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她登基的？》彭喜庆

104、第 104 章

　　初夏的风裹挟着永昌城外新垦田土的腥气，吹入宫垣。赵安歌指间拈着一枚新到的信笺，是徐夫人通过“墨香斋”辗转送出的第二封密报。信以寻常家书为掩，言及“夫君近日忙于盐政，常于书房秉烛至深夜，旧疾复发，咳血不止”，字里行间却以特定间隔的墨点，标注出了牛枢书房外守卫轮换的间隙，以及其心腹幕僚往来最频的时辰。

　　情报细微，却价值千金。赵安歌将信纸就着烛火燎过边缘，待墨迹中隐藏的矾水字迹显出又褪去，方将其投入香炉，看着青烟袅娜升起，化作一片灰烬。

　　“牛枢咳血……”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划过案上东部舆图，落在赵玠都城的位置，“是操劳过度，还是……内部已生嫌隙？”

　　这是一个值得深挖的讯号。她即刻密令颜永，调动潜于都城的所有暗线，重点探查牛枢病情真伪，及其与赵玠近来互动是否如常。同时，授意“墨香斋”掌柜，下次接触时，给徐夫人带去几味珍稀药材，言明“聊表故人之谊，望保重贵体”，亦是进一步巩固这条脆弱却关键的联系。

　　便在此时，西境战报与梁缨的海上密信竟同日抵达。

　　西境消息是玄楚亲笔，字迹带着边塞风沙的粗粝。韦乐仪确与彦国符越有过接触，然非密盟，而是符越单方面遣使试探，欲以重利诱其背弃瑞国，共分东境。韦乐仪未置可否，却将使者礼送出境，其态度暧昧，似在待价而沽。

　　“待价而沽……”赵安歌眸色转冷。韦乐仪果然不甘寂寞，她想左右逢源，既要瑞国的粮草军械，又想从彦国那里攫取更多好处。

　　她沉吟片刻，提笔回复玄楚：“稳守防线，静观其变。对韦部，军械供应照旧，然交付时序可稍作延宕。另，全力追查符牌来源，尤其是……与韦部内部何人接触。”

　　笔锋刚停，梁缨的密信便被呈上。信很短，带着海水的咸涩气息。水师已数次拦截琉岛通往昭国的物资，李桑似有察觉，近来昭国沿岸戒备森严，巡逻战船数量倍增。梁缨判断，李桑可能在酝酿一次大规模的反扑，或是想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赵安歌起身，行至巨大的海疆图前。昭国海岸线曲折，若李桑放弃与瑞国水师正面交锋，转而利用小型快船、隐秘水道进行渗透或骚扰，确乎更难防范。

　　内忧外患，如蛛网般交织而来。她感到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动，那熟悉的、如同细丝缠绕颅脑的胀痛再次隐隐发作。

　　殿外传来细微脚步声，郁连华端着一碗药汤进来，见她以指按额，便知旧疾又犯。她放下药碗，无声行至赵安歌身后，微凉指尖抵上她太阳穴，轻柔按压。

　　“韦乐仪不可信，李桑将动，海外势力渗入西境……”赵安歌闭着眼，声音带着疲惫，“有时觉得，这四方烽火，竟无一处可安心。”

　　郁连华手下力道均匀，声音平静无波：“人心趋利，自古皆然。殿下以利结盟，便需承受利尽则散之险。唯有将利与势牢牢握于己手，方能令四方忌惮，不敢妄动。”

　　“利与势……”赵安歌缓缓睁开眼，眸中倦色被锐意取代，“不错。李桑欲动，我便先断他一臂。梁缨那边，还需再添一把火。”

　　她当即下令，增派三艘新下水的“奔雷”级战船前往望海镇，归梁缨调遣。此船载有新式弩炮，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同时，密令沿海各郡，严查可疑船只，尤其是来自琉岛方向者。

　　处理完这些，她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在关于东部清河郡的奏报上。卢、孙两家近日又有些不安分，似与郡守起了新的冲突。她指尖敲了敲桌面，对颜永道：“告诉吴朝，对清河，可以再紧一紧。找个由头，在边境举行一次‘狩猎’，兵马动静弄大些。让卢氏和孙氏知道，瑞国的刀，随时可以落下。”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在这盘天下棋局上，执子者，始终是她赵安歌。

　　夜色渐深，烛泪堆叠。赵安歌终于处理完所有紧急政务，殿内只剩她一人。她踱至窗边，初夏夜风带着花香拂入，稍稍驱散了殿内的沉闷。仰头望去，星河寥落，一弯弦月斜挂天边。

　　不知此刻，梁缨在海上，可见得这同一轮月？他面对的风浪，恐怕比这朝堂之上的更加凶险直接。

　　一丝微妙的牵挂，如同月下藤蔓，悄然探入心间。她与他，是夫妻，更是盟友，是这乱世中彼此最坚实的依靠，却也因这身份，不得不时常分离，各自面对刀光剑影。

　　“待天下平定……”她低声呢喃，后面的话语却消散在夜风里。那愿景太过美好，也太过遥远，如今想来，竟有几分虚幻。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响动。赵安歌骤然回身，手已按上腰间短匕。

　　阴影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跪伏：“殿下，牛枢处有新消息。他三日前秘密会见一人，来自海外，交谈内容不详，但随后，牛枢调阅了所有关于瑞国水师的卷宗。”

　　海外之人……水师卷宗……

　　赵安歌瞳孔微缩。赵玠、牛枢，竟也与海外势力搭上了线？而且目标直指梁缨的水师！

　　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她挥手让暗探退下，独自立于殿中，只觉得方才那片刻的宁静恍如隔世。这盘棋，对手远不止明面上的赵玠、李桑、韦乐仪，还有藏在更深、更暗处的影子。

　　她必须更快，更准。

　　铺开纸笔，她开始给梁缨写一封密信，不是以瑞国殿下的身份，而是以妻子的口吻，提醒他务必小心海外来的不明船只，尤其是……可能来自赵玠方向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