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先得你》绿酒和歌

28、住院

　　陈慕予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酒店的窗帘还算遮光，她半只手臂搭在床外，连换个姿势都懒得。肖煜从背后抱过来，嘴唇依然在寻找着爱/抚过无数次的地方。陈慕予有点想躲：“你不需要考前复习吗？”
　　“时间来得及。”他伸出一条手臂和她晾在外面的手十指紧扣，继续说，“而且我是学霸。”
　　房间的空调开得很足，他们裹紧被子，借此机会亲密相依。眼看着这人想由此衍生出一些更过分的姿势，陈慕予及时开口喊停：“但我很饿，我想吃饭。”
　　“好。你想吃什么？”

　　今天温度不高，算是盛夏里难得的好天气。她本打算出门，在换衣服换到一半的时候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实在是疼，全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甚至在自己想在沙发上坐一会儿的时候，屁股刚放下去，就酸痛到差点流眼泪。
　　夏芊妍恰逢此时过来问候，陈慕予说：我觉得自己是overused的状态。
　　夏芊妍回复一个“点赞”的表情包，评价道：果然全世界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子。
　　没错。昨天她那一向温柔和气的男朋友当场撕掉一张伪装的皮，进行到后面几次不管自己怎么求饶怎么哭都没有用。他一边哄一边说：“宝贝，我真的没有办法停下来。
　　“而且，本来也不需要你动啊。”
　　如今理智重新占领大脑，陈慕予憋着一口气心想，什么叫不需要动，难道配合就不耗费体力吗？
　　原本的散步计划被迫泡汤，她哪里都不爽，看见始作俑者肖煜只想发火。但又因为负距离接触过，身体和心理都本能想亲近对方。于是她不客气地推开他以后，说：“你离我远点儿，但别太远。”
　　肖煜举着双手向后退几步，歪着头和她商量：“这样的距离算安全吗？”
　　陈慕予沉默几秒，随后张开双臂，还是很想被他抱在怀里。

　　家里的情况和陈慕予想象中不太一样。
　　冯言和陈庆国罕见地全都闲在家里，一家三口每天在一起吃早饭和晚饭。这是许久没有经历过的正常家庭生活，所以每个人都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他们就这样在沉默中吃掉自己面前的食物。之前独居养成的习惯，陈慕予会在饭后顺便把碗洗好。然而，这一动作似乎发送出某些“我并不需要被照顾”的暗号。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到过分独立的女儿，令冯言和陈庆国有些不知所措。
　　眨眼间暑假已经过去了两周。这两周云城一直是阴天，虽不怎么下雨，空气里却始终弥漫一股潮湿的味道，时时刻刻都在吓唬行人出门一定要带伞。
　　陈慕予的实习期一共四周，眼下已逐渐接近尾声。她的工作从一开始打杂性质的打印复印盖章取咖啡变成辅助写报告做ppt。下班时间到，实习生不需要和正式员工一起加班，陈慕予对同部门的人打过招呼以后离开了。
　　冯言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来：“来医院，你爸爸受伤了。”

　　陈庆国和人约好今天下午打高尔夫球，只是他刚出门就开始下雨。门口台阶太滑，陈庆国踩空摔了一跤，腿骨折了。
　　这场意外打破了家里诡异的宁静，他需要住院一阵子才能回家休养。在这段时间里，陈慕予的角色成功切换成女儿，乖巧地在一边喂饭喂水。冯言对着手机的菜谱学习煲汤，连请来的护工都夸他们家庭氛围好。
　　陈慕予和肖煜保持每天晚上见面一次的频率。肖恺言第一次见到医院门口等着的儿子，还以为对方特意接自己下班，没成想是过来约会的。

　　沿着医院的路向东走三百米，有家收摊很晚的煎饼果子。大姐很热情，陈慕予几乎把她们家煎饼果子的所有搭配都试了个遍。她和肖煜会带着打包好的食物溜进前面的废弃幼儿园，两个成年人有点滑稽地缩在小朋友专用的秋千上，有的时候聊天，有的时候什么都不做。
　　这里被拆除到一半的时候，开发商卷钱跑路，也不知道工人的薪水有没有讨回来。前面有家“爱尚宾馆”，年头太久的关系，“尚”字早就不亮了，只剩下那三个字在黑暗里红得乍眼。
　　陈慕予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太赤/裸/裸，光看一眼就能想到不那么干净的床，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公用卫生间。今天的煎饼果子里面放的是培根，又焦又脆。她瞟了一眼旁边的肖煜，清清嗓子说：“最近过得好吗？”
　　他中午微信分享过自己今天被搭讪的经历，从外面吃过午饭回来桌面上多了一张小纸条，大概意思就是注意他很久对他很心动，之后能不能一起学习之类的话，附带自己的微信号。女孩子的字还挺好看，陈慕予闲得没事儿去搜了一下，头像是一张自拍，估计是特意换的。
　　她顿时就有点酸。眼下又联想到两个人性/生/活的频率，陈慕予在想，这样的模式是不是对肖煜不太友善。

　　自打从学校回来之后，两个人再没有那样整天躺在一起的时间。陈慕予这阵子沉浸于观察自己的家庭关系，像刚学会游泳的小朋友，到深水区没扑腾几下就要返回去。因为害怕再次被孩子对父母天然的爱裹挟，她时不时就要提醒自己保持理智，太爱对方只会重蹈覆辙，再次无条件地满足他们的期望。
　　这样的暗自对抗已经消耗太多精力，她没能抽出时间照顾他的感受，所有的对话都是以我为起点，再以我为结束。
　　仔细想来确实是有些自私。

　　肖煜说：“怎么忽然问这个？一直都很好啊。就是想你。”
　　实在是不擅长主动求/欢，陈慕予硬着头皮问：“还想……别的吗？”
　　肖煜好像没听懂：“什么意思？”
　　他顺着陈慕予的目光看过去，随后“哦”了一声，说：“不要像解决问题一样解决我。”
　　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生气。
　　陈慕予不理解：“满足你的需求不好吗？”
　　肖煜摇头：“不好。我更在意我女朋友是否快乐。”
　　“可是男人都用下半身思考啊。”
　　“不好意思，你的男朋友恰好有大脑。”他伸手把人揽在怀里，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你在想什么呢？怕我觉得受冷落特意讨好我？我们之间什么时候需要做这种事情了？”
　　“爱情不是需要维持嘛。”她稍微放松下来，委屈地说，“你看。我没空理你这几天，就有别人喜欢你了。”
　　“但我喜欢你啊。”他抵着她的额头，甜甜蜜蜜地说情话，“说好的永远爱你，我从不骗人。”

　　陈慕予发觉自从爱上肖煜以后，她总是感到抱歉。抱歉没能早一点发现爱他，抱歉没能体谅他的情绪，抱歉一头扎进自己的世界里。她尚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设定好一个理想中的爱情模板，并且持之以恒用那个标准自我打分。糟糕的是，陈慕予这几次考试每次都不及格。
　　太过要强的人容易矫枉过正，如同现在的陈慕予。极其讨厌自己父母的相处模式引发出对完美婚姻的渴求。完美婚姻应该由默契的伴侣组成，中间充满爱与包容。她忽略了最要命的一个前提——他们都只是普通人，没有人是完美的。所以由人组成的完美婚姻并不存在。幸福只是人们在发现问题后大方面对而已，幸福是一种选择。

　　只有情侣会选择吹着夏天的晚风心甘情愿喂蚊子。在彻底沦落为人体血库以前，他们选择撤离。陈慕予仍然有点心不在焉，肖煜按亮医院的电梯，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为心爱的人付出是一件很好的事。如果是你也会为我这么做的，对吧？”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她认真地说。
　　他莞尔一笑，凑过去低声说：“别招我心疼，电梯里这么多人看着呢。不亲你我觉得不好受，亲你你又脸皮薄，肯定要和我生气。”
　　“就你懂得多。”陈慕予白他一眼。电梯门开了，她佯装发怒自顾自加快脚步向前走，肖煜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地把整个身体都挂在她身上，虚弱地说：“我累了，需要老婆亲亲才能继续走路。”
　　背后猛然多出一个壮汉，陈慕予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转过身恰好遂了他的意，被人从正面抱紧，连推好几下也没推开。
　　这一层是vip病房，走廊里很静。陈慕予闭上眼睛和肖煜接吻道别。往常总是她先放开自己的手说一声“晚安”，今天却格外舍不得。肖煜感受到她的伤心，一边吻她的嘴唇一边说：“小可怜，咱们又不是牛郎织女，明天还会见面的。”
　　“明天不一样，明天就是不一样。”陈慕予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无理取闹劲头，差点就在走廊跺脚闹别扭，“我就要今天。”
　　肖煜从善如流地问：“那你想干什么？”
　　想谈恋爱，想无所事事，想浪费时间，想花上好几天和他待在一起，想睁眼就能看到他。
　　这是迟来的戒断反应和分离焦虑，不亚于她正在克服的任何一种心理压力。

　　陈慕予正要开口说话，电梯“叮”得一声，陈慕菡和汪唯谌两个人并肩走出来。下一秒，她被肖煜伸手拽到他身后，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陈慕菡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随后说道：“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陈慕予很快回答说：“没什么事儿。姐你是来探病吗？我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