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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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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声的基石与失语的孤岛
“深蓝先知”中心B-7区,S级失衡症看护病房。
窗外的意念冰层变得更加厚重,像一层裹尸布,彻底阻断了外界的光线。
病房内全靠智能光带模拟着微弱柔和的日光,落在嵬苍白疲惫的脸上,勾勒出深刻的倦意和一种超脱于世的疏离感。
他的意识海并不像他的面容一样平静。
无数碎片化的信息流如同宇宙尘埃风暴般在思维的黑暗空间中呼啸碰撞。
最新的、最尖锐的碎片,是关于那个冰冷报告、关于夜尊和鬼面的斥责、关于白宇的选择权、关于一个叫朱一龙的陌生人的命运……
这些混乱的思绪碎片被一个更宏大、更冰冷、也更让人窒息的背景音包裹着,反复回荡:
“大宇宙时代的全人类联盟(与帝国)中,构成社会根基的,依然是沉默的大多数——纯粹的普通人……”
他们的数量庞大到令人绝望,占据了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
他们是蚁群中的工蚁,星舰上填充空间的货物,庞大的能源网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电量单位。
他们拥有比地球时代祖先稍强健的体魄,得益于营养补充和基本基因优化,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是社会的基石?更像是庞大机器中无声运转的、可替换的零件。
他们的感知被局限在物理现实的狭小维度,对超越自身维度的存在(无论是Alpha的信息素威压,还是哨兵向导的精神风暴)无知无觉,如同井底之蛙,却也在无知的混沌中获得了一份畸形的安全感。
……
一级进化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Alpha、Beta、Omega的分化体系(ABO),如同三原色强行涂抹在人类原本复杂的性别图谱上。
它表面上终结了旧时代基于生理结构的性别歧视,男与女的界限在第二性征分化后变得模糊不堪——强大的Alpha女子与柔弱的Omega男子比比皆是。
但这并不意味着公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赤裸、更基于生殖潜力的残酷筛选。
……
OMEGA成为珍贵的、被觊觎、同时也被严密看管和“保护”的生殖资源,是权力与资源交换的核心媒介。
他们的价值被物化成信息素等级和生殖腔健康指数。
……
而BETA呢?他们占据着那进化人群(ABO,占总人口9%)中的90%,庞大却尴尬。
他们是军队的主体兵员,是工厂运转的中坚力量,是社会服务的主力。
他们平庸,稳定,感知不到Alpha和Omega信息素的惊涛骇浪,却无法摆脱进化歧视链上处于下游的阴影——Alpha视他们为工具,Omega视他们为无感的环境背景,而那些普通人?
普通人会带着一种混合了羡慕(因能闻到信息素)和鄙夷的语气说:除了能闻到AO信息素(但无法与之共鸣)这点可怜的优势,BETA还有哪儿比我们强些?
BETA,不论是在男女ALPHA的口中,还是在普通人的眼里,从未得到真正的公正。
……
这冰冷刺骨的现实如同数据流,冲击着嵬因失衡症而变得极度脆弱和敏感的精神壁垒:
……
普通人还会说:除了能闻到AO信息素,BETA还有哪儿比我们强些?可是占9%的ABO中,BETA占了90%呢。
何其讽刺!
那庞大的90%(普通人)轻蔑地嘲笑着同样庞大的90%(ABO中的Beta),仅仅因为他们恰好站在了那条脆弱的进化阶梯上高一层、却依旧被俯视的平台上?
而真正的顶层——Alpha和更稀有的进化者,只在高高的云端投下冷漠的一瞥。
……
然后是二级进化。
哨兵(Sentinel)、向导(Guide)、还有他们衍生的护卫(Keeper)与伴侣(Partner)——SGKP族群。
他们是那1%中的1%,是人类感知能力和精神力量进化链条的顶端存在。
他们是联邦和帝国对抗“大撕裂”遗祸、探索宇宙精神暗面、抵御异维度入侵的核心倚仗。
……
哨兵们拥有足以窥探微观宇宙粒子或遥望恒星耀斑的极致感官,也因这份强大而脆弱如琉璃,需向导的精神图景或Keeper的能量场来抚平世界的喧噪。
在这个位于全人类进化前沿的族群中,意义被重新定义。
哨兵们称普通人为"Mute"(哑语者/静默者)——一个精准又带着距离感的称呼。
对Beta的看法则复杂得多。
那些表现出强大战斗意志、坚韧神经、稳定情绪波动的Beta,有可能被培养为Keeper——他们无法像向导那样深入哨兵的精神,但能用强韧的神经索和精神脉冲场编织出保护性的“精神堡垒”,为哨兵抵挡外部物理或精神层面的攻击。
而那些拥有稳定信息素、具备亲和力、能提供平静安宁感觉的Beta,则有资格成为某些需要极端专注或长期潜伏的特殊哨兵的精神Partner(伴侣),提供基础的生理需求支持和环境安全保障。
……
当向导(Guide)和哨兵(Sentinel)数量不足时,KP(Keeper 和 Partner)能够补充军力。
对于SGKP这个位于全人类中相对高级进化阶段的、一经确认就自动被纳入军部特殊部门管辖的族群而言,这意义重大。
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而形成了金字塔式的稳固结构——金字塔尖是哨兵向导深度精神联结(若存在),中层是Keeper的坚实盾牌,底层是Partner的稳定锚点。
这不仅仅提升了战术灵活性和生存率,更是一种更深层的……意义赋予。
普通人和Beta不再是无声的基石,他们中精选出的精英,也能在这关乎人类存亡的进化链条上找到位置,获得一份被需要的、被承认的尊严。
……
这些话反反复复地响在嵬的脑中,每一个字符都带着尖锐的重量,与他自己的状态激烈碰撞。
他曾经是一个强大的向导,他的精神图景曾被描述为“风暴中的平静港湾”。
而现在呢?声音噪音化、味觉丧失、空间感错乱……他感知到的世界如此荒诞、混乱、充满恶意的扭曲。
感官失衡让表达变得如同在泥沼中艰难跋涉。
他理解护士的指令(通过阅读她们的唇语和动作),他尝试描述自己“尝到苦味”或“听到刺耳噪音”,但他的言语组织能力严重受损,字句如同卡在破损齿轮中的碎片,难以连贯吐出。
他甚至无法清晰地表达“我需要安静”或“请关掉那个灯光”。
信息素成了更加混乱的干扰源。
神游症外让他更添了失语的毛病。
他被困在自己的“孤岛”上。他不再是SGKP金字塔尖的战士,他甚至……还能被称为向导吗?
他是否被降级了?变成了他自己反复咀嚼的那些冰冷模型里的……一个“废品”?
一个需要被保护、被怜悯、需要被“适配者”的白宇去拯救的……负担?
绝望的黑潮裹挟着冰冷的分析模型,几乎要将他的思维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
“滴——”一声轻微的识别音。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
柔和的光线倾泻而入,驱散了一丝房间的凝固气息。
越媗妍站在那里。她是跑来的,额发微乱,胸口还在起伏。她手上紧紧攥着那份报告晶片。
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悬浮床上那个单薄而憔悴的身影上,那张曾经在医学院朝气蓬勃、带着点婴儿肥、被誉为“最奶”的脸庞,如今只剩下病弱和深深的倦怠。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如同胆汁般涌上她的喉咙。
“山鬼……”
她轻唤一声,声音干涩。
随即意识到自己问错了,她看到了嵬深陷眼窝中那片翻腾的痛苦和无助。
“你在想什么?”她一开口就知道不该问这个问题。
答案几乎写在他空洞的视线和僵硬的肢体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走了进来。
病房的智能系统似乎也感知到她权威医师的进入,将环境光稍稍调亮了一点。
她在床边停下,目光胶着在嵬的脸上,想从那双失焦的眸子里找到一丝回应。
那份关系到白宇和帝国少将的晶片,此刻在她手中仿佛有千钧重。
她知道它承载着什么,也知道传递它可能引发的地震。
“山鬼……”她又唤了一声,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举起手中的晶片,那幽幽的蓝光映照着她因激动而微红的眼底。
“有……”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积蓄足够的力量来撬动命运的门扉,声音微微发颤却无比清晰,“有能给你神游收线的向导了。”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嵬毫无变化的、如同蒙着灰色雾气的眼睛,心脏揪紧,但还是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是白宇。”
报告晶片在她紧握的手中,光芒仿佛随着她的声音微微跳动了一下,如同在深邃宇宙中骤然点亮的一颗陌生星辰,冷酷而坚定地照进了这座无声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