗全杀了可惜，但是，以霄云的理由而言，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啊！”

　　阿岚歇了一歇，喘口气，又道：“还有，你那万人规模的海盗也太多了些吧？七百人的海盗已经算是大股的了，万人规模？两国征战才有多少人出战啊？”

　　小晴脸一红：“我一味痛恨，光想着多杀几个海盗来泄私愤了！是不该有那么多海盗！而且，霄云这头脑一热，咆哮王廷，是没考虑到受害者和将士们的心情，本来，我并不想杀村冈的，只是拿他来平民愤罢了，看来，还是不够啊！”

　　“确实不能牺牲自己以外的人啊！”小晴站起身来，绕屋三匝，不住地喃喃着。

　　阿岚看小晴为难的样子又有些好笑：“其实我也无意杀光那七百人，光为泄愤是没什么意义的，我先前不赞同，只是因为霄云不杀他们的理由太没有说服力了。七百海盗的处理，在我想来，估计会是分别对待：罪大恶极者杀之以平民愤，剩下的罪行较轻的服苦役并给予教化，再观察其中比较死心眼的，分化瓦解，让他们回去挑起内斗去，能‘洗脑’的，回头再放回去让他们宣扬天朝的仁德去，最好能够扶持起一个亲天朝统治的东海，那么以后的同化事务就好做多了。至于友好邻邦什么的，东海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邻邦，关系好不好在政治上的影响不大，不至于弄到诺大个天朝提心吊胆的程度，那个倒是无所谓的……”

　　小晴把脑袋点了点，非常赞同：“岚姐姐说的对啊！”

　　阿岚缓了缓口气，不由舒眉一笑：“霄云的个性其实相当有特色，她的理论成不成熟，矛不矛盾其实都没关系啊，不成熟的话，可以让她慢慢思索、成熟，矛盾的话，正好制造出情节上、心理上的矛盾，故事会更有张力，那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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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姐姐，后面小莫会大笑着从门外转进来，我不知道他会怎么说呢！
　　等你把小晴踢走，估计后面才是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