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泛羽》一江乍而

9、江舟泛羽

　　季停舟凭着多年山间行走，黑夜中他如履平地，但这群人身手敏捷，他好几次都差点被抓到，好在凭着对地形的了解他终于将人甩开，但他不敢放松，又跑了一阵，绕了一圈。
　　跑着跑着只见眼前树荫中黑压压一片，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黑暗中白光闪过，压着疾风逼至喉前，千钧一发之际——
　　“等等。”
　　寒光一闪，一把见血封喉的刀已经划破他的脖颈，再晚一些便性命不保。
　　季停舟浑身僵直，一身冷汗，他抬眼看向黑夜中缓缓走出的人影。
　　男子褪去布衣，一身劲衣暗服，刀剑相配，仍谁看了都知晓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季停舟看向四周，黑影暗卫布满，全都蛰伏于他身后，那无形的压迫感如帝王般让人心生畏惧。
　　男子缓步走到他面前，月光洒下，他面若玉色，嫡如仙子，清冷又高高在上。
　　“季兄。”
　　他开口语气淡淡，几乎没什么温度。
　　季停舟冷笑：“苏公子，在下担不起。”
　　苏羽嘴角扬起，看向他身侧眉头微不可查皱起：“她呢？”
　　闻言，季停舟脸色一变。
　　苏羽马上察觉到了。
　　他上前一步，追问：“江稚鱼呢？”
　　季停舟心中有些犹豫，他很清楚今日这事是苏羽引来的，他们要抓的人也是他，小鱼只要逃出去躲好就不会出事，但是…但是万一她没逃出去？或者路上被抓了呢？那些人穷凶极恶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他不敢赌，于是松了口。
　　“小鱼在竹院。”
　　“什么！”苏羽脸色一震，他有些动怒，“我不是让你们逃了吗？为什么她还在竹院？”
　　季停舟只好将来龙去脉与他讲清楚。
　　听完，苏羽神色凝重，他站在原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身侧的虚影看出苏羽的心思，他靠近几分低声道：“殿下，现在过去便是自投罗网。”
　　苏羽当然明白。
　　今日布局便是他亲手设下的。
　　他算计了一切，从养伤开始，就计划诱敌深入，结果行踪提前暴露，他便打算以身入局，再釜底抽薪，最后将所有人困于山谷一网打尽。
　　包括季停舟三人。
　　所以他们的命从始至终就是他计划中必死的一环。
　　可偏偏，多了一个江稚鱼。
　　她不断逼近，不断扰乱他的思绪，不断动摇他的计划。
　　让他多了一丝恻隐之心。
　　直到最后一刻终是心软…留了她一条生路。
　　可如今，他已决定放她一命，为什么又回去送死？
　　苏羽脸色阴沉不定，隐隐有怒气。
　　正当虚影以为此事作罢时，苏羽疾步离去，留下一句：
　　“一切依计划行事。”
　　话音落下便消失在黑夜中。
　　…
　　黑夜。
　　竹院静得吓人。
　　书桌下有个身影缩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
　　外面并不安全，时不时有人在巡视，似乎在等待猎物出现。
　　江稚鱼不敢轻易动弹，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敌人。
　　她脑袋昏昏，实在是哭得有点久，指尖无意识地抓紧手臂，划下红痕。
　　正当她有些松懈时，小院里忽然有什么掉落，很快四周箭雨响起，穿过房门射进里屋。
　　她瞬间抱紧自己，将头埋进膝盖，不敢抬头去看。
　　只听见外面传来刀剑声，破风疾色，似是有不少人在打斗。
　　倒地声不断，她闻见血气四溢，在黑夜中格外腥气。
　　好半天，打斗的声音没了，四周有恢复了安静。
　　江稚鱼眼珠乱转，不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都死了还是离开了？
　　正在她胡乱猜测时，有人推开了里屋的门，发出咯吱的声音，她一瞬间汗毛竖起，心跳加速，悄悄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喘。
　　是谁？是谁来了？
　　她紧绷着身体，脑子一片空白。
　　是来杀她的吗？是发现她了吗？
　　江稚鱼听见那人的脚步声很轻，却在步步逼近。
　　她忍不住眼泪滚出，早已干涩的眼眶酸涩疼痛。
　　她很害怕，她想到那天爬山前，她还和妈妈打过电话，保证自己会跟紧队伍，注意安全，结果却掉下山谷来到了古代，还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江稚鱼很想大声哭，她只是一个十六岁还在学校读书的学生，为什么她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她好想回家，好想妈妈。
　　她不想死。
　　江稚鱼的情绪已经紧绷到极致了，她伸手握住地上的木块，握住最后一块浮木。
　　随着脚步停下，她的心也猛地停下了。
　　她看见了那人的衣角，黑纹藏着祥云，轻轻一转站在了她跟前。
　　江稚鱼在夜色中与那人猛地对上，耳边嗡得一声，她嘴唇颤抖，眼泪像珠子断线，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滚烫在心上。
　　江稚鱼跌跌撞撞地从书桌下爬出，然后不管不顾地扑进那人怀里。
　　“苏羽！”
　　少女凉薄的身子入怀，将苏羽心撞得酸涩。
　　刚才看见她满眼通红，可怜无助的样子，他当下便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想将人带走。
　　江稚鱼紧紧抱着他，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为他们的担忧，为自己的害怕，为这荒唐的变故。
　　可一切还未结束，这里是埋伏点，很快便会有其他人赶来。
　　苏羽将人扶起，低声轻柔道：“江儿，这里不安全，等下跟着我走知道吗？”
　　江稚鱼来不及反应他的称呼，手就被紧紧握着朝后院离去。
　　在林间穿梭，江稚鱼跟在他身后，黑夜中，他的背影宽阔高大，一手牵着她，一手握着剑。
　　苏羽…什么时候换了衣服？
　　她这会才发觉，但是也来不及问了，这条路似乎有人在埋伏，身后追来脚步声。
　　苏羽也察觉到，他脚步加快，但是江稚鱼今天体力消耗太大，她逐渐变得吃力。
　　“苏…苏羽。”江稚鱼低唤了一声，苏羽回头，眼神警惕四周。
　　她停下喘了喘气，看向四周，然后停在一处：“苏羽，停舟哥哥和我说，去那条路，一直往前就安全了。”
　　苏羽顺势看去，是一条很深的路，早先她曾说过不可以去。
　　“好。”
　　但是他一直觉得这条路一定有什么隐身之处。
　　见苏羽同意，江稚鱼拉着他从这边走，脚步有些乏力，她走得不快。
　　苏羽见状走到她跟前蹲下：“上来。”
　　江稚鱼一愣，但身后追来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她也顾不得什么，弯腰趴在他背上。
　　苏羽轻巧得将人背起，然后朝着那林子深处走去。
　　一路上，四周深不见底，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踩得究竟是草地还是什么，只知道一直不停往前走，重重树林包围压着他们的身子不断往前，耳侧刮过锋利的树刃，江稚鱼靠在他背上，被稳稳得藏在其中。
　　鼻尖树丛沁香，可她隐隐闻见一丝血腥味。
　　“苏羽，你怎么知道我在竹院？”
　　林中很静，只有穿过树丛的声音。
　　苏羽将她颠起，回道：“我碰到季兄，他告诉我你还在竹院。”
　　“停舟哥哥还好吗？”她环着他的脖颈，觉得很踏实。
　　“他很安全。”
　　“那你呢？”
　　你有没有受伤？你现在安全吗？你还好吗？
　　江稚鱼的声音喃喃在耳边，他听得格外清晰。
　　苏羽眼眸微闪，低低一笑：“我很好，有人记挂，我会很惜命。”
　　她笑了。
　　本是生死关头，却因为这番话那紧张害怕的情绪能稍稍松口气。
　　苏羽背着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分不清眼前的路，他额间溢出一层薄汗，低声问：“还要走多久？”
　　江稚鱼也不知道，她摇摇头：“停舟哥哥说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苏羽呼吸有些乱，他腹下传来疼痛，让他忍不住拧眉。
　　“苏羽，你累了吗？要不我自己下来走？”江稚鱼听见他的喘息声，好像不太好。
　　苏羽正想说什么，忽然脚下踩空。
　　两个人瞬息间跌落谷底，没了踪影。
　　…
　　茂盛浓密的树丛，层层叠叠，深不见底。
　　草垛中，江稚鱼与苏羽晕在一处。
　　过了许久，江稚鱼先有了意识，她挣扎着睁开眼，只感觉浑身酸痛，捂着头爬起。
　　她眯着眼环顾四周漆黑，才发现这谷底下是一个隐秘的小山洞。
　　而刚才他们沿着茂密的树荫草丛滚下，恰好落在了这草垛之中才没有受伤。
　　原来停舟哥哥让她一直走，是因为这树丛之间有个藏身之处。
　　江稚鱼喜出望外，正想转头去跟苏羽说，却发现苏羽躺在一侧还未醒来。
　　她爬上前想叫醒他，忽然间那股血腥味变得格外浓郁，她低头查看，才发觉他腰腹有一处浸湿。
　　江稚鱼伸手一摸，指尖竟是猩红的血。
　　“苏羽！”江稚鱼一惊，原来刚才路上闻到的血腥味是苏羽身上的。
　　她赶忙摇着人想将他叫醒，可苏羽似乎是晕了过去毫无反应。
　　“怎么办？怎么办？”江稚鱼慌了，左右张望，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
　　她只好先将人衣服掀开，才发现是他腰腹间的旧伤被扯到，鲜血直溢。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伤到的？为什么刚才一直不说？
　　江稚鱼瞬间红了眼眶。
　　不行，不能哭，不能哭。
　　她一把抹去眼泪，强装镇定。
　　她现在要冷静，要找东西给他处理伤口。
　　想着她站起身，在山洞里四处寻找，既然这里是藏身之处，那一定会有什么留下来以不备之需。
　　江稚鱼在山洞里寻了好一阵，终于在岩石后翻到了不少东西。
　　“鱼线…”江稚鱼捏着这长长粗粗的线，心里却打起鼓，她只是看过爷爷缝线，但她从来没有试过。
　　“嗯…”苏羽忽然眉头皱起，似是要醒了。
　　见状江稚鱼赶忙趴下身想叫醒他：“苏羽！苏羽你醒醒！”
　　但他像是被压在梦魇里迟迟醒不过来。
　　江稚鱼伸手探他额头，一片滚烫。
　　“怎么办…他本就没养好，还背着我一路颠簸，现在伤口裂开发起热了。”
　　她焦急地咬着下唇，视线在手中鱼钩鱼线和烧酒中来回打转。
　　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选择摆在眼前了，她还在犹豫什么？
　　江稚鱼下定决定，烈酒消毒，将鱼钩掰好形状，然后给自己打气。
　　“我可以的，我行的。”
　　说罢，她针尖已经穿过肌肤。
　　黑夜漫漫，她的身影瘦小，手上的动作却无比坚定。
　　…
　　幻影梦虚之境。
　　苏羽穿梭在长廊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一直往前走，直到眼前无路可走，他才看见庭院里，古树桃花盛放，花落旋旋，如空中精灵，最后掉在一名女子怀中。
　　她懒散地卧在长榻之上，层层华服将她裹在其中如花团锦簇。
　　苏羽不由走近，想看一看她的脸。
　　只见片片花瓣落在她娇俏憨睡的脸上，光影从树荫间穿过，影影绰绰洒在她粉嫩的衣裙间，如梦如幻，她仿佛是桃花幻化成的仙子，躲在这假寐。
　　苏羽想看清女子的脸，又怎么都看不清，忍不住俯下身。
　　随着两人越靠越近，咫尺之间，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盯着那水润唇红的嘴，苏羽似是着了魔，缓缓贴近。
　　一吻欲落时，女子醒了。
　　她看向苏羽，笑语盈盈，娇媚可人，唤道：
　　“夫君。”
　　苏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