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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轻的父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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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铃声刚响过第三声,林婉婉就踮着脚往窗外张望。
教室里的彩色蜡笔味和消毒水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其他小朋友一个个被接走,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前世这个时候,她总是最晚被接走的那个。
"别急,你爸肯定又得等交班才能来。"李阿姨一边给周宇轩整理衣领,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林婉婉看见她给那个小男孩口袋里塞了块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外文字母。
林婉婉撇撇嘴,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总在心里埋怨着父亲为什么总是迟到。可长大后才明白生活有多无奈。不过其他的不提,现在,她盯着幼儿园大门的眼睛亮得惊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终于要见到年轻时的爸爸了。
不是那个被生活压弯了腰、头发花白、总是沉默寡言的父亲。
而是现在的他!
当最后一个彩色的身影也被接走时,走廊尽头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建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工装,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处,露出晒得微红的皮肤。他头发还有些湿,身上带着淡淡的香皂味,显然是刚整理过的。
"对不住啊李老师,今天车间..."他局促地在门口蹭了蹭鞋底,尽管那双鞋已经擦得很干净。
李阿姨撇了撇嘴:"林师傅,都说多少次了,我们四点二十准时放学。"她故意看了眼墙上镀金的挂钟,"这都四点五十了。再这样,我们就要收延时托管费了。"
林建国赶紧上前陪着笑脸,从幼儿园的铁门里朝林婉婉招手,"实在对不住,今天车床……。"
林婉婉鼻子一酸。
不是前世那个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总是疲惫不堪的父亲,而是年轻时的他——肩膀宽厚,脊背挺直,眼睛明亮,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却依然神采飞扬。
她突然想起前世,父亲年老后总是沉默地坐在阳台上抽烟,背影佝偻,手指关节粗大变形,那是长年累月在机械工人留下的痕迹。
而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
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带着薄茧,但还没有被机器磨出那些狰狞的疤痕。
皮肤晒得微红,但还没有被岁月刻下深深的皱纹。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爸爸……"
林婉婉的声音微微发抖,眼眶瞬间红了。
林建国愣了一下,随即大步走过来,蹲下身一把将她抱起来,高高举过头顶。
"哎呦,我家小公主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他的声音爽朗,带着笑意,胸膛因为刚刚跑过来而微微起伏。林婉婉被他举得高高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她低头看着父亲仰起的脸——
他的眉毛浓黑,鼻梁高挺,嘴角带着笑,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光。
——这是她记忆里早已模糊的、年轻时的父亲。
前世她长大后,父亲的笑容越来越少,眼里的光也渐渐黯淡。而现在,他就这样鲜活地站在她面前,像一幅褪色的老照片突然被重新上色。
林婉婉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小脸埋在他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香皂味、淡淡的机油味,还有阳光晒过衣物的暖意。
"怎么了?受委屈了?"林建国察觉到她的异常,轻轻拍着她的背。
林婉婉摇摇头,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说话。
她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不是那个被生活压垮的父亲,而是现在这个还会爽朗大笑、还能轻松把她举高高的爸爸。
林建国以为她是在幼儿园受了委屈,揉了揉她的头发,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个纸袋:"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
林婉婉低头一看,是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纸袋上还沾着油渍,显然是刚出锅的。
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什么珍宝。
"爸爸……"她小声问,"你累不累?"
林建国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累什么?你爸我可是车间里技术最好的!"
他故意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逗得林婉婉破涕为笑。
可她心里清楚——
前世父亲也是这样,明明累得手指都在发抖,却还是笑着说"不累"。
明明被机器划伤了手,却只是随便缠块布条,继续干活,只为了多领一些工资。为了能让她受到最好的教育,和妈妈托关系送她进了镇子里的机关幼儿园。
明明……
林婉婉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心想——
这一世,她一定要让他少受点苦。
哪怕只是让他多笑一笑,也好。
"走!"林建国一把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咱们去接妈妈下班!"
林婉婉搂着他的脖子,看着夕阳把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
——这是她的爸爸。
年轻、健康、还会对她温柔笑着的爸爸。
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回家的路上,林婉婉被父亲高高架在肩上。五点半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的小皮鞋在空中一晃一晃。
"爸爸,今天我们吃小蛋糕了。"她揪着父亲硬硬的短发,"周宇轩的蛋糕上有草莓,我的没有。"
林建国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往前走:"那爸爸明天给你买草莓,买...买2个!"
"王老师说因为周宇轩爸爸是科长。"林婉婉感觉到父亲肩膀的肌肉绷紧了,"她还问我认不认识XX局的李处长..."
暮色中,她看见父亲喉结滚动了几下。那个总是笑呵呵的男人,此刻下颌线绷得像钢筋一样直。
"婉婉啊..."林建国突然把她放下来,蹲在路边认真整理她的小辫子。他的手指粗糙但灵活,很快就把散开的皮筋重新扎好,"你看那边梧桐树,像不像..."
"爸爸!"林婉婉抓住他的手腕,"我们认识李处长吗?"她想,如果家里真的能搭上关系,那么之后会好走很多,毕竟笑贫不笑娼是事态。
林建国的手抖了一下。
远处机械厂的下班铃响了,惊起一群麻雀。他忽然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香皂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包裹着她。
"宝贝,"他的声音闷闷的,"爸爸不认识什么处长。但爸爸认识供销社最漂亮的陈丽丽同志呀!"他突然把林婉婉举高转了个圈,"走!我们去接妈妈下班!"
林婉婉在旋转中看见父亲发红的眼眶。他笑得那么大声,连路过的自行车都往这边看。但抱着她的手臂在微微发抖,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易碎品。
"妈妈又要最后一个下班吗?"她搂住父亲的脖子小声问。
"是啊,"林建国把她往上颠了颠,"你妈妈打算盘是全供销社最快的,领导就爱把活儿都给她。"他的语气骄傲又酸涩,"咱们去门口等她,数数今天又有多少人找她帮忙对账。"
路灯次第亮起时,他们停在了供销社银行的门前。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陈丽丽正在柜台后飞快地拨着算盘,辫梢的橡皮筋都快滑落了。排队的人从柜台一直排到门外。
林建国把林婉婉放在台阶上,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个铁皮饭盒:"看,爸爸给妈妈留了肉包子,等会儿..."他的话戛然而止。
林婉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柜台里,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正把厚厚一叠账本堆在妈妈面前。爸爸的手攥紧了饭盒,铝制的盒盖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没事,"他突然灿烂地笑起来,从裤兜摸出半截粉笔,"来,爸爸教你画小鸭子,等妈妈出来给她个惊喜!"
水泥地上,粉笔画出的鸭子歪歪扭扭。林婉婉看着父亲低垂的睫毛在路灯下投出细长的阴影,突然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
"爸爸画的鸭子最棒了!"
林建国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声惊动了橱窗里的妈妈,她抬头看见父女俩,疲惫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隔着玻璃对他们做了个"马上好"的口型。
路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慢慢拉长,最终交融在一起。
林婉婉紧紧攥着父亲的手指,心想,慢慢来吧,她还小,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