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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惊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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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海浪翻涌,偶尔有一拍惊涛骇浪打在码头边上的礁石上,发出骇响。
咸腥的海风裹着湿热的气浪,拍在谢祖辉紧绷的脸上。
码头上的吊机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只只巨兽的骨架,远处货轮的鸣笛声沉闷地滚过水面,却穿不透他心头那层越来越厚的焦灼。
“先生,不能再等了。”旁边的老赵声音发颤,手里紧紧攥着两个沉甸甸的行李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船再不开,真的来不及了!”
老赵是在海上讨生活,二十多年前受过谢祖辉恩惠,如今到了他报恩的时候。
男人的视线看向远方,眼里布满血丝,平日里的威严被执拗取代。
“再等!阿榆还没来!”
海浪拍打着船身,浮浮沉沉,惊飞了旁边堆场上栖息的几只海鸟。
老赵还想再劝,喉咙里的话却被一阵尖锐的警笛声截断。
那声音由远及近,像一束猝然亮起的探照灯,瞬间刺破了码头的昏沉。红蓝交替的光在集装箱冰冷的铁皮上跳跃,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
谢祖辉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来了······他们来了······”老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箱子“咚”地掉在地上。
警车一辆接一辆地停在码头入口,车门打开,穿着制服的警察迅速散开,形成一个半包围圈,黑洞洞的枪口隐隐指向这边。
扩音器里传来冷静而威严的喊话:“谢祖辉,你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话,立刻自首!”
谢祖辉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他像一头被逼到穷巷的恶狗,男人目光在警察和空荡荡的入口之间疯狂逡巡。
阿榆还没来······是被拦住了?还是······他不敢深想。
少时,平稳的引擎声响起,不同于警车的急促,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停在警车后方,与这片混乱的场景格格不入。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谢祖辉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车牌号,他有印象。
周围的警察似乎对这辆车的出现并不意外,甚至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车门打开,那个男人下了车。
他步子不急不慢,在警笛的背景音里,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男人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有在扫过谢祖辉时,才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涟漪。
谢祖辉死死地盯着他,是他······真的是他李柏康!
对于这个自己一直看不起的年轻人,多年来的直觉让谢祖辉是有过怀疑,只是没有证据,就连指向他的丁点风向都没有。
被逼上绝路的男人此时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功败垂成,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血肉上。
他离那艘船,离最后的生路,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一步,被他李柏康死死地钉死了。
绝望如潮水般将亡命徒淹没,随即又被一种更烈的疯狂取代。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黑洞洞的枪口在暮色里闪了一下——是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
“别过来!”他嘶吼着,手腕一翻,枪口死死抵住了旁边老赵的太阳穴。
老赵吓得浑身瘫软,几乎要晕过去,大抵是怎么都没想到谢先生会这样做。
被枪抵住的老赵望着那群警察,本能地发出嗬嗬的求救声。
“都后退!不然我打死他!”谢祖辉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调,他用枪把老陈往自己身前推了推,眼神凶狠地扫过周围的警察,“让开一条路!让我走!”
警察们没有动,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枪,气氛僵持在一触即发的边缘。
而李柏康,像是完全没看到那把指着人的枪,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不急不缓地朝他走过来。
海风掀开他西装,露出里面熨帖的黑衬衫,他甚至还抬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
走到离谢祖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淡定自若地欣赏着谢祖辉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
随后男人的目光落在谢祖辉抵着人质的那只手上,用力到青筋爆起,枪身却在海风里微微发颤。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场编排拙劣的闹剧。
“谢祖辉。”李柏康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带着种奇异的平静,“游戏结束了。”
谢祖辉喘着粗气,老赵在他身前抖得像筛子,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是你!都是你算计我!”他嘶吼着,枪口几乎要嵌进老陈的肉里,“就算远东项目算我对不住你,可你何至于赶尽杀绝?”
年轻男人背着光,半边轮廓被映得忽明忽暗,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极轻,透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微微偏着头,唇角勾起的弧度锋利如刀,眼尾因这笑意而轻轻上挑。
“赶尽杀绝?”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刺骨的寒意。
海风卷着咸腥味,把码头的死寂割得支离破碎。
李柏康站在几步开外,身影被警灯的红蓝光影切割得明明灭灭,像尊沉默的石像。
他没靠近,也没说话,只是看着谢祖辉。
眼神算不上冰冷,更像在打量一件即将燃尽的残烛,带着种近乎玩味的耐心,等着看最后一点火苗如何被风掐灭。
谢祖辉还在发抖,枪口死死抵着老赵的太阳穴,却连手指都在打滑。
李柏康终于动了。
他往前走,距离不远,刚好能让谢祖辉看清他眼底的情绪。然后他微微俯身,靠近谢祖辉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没有人听清李柏康到底说了什么。
只看见谢祖辉脸上的疯狂骤然凝固,像被瞬间抽空了魂魄般。
抵着老陈的手骤然松开,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又被他疯了似的捡起来,死死攥在掌心。
谢祖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成了青灰色,皮肤紧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皲裂开来。
“不······不可能······”他后退几步,脚步踉跄。
李柏康直起身,看着谢祖辉这般模样,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透着诡谲的笑意。
“轰”的一声,谢祖辉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突兀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嘶哑得被烈火燎过。
他笑得浑身发抖,眼泪混淌下来,顺着脸上皱纹沟壑横流,看起来像个彻底疯癫的老头。
“报应啊!都是报应······”谢祖辉喃喃自语着。
过度的疯癫过后,他似是响起了什么,忽然猛地看向李柏康,眼神里最后一点疯狂也褪成了卑微的祈求。
“阿榆我女、我女儿······”
李柏康单手抄兜,勾着唇,缓缓说:“你女儿,”男人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笑得如同妖孽嗜血般,他继续说:“滋味不错。”
“怀的种,我的。”
听罢,谢祖辉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卡得他呼吸不过来,男人那双眼白泛着病态的浑浊,瞳仁像被狂风打散的烛火般剧烈颤抖。
“你处心积虑一番,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到这地步我谢祖辉服气!可唯有阿榆······”
“我求你放她一马。”
海风巨浪之下,败将的乞求无比苍凉。
李柏康站在原地,神色未动。
海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谢祖辉抬起头,看着他毫无波澜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惨笑一声,猛然将枪口转向自己的太阳穴,决绝地搬动了扣机。
“砰——”
枪声在空旷的码头上炸开,惊得远处的海鸟扑棱棱飞起一片。
老赵尖叫着瘫倒在地,谢祖辉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随后倒了下去,鲜血迅速在身下漫开,与深色的水泥地融成一片刺目的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警察们迅速上前围拢,现场一片混乱。
没人注意到,在不远处堆放的集装箱阴影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越野车。
车里,乔榆还没来得解开安全带下车,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就钻入耳膜。
她下意识地朝码头方向望去,恰好看见父亲倒下的那一刻。
鲜血迅速地上迅速蔓延开来,刺激着她的双眼。
“阿爸!”
她的尖叫刚出口,就被男人的手死死捂住。
乔榆的眼睛瞬间被泪水淹没,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指甲死死抠着林修齐的手臂,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父亲倒在地上的样子,还有李柏康的笑容,那一幕的画面在她眼前交替着闪现,刺目的红像烙铁一样烫在她视网膜上。
她想冲下去,想到父亲身边······
可林修齐的手像铁钳一样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座椅上。
“阿榆,清醒点!”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伯父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走!”
乔榆的眼泪汹涌而出,顺着林修齐的指缝往下淌,滚烫而绝望。
林修齐看着不远处的悲惨场面,又看了眼怀里几乎要昏厥过去的乔榆,眉头紧锁着。
他咬了咬牙,猛地挂挡,打方向盘。
轿车引擎发出一声低鸣,悄无声息地调转方向,沿着集装箱之间的缝隙,迅速驶离了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