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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   吴成武的死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冷石,在赵安歌心底漾开几圈沉郁的涟漪。她下令举国哀悼,追封“忠武”,赏赐丰厚,极尽哀荣。然而,站在灵堂之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哭声,她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老将凋零,新人能否堪当大任?那个名叫吴朝的侄子,她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吴朝……品性如何?能力几何?”她问随侍在侧的颜永。

      颜永略一沉吟,回道:“回殿下,吴朝自幼跟在吴将军身边,行军布阵耳濡目染,性格沉稳,颇得军心。只是……未曾独当一面,还需历练。”

      赵安歌默然。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只能边用边看了。她吩咐颜永:“多加留意,若有难处,暗中扶助一二。西境防线,不能有失。”

      颜永领命而去。

      处理完吴成武的丧仪,赵安歌的思绪便回到了如何制衡李桑之上。与昭国的密盟虽暂时缓解了财用,却无异于饮鸩止渴。李桑此人,狡诈如狐,贪婪如狼,今日能因利而合,明日便能因更大的利而反噬。必须找到他的命脉,让他有所顾忌,不敢轻易背盟。

      他在乎什么?国土?权位?名声?

      赵安歌铺开昭国及周边地域的舆图,指尖缓缓划过那些山川城池。李桑的昭国,东接混乱的西境,西面是几个摇摆不定的小邦,南边则与瑞国隔着一片不算广阔的缓冲地带。地理位置算不得优越,国内多山,耕地有限,粮食常常需要外购。

      “粮食……”赵安歌喃喃自语。民以食为天,军队亦如此。昭国粮产不丰,历年皆有部分依赖从瑞国南部郡县输入。以往为维持表面和平,这条粮道并未完全掐断。或许,这里可以做些文章。

      但她随即否定了立刻掐断粮道的想法。此举太过直接,等于逼李桑立刻翻脸,且会彻底堵死未来转圜余地,非智者所为。她要的,不是激怒他,而是让他知道痛,却又不敢轻易撕破脸。
      她召来马染,询问与昭国边境贸易的细节,尤其是粮食交易的路线、规模,以及昭国境内几个大型粮仓的位置。

      马染虽盲,心中却有一本明账,对答如流:“……昭国三成以上的军粮,依赖我国南部三郡及部分海西转口。其主要粮仓,一在边境重镇平皋,一在其国都附近的洛仓,还有一处,在其水军大营背后的临江仓。其中,临江仓位置紧要,但守备也最为森严。”

      赵安歌听着,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她不需要真的去攻打粮仓,那会引发大战。她只需要让李桑感觉到,他赖以生存的命脉,随时可能被扼住。她需要一把悬在李桑头顶的、无形的利剑。

      几日后,瑞国南部与昭国接壤的边境地区,气氛悄然变化。几支规模不大的不明身份的骑兵开始在不越境的情况下,沿着边界线频繁游弋、操演。通往昭国的几条主要商道上,瑞国关卡的盘查骤然严格了许多,虽未明令禁止粮食出境,但查验时间延长,手续繁琐,运粮的商队怨声载道,成本无形中增加。

      同时,几股身份不明的“匪徒”开始活跃在昭国境内,靠近临江仓的水域和陆路附近,他们行踪诡秘,不劫掠普通商旅,却几次三番与昭国巡边的斥候和小股部队发生冲突,虽未造成太大损失,却让昭国边境守军神经紧绷。

      这些消息,通过不同渠道,很快汇集到李桑的案头。

      昭国皇宫内,李桑看着一份份密报,脸色阴沉。他岂会不知这是赵安歌的敲打?那女人,一边与他做着交易,赚着他的钱和矿,一边又在他后院点火,让他寝食难安。

      “好一个赵安歌!”李桑将密报摔在案上,冷笑连连,“这是告诉朕,她能给朕东西,也能随时收回去,甚至……还能在朕的锅里撒一把沙子。”

      心腹内侍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那我们与瑞国的交易……”
      “继续!”李桑斩钉截铁,“不仅要继续,还要加快!赵安歌缺钱,朕缺物资,各取所需。她如今不敢真跟朕翻脸,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让朕老实些罢了。”

      他走到舆图前,目光阴鸷地盯着瑞国的方向:“她在争取时间,朕何尝不是?西境那块肥肉,赵元英快撑不住了,赵玠和韦家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彦国虎视眈眈……朕也需要时间积蓄力量。等她收拾完西境,下一个目标不是赵玠,就是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赵安歌这一手,看似温和,实则精准地捏住了他的软肋。他确实不敢在此刻与瑞国彻底决裂。

      “传令下去,”李桑沉声道,“边境增派巡逻兵力,严加防范。对瑞国来的商队,暂且忍耐,只要粮食能进来,多等几日无妨。另外……给朕盯紧那个吴朝,看看他是不是块硬骨头。”
      他需要稳住赵安歌,也需要尽快消化从这次交易中获得的好处,同时在西境的乱局中,寻找下一个可能的机会。

      永昌城内,赵安歌很快收到了李桑那边并无过激反应的消息。她并不意外,李桑是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

      “他忍下了。”赵安歌对南斐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南斐正在翻阅各地送上来的、关于灵教宣讲情况的奏报,闻言抬头:“忍一时之气,图长远之利。李桑深谙此道。你这一步,走得险,却也准。”

      “只是暂时稳住他罢了。”赵安歌揉了揉额角,偏头痛虽未剧烈发作,却总像一层薄雾萦绕不去,“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被雨水洗刷得碧绿的芭蕉叶。吴朝已正式接掌了西境防务,送来的第一份军报措辞谨慎,汇报了防线布防情况,并无出奇之处,也无错漏。是个守成之将,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

      而郁连华在青川郡附近的“讲经”与“清剿”结合,成效显著,生门教的势力被极大压缩,灵教的影响力则在血腥的威慑与经文的安抚中,缓慢而坚定地扩张着。只是,郁连华信中也提到,民间对频繁的军事行动和高压政策,已隐有疲态和怨言。

      “经文渡心,刀兵斩乱……”赵安歌低声重复着郁连华的话,眸色深沉,“心若自缚,经文无用;乱若不斩,刀兵徒劳。可这心与乱,何时才是个头?”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案头那份关于西山金脉进展的奏报上。死伤数字又增加了,但纯度九成的金砂,终于看到了希望的苗头。金钱是骨,支撑着这庞大国家的运转和野心。

      阴影里,关于马夫“黑牙”的调查,仍在继续,尚无突破性进展。那本《马夫夜宿龙床记》的谣言,却已如野草般在西境和彦国深深扎根,持续发挥着腐蚀的作用。

      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在推进,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与野心的东西,压在心口,让她在每一个深夜里醒来,对着烛火,独自咀嚼着这孤家寡人的滋味。

      郁连华端着药碗轻轻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赵安歌倚在窗边,望着夜空出神的侧影。单薄,却挺拔,仿佛承载着整个永昌春夜的重量。

      她没有出声,只是将温热的药碗轻轻放在案上。

      药气氤氲中,赵安歌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连华,你说,若有一天,天下真的平定,再无战乱纷争……我们这些人,又该做什么?”

      郁连华沉默片刻,缓缓道:“或许那时,殿下该想想,如何让这海棠,岁岁年年,只为赏心悦目而开。”

      赵安歌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那笑容里,有向往,有疲惫,也似有着一丝遥不可及的怅然。

      殿外,夏虫初鸣,声声清脆,搅动着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永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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