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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连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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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黄金城。
“感谢您善意的提醒。”费鲁兹十一世对座下的大神官感叹道:“我会注意身体,唉……现在才知道曾经皇兄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后悔以前没有为他多多分担。”
大神官恭敬地欠了欠身:“陛下过谦了,旁人或许不知个中详情,我却能断言,您曾经给予的帮助,先皇一直铭记在心。”
费鲁兹十一世摆了摆手,兀自沉思,好似陷入令人愉快的往事中,脸上出现向往的笑意。自登基以来,改变的不仅仅是头上沉重的冠冕,他容色和悦,言辞可亲,而笑容背后的意志,无形中更添压力。
稍时他抬起头,微笑道:“当亲王和当皇帝毕竟不同。再过两个月就是聚议院大会,等送葬团进入达莱诺,议员们的接待任务也告一段落,大家将陆续启程赶来帝都。这是我登基后第一次召开会议,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我想没人会欢迎一个连帝国年收入都不知道的人,堂而皇之坐在这里。”
大神官笑道:“是有很多东西需要熟知,但陛下不用担心,您不是有着被先帝赞为‘金臂膀’的奥多诺霍宰相大人吗?任何资料,相信他都会第一时间呈现在您面前。”
站在一边的亚历克西亚·奥多诺霍集中起有些涣散的神智:“哪里,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年近五十的宰相大人身材瘦削,嗓音刻板,很少有人能从他单调的语声里听出情感上的起伏。他递上一堆整齐的厚封皮硬夹:“陛下,这是帝国十七省过去十年里的财政数据和宰相院对此做出的分析。这些,是六大附属国二十年来进贡的名目及各国财力与武备的明细。请陛下过目。”
明智的君主从不吝啬自己的肯定,费鲁兹十一世不急着打开文件,手指敲了敲桌面,对大神官笑道:“您说的没错,有了奥多诺霍大人,我还有什么需要担忧的呢?”
“亚历。”步出皇宫前,大神官叫住他。宰相大人转身,眼睑下青色的淤痕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你看上去很疲惫,注意休息。”共事多年,大神官明白在奥多诺霍冰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份对费鲁兹十世火热的忠心。但时间在推移,历史在前进,他们不能一直留在过去。
宰相大人似乎天生不愿意调动脸上的表情,漠然道:“你现在只剩这件事可以做了吗?提醒周围每一个人注意身体?”说完,以一种不礼貌但很坦然的态度,直接离开了。
回到宰相院,奥多诺霍把自己关进内室,哆嗦着取出藏在抽屉里的赤色药丸,和着递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全身无力,瘫倒在躺椅上,用手挡住脸,也遮住唯一一缕渗进室内的阳光。指缝下,他面容憔悴,苍老无比,完全不似适才皇宫里冷静的中年宰相。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开口问:“到哪里了?”
室内有个人影,一直站在光线照不到的昏暗里:“明天进塞摩城。”
宰相大人的声音像一滩波澜不兴的死水,没有起伏,也不见意外:“失败了?”
“是。”人影停顿一下:“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我可以再去找人。”
“不用。你下去吧。”
“大人!”
奥多诺霍转头看向那人,话说得很慢,语气却不容置疑:“也许一开始,就是我过于紧张了。”继而喃喃自语:“你以为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那毕竟只是个传说。”
女人端着污水盆走出内室,遇见宰相院当值的仆人,咧嘴一笑:“刚打扫完,大人回来了,等你传膳呢。”
把水倒掉,洗干净盆,剩满清水,回到宰相院后空空荡荡的下人房。女人关紧门窗,抹了抹头发,念出两句咒语,水面立时出现一张被黑色斗篷覆盖的脸。
女人恭敬回复道:“罗德死了,其他人被抓。”
黑衣人道:“很好。”
“宰相大人没有进一步指示。”
“他放弃了?”
“看起来是,但……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有所隐瞒。”女人把宰相的话复述一遍:“相信一切只是传说,他当初就不会行动。”
黑衣人沉吟,女人急着道出自己的担忧:“他会不会发现了我……?”
黑衣人打断她:“不可能,你想多了。”
回想刚才走出内室前,宰相大人投过来的目光,明明只是无意一瞥,里面分明有什么东西,看得她莫名心慌。
黑衣人道:“待下去,他有进一步指示,再通知我。”
说罢,水面一晃,恢复如初。
桌上半杯酒,杯子剔透,酒色红润。费鲁兹十一世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好像盯着一种终极:“亚历克西亚不是轻易认命的人,你应该相信她的直觉。”
黑衣人从水镜旁离开:“老家伙罢手最好,否则……。”
“否则什么……?”对要将自己的意思强调两遍,皇帝感到不耐烦:“目前宰相大人对帝国很重要,你不能动他。”
“哼,我对他不感兴趣,我们真正的阻碍又不是他。”
“知道就好。”皇帝沉思道:“没想到送葬团有些人才,罗德的事他们自己解决了,用不着我们出手。很好。”
“凯米尔·布拉班特?”
“小家伙养尊处优,最多是只龇牙咧嘴的猫,哪来这种能耐?我是说布雷。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没脑子的武夫,这次却做得漂亮。啊,要不是离得太远,真想通过水镜看看他们是怎么抓住白眼狼的。”
“布雷?就那个连皇宫都没进过的外省将军?”黑衣人不屑道:“不是我说,这人有什么能耐?真不知道聚议院怎么选的人。倒是那帮雇佣兵,我们必须先解决了。”
“送葬团不可能一直押着他们前进。马上就到塞摩了,不是吗?”
黑衣人嘎嘎笑开,嗓音粗狂:“我们的人早就在那里待命了。”
皇帝浓眉微蹙,视线始终没从酒杯上移开,走着神,一点没有搭腔的意思。
黑衣人嘟囔道:“盯着它看,压力也不会少一分。”
皇帝仍然自顾自沉思,好似这里只剩他一个人。
黑衣人恶作剧般,右手一记突兀的响指,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球体不知不觉从皇帝头顶逸出,落向酒杯。杯子像被重物从上压垮,瞬间成为一片玻璃膜。
费鲁兹十一世清醒过来,错愕地看着身上滴满酒渍的长袍:“你干什么!?”
黑衣人哈哈一笑,乘皇帝发怒前飘了出去:“陛下不适合太过忧郁的表情。”
进塞摩城时,哈莱拿下脖颈间的纱布,用衣领遮住淡淡的刀疤。为此,布雷将军心里默默感激。后来才发现,这个举动或许并无必要。
塞摩这地方,让哈莱小小惊诧一回。
一路行来那么多城市,这还是第一个,没有在城门口看见形形色色的贵族,没有热情洋溢的奉承,没有人为拖延的仪式。整齐但适可而止的士兵队列,肃穆但恰到好处的迎接气氛,让哈莱感受到这座边关城市不同寻常的干练。而见到塞摩城议员帕特里夏·卡格尼时,哈莱更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诧——这竟是个身体瘦弱,耽坐轮椅的年轻人。他长相清秀,却难掩脸上病态的苍白,即使浅浅微笑着,几句慢吞吞的欢迎辞里仍透露出一种天性使然的淡漠来。
圣灰及主要随行人员被安排在市政厅落脚。比起之前住过的各色富丽堂皇的议员宅邸和城堡,塞摩城市政厅只能算一处基本满足居住需求的简朴所在。布雷将军说,其实按照聚议院于帝国856年通过的“费鲁兹皇室婚庆丧葬法及行为准则指南”,市政厅才是法律指定的安置皇帝圣灰的场所。只是没想到这年头,竟然还有人遵守。
一切安置妥当,布雷将军抱着商量的口吻向议员大人借一队城里的黑铁军。
卡格尼对身后推着轮椅的随从吩咐:“乔吉,把第三队拨给他们。”
哈莱看了一眼这位名叫乔吉的随从:中士军衔,长得不像费鲁兹人,眼窝极深,鼻梁高挺,这让中士的眼神除了专注外,多出几分和他长官同样的冷漠来。听到议员吩咐,他简单道了一声好。
布雷将军道过谢后,提出第二个请求:希望能调拨一间空房,让他们暂时安置几个人。
“把城东牢房的最里间让出来。”吩咐完,卡格尼议员礼貌地询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布雷将军和哈莱对视一眼,眼中有着相同程度的惊讶。看着议员由高大的中士推着离开,布雷将军松一口气道:“这位大人做事,似乎从来不需要别人给他理由!”之前挖空心思的解释和借口,根本连宣之于口的必要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