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江舟泛羽 ...
-
十日终至,正午当时。
疫区外,气氛肃杀,礼王端坐高头大马之上,身后的皇家禁卫,甲胄鲜明,与这片充满病气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
“十日之期已到!”萧玹的声音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圣人有令,江稚鱼防疫不力,致使疫情持续蔓延,民怨不断,即刻捉拿回宫,交由大理寺审讯!疫区之事由本王接管!”
说着,萧玹大手一挥:“来人!进疫区拿人!”
“不可!”
“不能抓江医官!”
没想到,冲上来拦在栅栏前的是林司药,张太医,以及无数脸上带着疲惫却目光坚定的医官,士兵,甚至还有不少能勉强站立的康复病患。
他们站在栅栏前,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如此脆弱又如此坚决的人墙。
萧玹嗤之以鼻,他今日定要将此人抓走。
“来人!”
张太医见状赶忙走出队伍,对着萧玹深深一揖:“礼王殿下!老臣愿意以老臣的项上人头担保,江医官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定能将新药研制成功!请殿下,再宽限片刻,哪怕只半个时辰!”
“成功?”萧玹嗤笑一声,眼神阴鸷,“张太医,你老是老糊涂了吗?这十日以来,疫区死了多少人?耗费了朝廷多少财力?她江稚鱼,何来的能力救人?”
“殿下!疫情绝非一朝一夕就可解决,江医官已竭尽全力了!还请殿下再给她一些时间,殿下!”
说着张太医竟跪下,深深一鞠,眼中热泪盈眶,他不仅是为了江医官,更是为了身后的所有患者。
眼看张太医跪下,林司药也马上跪下求情:“殿下,再给江医官一些时间吧!她能救千千万万的命啊!”
“礼王殿下!再给江医官一些时间吧!”
随着这一声声祈求,疫区内阻挡的人墙都跪了下来,他们的眼中饱含着恳求和对江稚鱼的信任。
萧玹眉头紧锁,竟一时有些恍惚,这江稚鱼究竟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汤?值得这些人如此信任?
他抿住嘴,也没有了耐心:“来人!给我闯入疫区拿下江稚鱼!”
“孤看谁敢!”
一道狠戾又极具威势的声音从萧玹身后响起,瞬间冻结全场。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太子萧钰,一袭雪色长袍,面如冠玉,纵马而至,而他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一丝凌乱,似乎是从别处疾驰赶来,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如松。
萧钰勒住缰绳,带兵堂而皇之地从萧玹的兵马中穿过,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雪色谪如仙,神色却是难以忽视的威压,众人无不被他的气场所震撼。
他调转马头,挡在萧玹与疫区之间,目光冷厉又极为冷静,一字一句道:
“礼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孤的太子之位吗?”
一句话,如今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将所有的阴谋与野心都赤裸裸地摊在日光之下。
萧玹脸色骤变,握着缰绳的手猛然收紧,随后又一松,勾起一个极淡,带着压迫感的笑意,扬声道:“太子所言是何意?十日之期已至,本王不过是奉旨拿人,为圣人分忧,太子却阻拦与我,难不成是要反悔?”
“十日之期尚还差一时辰,礼王又为何如此心急?究竟是为了圣人分忧?还是…”萧钰顿了顿,脸色风轻云淡,可目光锐利,直刺萧玹,“为了坐实孤的罪,好如愿以偿?”
闻言,萧玹咬紧牙关,脸色动怒,狠戾道:“本王可是奉旨前来!”
“你要抗旨吗!”
萧玹的声音回响在所有人的耳边,兄弟二人,皆坐马上,剑拔弩张,目光在空中交锋,紧张得几乎一点即燃。
而萧钰一步未退,他的沉默已经回答了萧玹的质问
禁军与东宫侍卫的手双双按在了刀柄上,气氛凝滞。
萧玹缓缓抬起手,死死盯着萧钰,正要强行下令。
突然,一个嘶哑却充满狂喜的声音,穿破人群,如同划破阴霾死气的曙光般,从疫区深处传来———
“成功了!我成功了!!!”
所有人猛地回头。
只见江稚鱼如同疯了一般,从药棚里跌跌撞撞跑出来,她发丝散乱,衣袍满是药渣和泥泞,脸上还一抹抹黑,手里却高高举着一只干净的陶碗,碗里是褐色的药汁。
她将药一饮而尽,然后朝着人群一路跑来,一边跑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哭,带着哭腔和笑声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紧张和对峙:
“我成功了!我做出来了!我研制出来了!大家有救了!!”
病房里所有能行走的人,全都跑了出来,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疫区外士兵们也忍不住回过头望着她。
而江稚鱼疯跑着,如同一阵风,穿过惊愕的人群,穿过那一道脆弱而坚决的人墙,一直跑到最前面,冲到所有人的面前,她满眼激动,看着眼前乌压压人群,看着那些饱含痛苦与期望的面庞,眼泪汹涌而下,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高喊着:“我们有药了!我们有救了!!我能救大家的命了!!”
一瞬间,那死一般的沉寂发出响彻天地的欢呼。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江医官研制出来了!江医官成功了!”
“苍天有眼啊!我们有救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海啸席卷了所有人。
医官们相拥而泣,士兵们互相捶打对方,病患们挣扎着起身,他们跪拜,哭喊,发泄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的痛苦不安绝望,向着天地,向着皇宫,向着人磕头,那种从地狱深渊一跃爬回人间的感觉,传遍每一个人的心中。
在这片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哭泣中,江稚鱼含着泪水,转过身,透过面前人群,透过攒动的人头,看向那个纵马挡在最前面的身影。
而他也正看着她。
那一眼。
多日的忧虑,沉重的压力,不堪的绝望…所有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隔着沸腾的人群,她望着他,用口型清晰,郑重,释怀地说出了三个字:
我做到了。
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看着她又哭又笑的脸,看着她眼中比星辰还要耀眼明媚的光芒。
千言万语,万般情绪,最后化作一个欣慰,骄傲的笑意。
她做到了。
她不负所有人的信任,不负满城百姓的期望。
她,守住了。
真武二十二年秋,京中大疫,太医署束手无策,圣召医女江稚鱼前往防疫。江稚鱼创消毒之法,分区隔离,控制水源,热水而饮,并亲试百草,终研制新药“消疫汤”救治病人。
疫情期间,她坚守疫区百余日,对病人不离不弃,衣不解带,直至疫情尽消,百姓感念,誉满京城,奉为神女。
疫平后,圣欲厚赏,江稚鱼却辞恩,曰:“此番抗疫,非民女一人之功,乃是诸位医官,士兵,百姓同心协力而为,尤为女医,临危不惧,危难之际舍生来救,医术精湛,照料尽心,当为天下女子表率,还请圣人嘉奖众人,并开放女医修习全科医术,救济天下,如此便是对民女的嘉奖。”
圣感其言,准奏。
自此,女医得以学习全科,为天下女子走出第一步。
…
深冬,松枝碎玉。
街道上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天寒灯暖,行人提灯为过年准备着。
一辆马车从市井穿过,缓缓停在京中最繁华的酒楼前。
两位衣着华贵的女子从马车而下,酒楼老板连忙上前,满脸迎笑:“贵人,可算是来了,早就为您备好房间,正候着您呢。”
一位年岁稍小,但格外傲气的女子点点头,带着身边另一位朝着厢房而去。
两人来到房前,敲敲门便马上推门而入。
只见屋内,早已坐着两位女子。
一位端着茶慢慢品之,一身雪袄衬得女子清雅温婉。
而另一位紫袄红面,金玉满头。见她二人进来,扬眉一笑,飒爽明艳:“青舒快瞧瞧,这两人这打扮,怪不得让我们好等。”
“李颂安,你可不要胡说,我们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怎么成了打扮自己忘了时辰?”说着,女子褪去身上毛绒披风,露出里面的金丝红袄,可爱又华贵。
那紫袍女子正是李颂安,她闻言大笑:“好啊萧瑛,我如今可说不得你了,说一句回我五六句,我改明去问问顾思衡,今日太子可是忙于朝政疏忽了你的功课?”
“李颂安!”萧瑛气恼,娇嫩小脸皱成一块,转头看向身边女子向她求助,“江稚鱼,她居然拿太子哥哥吓唬我,你可不许她这样!你得看着点太子哥哥,否则我下回不带你到外面玩了。”
屋内两人一听,对视一笑,只觉萧瑛孩子气,便看向江稚鱼。
今夜,自疫区一别,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相见。
那日白衣消瘦的女子,如今一身柔粉毛袄,内里金白襦裙,娇嫩柔美,嘴角微微抿起,两颊白软,叫人心生欢喜。
屋外大门合上,江稚鱼随着萧瑛入座,她含笑道:“萧钰如今朝政繁忙,我又要学医,哪有时间见他?而且若不是他忙着,你今日也不得带我出宫。”
“你们听听,她这究竟是炫耀还是炫耀?几日未见便怨声载道,真是不知好歹!”萧瑛嗔她一眼,然后同一旁的沈云黛说说私密话。
江稚鱼此次前来还是要跟几位道谢,她端起茶杯面向三人:“多谢各位的施以援手,若不是你们在危难之际的帮助,我江稚鱼也不可能会平息疫情,今时今日也不会坐在此处与众人相聚。”
说着,她站起身,深深一拜:“我在此谢过大家。”
“哎!”
萧瑛站起身想拦一下,李颂安离最近,直接抬手一扶:“如此便是客气了。”
沈云黛也上前扶了一把:“江姑娘不必如此。”
“江稚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我是报当初你舍命救我母后的恩。”
萧瑛说着绕桌走来,四人围成一圈。
李颂安拉着江稚鱼手,眼中带笑:“早与你说了,我欣赏你这个人,所以我愿意帮你,再者帮你就是帮天下百姓,我为何不做?”
一旁的沈云黛也点点头,一改往日眉眼间淡淡忧愁,难得轻快:“江姑娘多次出手相助,寺庙为我求情,闺中为我开解,不计前嫌,替我与岁宜送信,江姑娘如此敞亮豁达,心有抱负,我沈云黛早已对你钦佩至极,能帮到你,正如昭昭所言,为你也为天下人。”
“是,我也是这个意思,她们两人说得也是我想说的,别和我们客气了。”
江稚鱼看向三人,感激之情溢出眼眸,她抬手喝下茶:“好,一切尽在此茶中,以后就不提这些了。”
“如此想便对了。”李颂安拍拍她手,“以后我们就算是认识了,你随青舒唤我表字昭昭,别学那个丫头,整天没大没小。”
“我没大没小?李颂安…”
“好了,你们两个每次见面都要拌嘴,昭昭你也是,从小就爱捉弄她,如今成婚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你这个不着调的样子也就思衡能受得了。”
沈云黛拉着两人分开,示意大家坐下聊。
江稚鱼也好奇,向沈云黛问了句:“你们都是自小认识吗?顾中书也是如此?”
“是,思衡是太子侍读,自小相伴,昭昭又与他青梅竹马,我母亲与太子生母是闺中密友,所以与太子也算是幼时玩伴。”
“那…萧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