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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新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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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迦把玩着那一截卷烟:“黑熊的东西?”
阿克斯道:“路上无聊,借两根玩玩。”
“很独特的味道,你抽得惯?”
“还不错。”
“这是费尔克斯山的特产吧?市面上并不多见。”
“烟你也了解?”
“皮毛而已。”卡迦淡淡一笑:“听说只有费尔克斯山人才抽得惯这种烟,没它什么事都办不成。闻闻这味道,真让人激奋,难怪那险恶的雪域高地还连带地盛产冒险家、盗贼和雇佣兵。”
阿克斯抖了抖烟灰:“知道那地方的人不多,听你这么说,以前一定去过?”
“没有。你给我说说?”
“我?很遗憾,和你一样,我也没去过。但是我知道,不是当地人,未必抽不惯这种烟,就像不是每个冒险家、盗贼和雇佣兵都喜欢追求刺激,每个贵族都喜欢财富、地位和女人一样。万事总有例外嘛。”
缭绕的烟雾让对面的蓝发男人显得神秘而模糊,卡迦挥了挥手,将白烟驱散:“或许出于个人偏见,我一直觉得有些职业不需要太灵活的脑子,你改变了我这种愚蠢的想法。在送葬团,还是现在的队伍里,你和谁都能打交道。”
阿克斯用烟随意一指天空:“走的地方多了,谁能避开和人打交道?比不上抬头看星星的工作,安稳的叫人羡慕呢。”
卡迦慢慢抽了两口烟,又慢慢吐出,表情还挺享受。这种烟在宫廷里不会出现,但欣赏不同层次的事物是他一直的向往。过了一会儿,卡迦才道:“帝都不是曾经流行这句话吗?阅历即魅力。说得多好!对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来说,不就特别容易被这种个人魅力所迷倒?”他的目光穿透树林,看向远处湖滩上一点小小的身影,阿克斯注意到他的神情,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对别人,阿克斯会让一切在暗中继续,碰到卡迦,他选择开诚布公:“涉世未深?你说他吗?”
卡迦微笑,视线坦然地迎向阿克斯:“你觉得呢?”
阿克斯从优美的唇中喷出一口烟雾,轻轻笑了一声:“如果我说错了,请原谅。我猜你跟着殿下的时间也不长,才抱有这种印象。”
“哦?”
“我当初可是败在他的手里。”
“啊,你说那一次。”
阿克斯道:“就是那一次。不瞒你说,那次可真让我憋屈。但很快我知道错了。如果你听过殿下审问时抛出的那些问题,准会对他刮目相看。”
“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是问不出那些东西的,除非……。”
“除非?”
阿克斯注视着卡迦:“除非有高手在他背后出谋划策,就另当别论了。”
“这真有趣。”
“是很有趣,不是吗?”
卡迦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我觉得有趣的也是那一次。”
“哦?”
“那天殿下一出手,就制服了你。”
“希望那不是真的。”
“是真的。不过殿下那一手,和你杀蟾蜍王的手段相比,真是猫擒狮子了。”卡迦弹了弹烟灰:“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阿克斯的眼睛闪动一下,先前的悠闲没有从脸上逝去:“谁都有倏忽大意的时候,这没什么大不了。”
“是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一想起来,让人不得不叹服其中的神奇之处啊。”
阿克斯摇头道:“在你面前,我怎么敢承认这两个字。连黑熊都说,我们当中最大的奇迹来源于你。”
“我?我可什么都没干。”
“我只知道那些沙漠里的巨人连人类都藐视,你却让他们见识到什么叫人类的勇气。讨厌宝石的人居然学会欣赏宝石的光泽,多神奇的事啊!”
卡迦道:“我们不是那些头脑简单的巨人,怎能断言他们的思维?不过话说回来,没有治疗魔法,我也不敢逞这个能!”
阿克斯讥诮地吐出一口烟:“黑熊治好了什么?烫伤吗?那里出来后,你都受了多少苦了?”
卡迦笑了笑,索性坦率地承认这一点:“我以为没人关注,没想到被人看在眼里。一点旧疾而已,何必说出来徒惹麻烦呢?”
“谁说没人关注?殿下就很注意你的健康问题。”
“可以想象,现在这种情况,谁的健康不是至关重要?”卡迦顿了顿道:“说起这个,我该羡慕你,连血都有神奇的功效……普通人哪能得到神龙如此慷慨的眷顾?”
阿克斯感叹道:“看来我们都善于在彼此身上发现一些不普通的特质。”
“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你。五天没好好休息,殿下也跟着瘦了一圈。”
“不用客气。做这些能抵消部分我犯下的你们定义的罪恶,我求之不得。至于殿下,那是我的愧疚,我从不希望他这样做。”
卡迦叹口气:“陪他一路过来,神龙知道我多么爱他!遗憾的是不得不说,神龙赐予他一颗单纯的心,有时候他却近乎傻瓜。”
阿克斯笑道:“哦,他一点不傻。我不希望他这么做,但我知道,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卡迦吸完最后一口烟,在树干上掐灭烟头。这味道容易上瘾,要适可而止,即使心中对它的评价又攀升一层。他披衣离开树林,语调轻松道:“那正是我的意思。谢谢你的烟,很不错。他真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了。”
一阵凉风从湖面上吹来。哈莱抱紧胳臂翻个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湖滩上睡着了,脑里还滞留着梦中的残影。他走到湖边,看着水中的倒影。
梦里的不是他,但感受分明属于他。现实的湖水能反馈一切。
很冷。
他全身淹没在冰水里,快要沉下去。
有人趴在冰面上,死命抓住他,嘶哑的男声透过厚实的冰层回荡在耳边:“抓住我,不要放弃,你答应过的……。”
冰水像刀一样割着皮肤。有一种炙热感腾地燃起,烧灼着他。然后他浑身都麻木了。眼前发黑,双目被冰水刺痛,看不清迎向光明的距离。他努力蹬脚,挥手,但身体像绑着铁核,越来越沉。
沉沦到漆黑的湖底,让刺骨的水击败他的意志,离开那一点祈求的光明。哦,不行!他在努力,他没绝望,他必须死命拽住那只同样没有放弃他的手!
救他,救他!
他们答应过彼此,绝不相弃。
冰冷的湖水掩过小腿,鸡毛在身边扑腾。哈莱回过神,鸡毛咬着他的裤腿,正把他往回拉。
“哎哎哎,疼!别咬了。担心什么呢?我没想投湖。”抱起湿透的小家伙走回岸边,哈莱看了看左右:砍伐之声从林中传来,阳光洒在湖滩的石子上,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光——一切披着真实的色彩,没有虚幻的成分。
鸡毛舔着他的脸颊,温热的舌头驱散不去浑身寒意。他的脚还保留着蹬踏感,手腕被牵拉,留有余热。他努力求生,也听到有人焦急呼喊:
“抓住我,不要放弃,你答应过的……。”
“抓住我,不要放弃,你答应过的……。”
为何人醒,梦却持续?还有比现实更真实的东西?哈莱感觉被禁锢,有点无法呼吸,不想独自待着。阿克斯在树林里?
哈莱转身走向树林,正好撞见从里面出来的男人。卡迦看出哈莱脸上不同寻常的惊慌,拦住他问:“怎么了?”
“啊,没什么。”哈莱探头往林中张望。
卡迦深邃的眼睛看着他,放开手。什么时候不是被需要的那个,放手是明智的做法。卡迦示意身后:“他在那里。”
往前走两步,奇异地停下脚步,回望的视线追随越他而去的背影步向湖边。哈莱摇了摇头,将袭上心头令人费解的重叠感甩开,进了树林。
黑炎骑士团的效率让人叹服,六艘船两天里准时完工。一艘船加上马匹和辎重,最多乘坐三人。而黑熊绝不会让哈莱他们独自掌舵,于是卡迦主动将自己的刀和盾牌扔在另一艘船上。
骑士们乘空打下一些野味,可以没有敢吃的。一旦出了琉璃之眼的结界,生物开始光怪陆离,看着那些长相凶恶五彩斑斓的三头野鸡,还是一路带的干粮更让人有安全感,即使乏味至极。
那日一早,船只陆续离开湖岸。哈莱在每艘船的船帮上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刻图:一把剑倒插着浪花。简单的图形,代表镇压邪神祈求安全的愿望。这群年轻骑士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般沉默。
湖面上的白雾时而浓密,时而疏淡,没完全散去的时候。视野尽量往极限处延伸。虽然会有一种半日就靠岸是大大辜负这些船的诞生的遗憾,但能早日见到安全的陆地,没有人不愿意。只是这种矛盾的心理在日暮降临后全数打消了。即使视野受限,众人心里已然清楚,这湖比想象中大得多。
对哈莱来说,值得庆幸的是终于可以在入睡前用湖水洗把脸。哆嗦着做完后,双手被拢进阿克斯温暖的掌中:“怎么冷成这样?”
“这水像冰山融化似的。”
睡到半夜,哈莱觉得遍体生凉。
湖面上很静,无风。寒意潜藏在浓雾中,笼罩四周。船和船之间用绳子链接。守夜人没有放松警惕,每艘船上的火把都持续燃着。阿克斯悄悄招手,敞开斗篷。哈莱看了看船首鼻息正浓的黑熊,像轻巧的猫一样探过身,潜进去。
阿克斯俯下身,吻住露出来的耳朵。斗篷里一阵轻微的窸窣。于是阿克斯再也看不到露出来的任何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