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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蛰·雨巷初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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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江南总像浸在水里。
林与捏着半截炭笔站在石桥上,雨丝斜斜扫过画纸,把刚勾勒出的飞檐晕成一片模糊的灰。她往巷尾瞥了眼,青石板路尽头藏着家旧书店,木招牌在雨里晃,"砚记"两个字被潮气洇得发暗。
推开门时带起一阵风,卷得柜台上的宣纸簌簌响。有个青年蹲在阴影里,指尖捏着片薄如蝉翼的桑皮纸,正往一本线装书上补。他侧脸陷在窗外漏进来的雨光里,睫毛上沾着点水汽,像沾了雨的蝶停在那儿。
"避雨吗?"他头没抬,声音混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软得像被雨泡过的棉絮。
林与的目光落在他手边那本书上,封皮褪成浅黄,"春物志"三个字是褪色的朱砂,某一页缺了角,露出底下半朵压得扁平的白梅,像谁不小心遗落的春天。
林与攥着画纸的手松了松,雨水顺着指缝滴在门槛上,晕开一小圈湿痕。“是,顺便……想看看书。”她往前走了两步,木楼板发出轻响,混着窗外的雨声,倒显出几分安静。
沈砚这才抬眼,目光扫过她沾了雨的发梢,又落回那本《春物志》上,指尖轻轻按了按补好的纸边:“这本还没修完,缺的页在里屋晾着。”他起身时动作轻缓,袖口蹭过书架,带落两粒积在书脊上的灰,“要找别的?或者……先喝杯茶。”
他转身进了里屋,很快端来只粗陶杯,杯沿果然印着浅淡的指纹。桂花的暖香混着水汽漫开来,林与接过时指尖碰着杯壁,温温的,像碰着了三月里刚化冻的水。她望着满架泛黄的书脊,声音放轻了些:“您常在这里修补旧书吗?”
沈砚正蹲回去收拾工具,闻言顿了顿,指尖捻起那半朵干白梅,对着光看了看:“嗯,有些书老了,得慢慢等它们‘醒’过来。”他把梅放回书页间,抬眼时,雨光刚好落在他眼底,“就像有些春天,也得等。”
林砚低头喝了口茶,桂花的甜在舌尖散开。她忽然想起画纸上没画完的飞檐,又看了眼那本夹着白梅的《春物志》,轻声说:“那这本……等您修好了,我能借走吗?”
沈砚的指尖在书封上顿了顿,没立刻回答,只是起身从书架上抽了本薄册递过来:“先看这个吧,《梅雨季杂记》,讲的是从前住在巷尾的老人,每天记下雨落了多少滴,梅开了几朵。”
林与接过书,纸页带着旧书特有的霉味,却不刺鼻,反而像浸了岁月的温软。她靠着书架翻了两页,字里行间全是细碎的春日小事:“三月初五,雨停了半个时辰,看见檐下燕子衔了根带花的草”“三月十二,卖花的阿婆送了枝白梅,压在书里,说等雨停了就会香”。
窗外的雨还没歇,沈砚又蹲回角落补书,指尖的墨痕在桑皮纸上晕开,动作慢得像在数着时光。林与看得入神,忘了手里的画纸还湿着,直到一滴雨落在书页上,才惊觉天快黑了。
“我该走了。”她合上书,把《梅雨季杂记》递回去,却被沈砚按住手:“拿着吧,下次来还就好。”他指了指《春物志》,“这本大概三五天能修好,你要是还来,就带走。”
林与点点头,抱着书往门口走,推开门时又回头看了眼。沈砚还蹲在阴影里,侧脸对着光,睫毛上的水汽没散,像还停着那只沾雨的蝶。雨丝落在他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捏着针,把线细细穿进纸页的缝隙里。
接下来的几天,雨时断时续。林与每天都来,有时带幅没画完的写生,有时就空着手,坐在书店的小凳上看书。沈砚话依旧少,却会在她来的时候,提前温好桂花茶;她画累了抬头,总能看见他把刚修好的书,轻轻放在她手边。
第五天傍晚,雨终于小了些,天边透出点淡粉的光。林与刚走进书店,就看见沈砚把《春物志》放在了柜台上,缺的页已经补好,桑皮纸的颜色比旧页略浅,像给时光打了块温柔的补丁。
“可以借走了。”沈砚递过书,指尖不小心碰着她的,凉得像刚沾过雨水。林与接过时,指尖触到扉页,那半朵干白梅还在,只是旁边多了行小字,用铅笔写的,字迹清瘦:“今日雨歇,梅香该透窗了。”
她抱着书走出书店,晚风裹着淡淡的梅香吹过来,混着刚停的雨气,落在发梢上。抬头时,看见檐角挂着的雨滴,正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这个春天刚开始的,细碎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