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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窃取的钥匙 ...

  •   1968年,初夏。格里莫广场12号,一楼会客室。
      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过滤成一种病态的昏黄,像是一层陈旧的树脂,封存着屋内早已死去的空气。会客室里弥漫着大吉岭红茶、脂粉味和老家具发霉气息的“上流社会味道”。
      沃尔布加·布莱克正端坐在高背椅上,对面坐着她的弟媳,德鲁埃拉·布莱克(Druella Black)。茶几上摆放着一套妖精打造的银质茶具,上面的花纹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象征着布莱克家族数千年来的“秩序”与“洁净”。
      “……是的,西格纳斯的痛风好些了。但你也知道,”德鲁埃拉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指轻轻捏起瓷杯,“如今的世道,连空气里都飘着下等人的臭味,难免让人身体不适。”
      七岁的雷古勒斯坐在角落的一张高脚凳上。他的双脚甚至够不到地面,但他同时坐得像一尊缩小版的大理石雕像。他的手里捧着一本《纹章学原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书页翻动的声音被他控制在几乎听不见的分贝。他在“隐形”。他将自己的气息、存在感、甚至是呼吸的频率,都调整到了与周围的家具同频。
      “……纳西莎最近正在学习法文。”德鲁埃拉继续用那种傲慢而拖沓的语调说道,手里捏着一块精致的茶点,“毕竟,对于一个未来的纯血贵族夫人来说……”
      就在这时,茶几下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类似玻璃罐被打破的声响。紧接着,地狱的大门打开了。
      那不是什么温和的骚乱,那是纯粹的、恶作剧的具象化。几十只康沃尔郡小精灵(Cornish Pixies)像是一团炸开的蓝色电浆,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如同指甲刮擦黑板般的嬉笑声,从桌底喷涌而出。
      “噢!梅林的胡子!”德鲁埃拉发出了一声完全失去了贵妇体面的尖叫。一只小精灵揪住了她的圆顶礼帽,像拔河一样连同她的发鬓一起拼命往上扯;另一只小精灵抓起那只传承了三代的银质奶罐,当着沃尔布加的面,将里面滚烫的牛奶泼洒在那张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上——那白色的液体在深绿色的地毯上蔓延,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亵渎了布莱克家的“完美”。
      西里斯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灵活得像只猴子。他直接跳上了那张沉重的桃花心木茶几,穿着拖鞋的脚踩在散落的茶点碎屑上。
      “抓住它!那个蓝色的!”西里斯挥舞着手臂,像是一个正在指挥末日交响乐的疯狂指挥家。他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那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狂喜,那是他在混乱中找到的极致快乐,“姨妈,您的发型乱了!这只小精灵觉得您需要一个新的造型!”
      “西里斯·奥莱恩·布莱克!” 沃尔布加的咆哮声甚至盖过了小精灵的尖叫。这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神圣秩序”被亵渎后的、毁灭性的震怒。
      “统统石化(Petrificus Totalus)!”
      一道惨白的光芒闪过。西里斯那肆无忌惮的大笑瞬间凝固在脸上。他的双臂紧贴身体,双腿并拢,像一尊僵硬的雕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咚”的一声,重重地摔在那张狼藉的茶几上,震得残存的茶杯又碎了一只。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小精灵们似乎也被这股恐怖的魔压吓住,四散逃窜到了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上。
      沃尔布加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她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惨白,甚至透着一种青灰色。她不仅仅是在生气,她感到了一种生理性的恶心。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看见自己的神像被涂满了粪便。
      “克利切。”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一条在草丛中滑行的毒蛇,“去把‘那个’拿来。那根银的。带刺的。”
      随后,她大步走到被石化的西里斯面前,魔杖尖端几乎戳到了那个八岁男孩的鼻尖。
      “看看你。”沃尔布加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你这个……玷污血统的败类。你的脑子里是长满了烂蛆吗?居然在这种场合,像个没教养的、下贱的泥巴种一样撒野!”
      她挥动魔杖,解开了西里斯上半身的束缚——仅仅是为了让他能感受到接下来惩罚的痛苦,以及让他能够听到那些羞辱。 “你让布莱克家族蒙羞!你甚至不如墙角的一只蟑螂高贵!”
      沃尔布加转过身,弯下腰。一只小精灵刚才把那个印着布莱克家徽的纯银茶盘撞到了地上。对于沃尔布加来说,这个家族的徽章比她儿子的尊严重要一万倍。
      就在这一瞬间。就在沃尔布加弯腰,视线被这一地的狼藉遮挡,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受损的徽章上的瞬间。
      西里斯·布莱克,这个刚刚被羞辱、即将面临皮肉之苦的八岁男孩,眼神里的恐惧在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赌徒孤注一掷的疯狂与狡黠。
      机会。
      他那只恢复了知觉的右手,像一条灵活的蛇,在母亲那挂满饰物的腰间一闪而过。没有魔法,没有咒语,纯粹的技巧。那把古铜色的、只有小指长短的钥匙——那是通往图书馆顶层禁书区的钥匙,那是他和雷古勒斯窥探那个被封锁世界的唯一凭证——被他悄无声息地勾到了手心。
      沃尔布加直起腰,手里拿着那个茶盘,眼神阴鸷。而西里斯已经缩回了手。他假装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借着想要把动弹不得的腿缩回来的动作,极其自然地、迅速地将那把冰冷的钥匙塞进了自己那只长筒袜的边缘里。
      金属贴着皮肤的冰冷触感,让他感到一种战栗的快感。
      克利切回来了,手里捧着那根泛着冷光的、布满细小倒刺的银条。 “女主人,家法拿来了……”老精灵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和恐惧。
      “很好。”沃尔布加举起了银条。
      就在第一下鞭笞即将落下之前,西里斯转过头。透过那散乱的黑发,透过那即将到来的剧痛的阴影,他的目光穿过狼藉的客厅,精准地找到了角落里的雷古勒斯。
      西里斯的嘴角,极其隐秘地、微微上扬了一个角度。那是一个只有他们兄弟俩能读懂的信号。那眼神在说:“拿到了。现在,看好了,这才叫‘代价’。”
      雷古勒斯坐在沙发深处,手里的书几乎被他捏烂了。他看着西里斯那双燃烧着叛逆火焰的眼睛,看着母亲高高举起的银条,看着这满屋如同废墟般的狼藉。他的心脏在狂跳,一种混合着极度的恐惧、对哥哥的崇拜、以及深深的自我厌恶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我只是提议……弄出点动静引开她的注意力。我没让你把客厅变成战场。我没让你……为了把钥匙,把自己送上刑架。
      雷古勒斯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但他发不出声音。他只能作为一个沉默的共犯,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看着那个“暴风眼”中心的男孩,为了他们共同的愿望,独自承受着雷霆般的怒火。
      啪! 银条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在这个破碎的下午茶时光里,显得格外刺耳。
      惩罚结束后的那几分钟,是这座房子里最令人窒息的时刻。空气中还残留着魔咒的臭氧味和那一点点淡淡的铁锈腥气——那是西里斯小腿上渗出的血珠的味道。
      沃尔布加将那根染血的银条交回给克利切,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归还一支指挥棒。她转过身,并没有看那个倒在地毯上、疼得咬牙切齿却一声不吭的长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她身后阴影里的次子。
      “还是你懂事,雷古勒斯。” 她的声音平淡,没有温度,却像是一枚烧红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雷古勒斯的脊椎。 “别像你哥哥那样,把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雷古勒斯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水。这种夸奖不是荣耀,是一种诅咒。它意味着他是这场暴行的“旁观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是那个“既得利益者”。他感受得到西里斯伤口上的每一分灼痛,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任何一点动摇,都会让刚才西里斯挨的打变得毫无意义。
      于是,他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那是经过千百次训练后的肌肉记忆。他垂下眼帘,盯着地毯上复杂的佩斯利花纹,死死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敢去看西里斯哪怕一眼。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格里莫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壁里的老鼠在窃窃私语。
      二楼的书房里,烛光昏暗摇曳。西里斯趴在那张巨大的黑檀木书桌上,周围堆满了废弃的羊皮纸团。他的小腿经过简单的处理(他自己随便缠了点绷带),但依然隐隐作痛。比起伤痛,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饥饿,以及眼前这项令人作呕的任务。
      “‘纯血统的高贵在于……自律与……克制……’”西里斯一边念着羊皮纸上的句子,一边发泄般地用羽毛笔在纸上狠狠地戳了一个洞。墨水溅了出来,染黑了他的手指。
      “放屁!全是放屁!”他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五百遍?她怎么不让我把这座房子所有的砖头都数一遍?母亲那个老妖婆——”
      门轴转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声。西里斯猛地回头,像只警觉的野兽。但在看到来人后,他紧绷的肩膀松懈了下来,随即换上了一副充满了嘲讽的、玩世不恭的面孔。
      “哟,”西里斯把身体向后一靠,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看看是谁来了?妈妈的小乖乖(Mama's little sweetie)是不是觉得楼下空气太浑浊,又躲到这里来呼吸‘纯洁’的空气了?”
      雷古勒斯并没有理会这句挑衅。他穿着整齐的睡衣,外面罩着一件厚晨衣,就像一个游荡在古堡里的幽灵。他无声地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里画像们可能投来的视线。
      他走到书桌前,那张总是苍白、没有什么表情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没有生气,没有同情,也没有西里斯期待的那种“被冒犯”的反应。
      雷古勒斯从晨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丝绸手帕。他把它放在书桌唯一干净的一角,轻轻展开。里面是一块厚实的、还带着微温的黄油面包,甚至夹了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熏肉。
      西里斯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股香味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防线。但他还是梗着脖子,灰色的眼睛盯着雷古勒斯:“我没说我饿了。而且如果被母亲知道你给我送吃的,你那完美的‘乖宝宝’形象可就——”
      “闭嘴,吃。” 雷古勒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然后,他绕过书桌,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他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新的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又从那一堆空白的羊皮纸中抽出一张。
      西里斯嘴里塞满了面包,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他惊讶地看着雷古勒斯的动作,含糊不清地问:“你干嘛?”
      雷古勒斯没有回答。他微微偏过头,扫了一眼西里斯之前写的几行字——那字迹狂乱、潦草,充满了愤怒的棱角,且到处都是墨点。于是,他迅速地分析了一下西里斯的笔迹特征,并在脑海中进行了“优化”。下一秒,雷古勒斯下笔了。
      沙沙沙。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飞快地游走。惊人的是,雷古勒斯写出来的字,竟然和西里斯的笔迹有七分相似,模仿了那种张扬的架构,但却去掉了那些因为愤怒而产生的涂抹和错漏。那是一种看起来像是“西里斯·布莱克突然决定认真写字时”会写出来的、兼具个性与体面的贵族风格。
      西里斯嚼着面包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弟弟那只苍白的手在纸上移动,一行行令他作呕的《纯血家族美德论》在雷古勒斯的笔下迅速生成。
      “……那个房间里,最好真的有值得你挨这顿打的东西。” 雷古勒斯头也不抬,一边写,一边用一种仿佛在讨论天气般平淡的语气说道。
      西里斯咽下最后一口面包,舔了舔手指上的油脂,那种熟悉的、混账般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摸了摸袜子边缘那把硬邦邦的钥匙,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哦,你会看到的,雷尔。那里面绝对藏着能把母亲气疯的好东西。”
      雷古勒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书写。他其实并不在乎那里面有什么。他在乎的是,这场“交易”必须完成闭环。西里斯付出了代价,那么这代价必须有回报。
      又过了半小时,那一摞羊皮纸已经肉眼可见地变厚了。雷古勒斯停下笔,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他站起身,将那一大叠模仿好的罚抄推到西里斯面前,神色依然是那种令人生畏的平静。
      “你只需要抄剩下的部分。” 雷古勒斯指了指最后的一小节,那是留给西里斯用来“收尾”的,以防母亲检查墨水的干湿程度。 “这样母亲检查时,不会怀疑。前面的墨迹已经干透了,看起来就像是你写了一整晚。”
      西里斯看着那堆几乎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罚抄,嘴唇动了动。那句“谢谢”在他的喉咙里转了一圈,最后被他那该死的自尊心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又没让你帮!”西里斯抓过羽毛笔,故意大声嘟囔着,像是要掩盖房间里那股名为“温情”的尴尬气氛,“多管闲事……你真是妈妈的小乖乖,连罚抄都能写得这么起劲。”
      他低下头,开始抄写最后那几行。 “我自己写得来!我本来都快写完了……”
      雷古勒斯没有反驳,也没有揭穿。他只是收起那块沾了面包屑的手帕,重新折叠好,放回口袋。他看着西里斯低垂的头颅,看着那乱糟糟的黑发下露出的那一截苍白的脖颈。
      但他会抄雷古勒斯写好的那部分。雷古勒斯知道这一点。西里斯也知道雷古勒斯知道这一点。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在这个冰冷的、充满了规训与惩罚的家里,这堆伪造的罚抄,就是他们对抗“神圣律法”的、最小单位的同盟。
      “早点睡。” 雷古勒斯最后说了一句,然后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滑出了房间,消失在格里莫广场阴森的黑暗中。
      留下西里斯一个人,对着那堆整齐的羊皮纸,嘴角勾起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真正的笑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被窃取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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