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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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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浔再睁眼时便看见医疗舱透明的舱壁和守在舱外神情紧张的星盗头子。
身材健硕的Alpha坐在椅子上,双腿委屈地蜷起,平添几分滑稽。
还没等他从这宛如妇产科现场的诡异场景中反应过来,系统叽叽喳喳的声音便在脑海中响起:“恭喜宿主!我们成功了!进化快要完成了!我就说吧,好人有好报,圣母幸运值低不了——”
“现在不耗求助次数吧?”
“当然,这是统宝放心不下主动看您——对了,您现在用的是最高级的医疗舱,建议您多躺一会——我的能量要告罄了,先走啦。”
祝清浔轻扣了两下舱壁,舱门随之摇下。
“有件事你可能搞错了,”祝清浔坐起来,音调冷静笃定:“卡罗琳还活着。”
迪伦慌乱地望向他,刚恢复意识的人犹带病容,脖颈上缠着绷带,看起来纤薄又脆弱。
只是这人的神态语调又与脆弱沾不上边。
祝清浔垂下眼睫,将卡罗琳的经历和现状简要阐述。他不敢去看对面人的脸,他怕自己抑制不住杀意。
期间迪伦只不住地表示回应,又应他要求拿了纸笔。
迪伦昨天上网搜了,轻生未遂的人需要安静的倾听——即便他现在不太相信星网。
“......上面是她的光脑号,”祝清浔将纸笔递还:“关于我刚刚说的事,你可以向她确认真伪。”
迪伦小心接过纸,珍而重之地放进贴近心口的衣袋。
祝清浔狐疑地抬眸,不期然窥见这人眼底的悲痛、愧疚和怜惜。那仿佛在看瓷娃娃一样的目光令他感到一阵恶寒。
“……你大抵是误会了,我昨天不是在——”
“嗯嗯,我相信你。”——才怪。心理专家说有些有自毁倾向的人心思细腻敏感,不愿承认,这时候不能表现出怀疑,否则会——
祝清浔从舱中站起,走向窗边,单薄的背影透出无边的空寂。
“不——”迪伦飞速掠起,将可怜易碎的元帅揉进怀里,抱到远离舷窗的地方,然后在他下意识挣扎时抓着他的腰噗通一声跪下:“——对不起!我猪油蒙了心轻信谣言害了你、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会尽全力帮你恢复精神力、我名下的所有资产都归你,我有几百个S级专利,我、我……我会让你重新幸福的!求你……不要……如果你执意要……至少先杀了我……我……”
“……”祝清浔无言地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一根根掰下Alpha钳在腰间的手指。
高大的男人——过于宽大的两只手掌在腰间无处安放,局促地交叠在一起——现在简直像刚上幼儿园即将和父母分离的孩子一样哀哀挽留,泪水糊在轮廓硬挺的脸上,没什么引人怜爱的美感,倒是有几分滑稽。
迪伦脑回路实在是异于常人,昨天的情况也确实不怪他多想。祝清浔意识到自己跟他完全解释不通,只会越描越黑。
“我不会伤害自己,你先起来。”
*
“……还是没有线索吗?”褐肤金瞳的Alpha背对着前来汇报的皇室暗卫,立于巨大的落地窗前。声线华丽优雅,却又透出无形的威慑。
“是的,殿下……对方采用了我们从没见过的隐匿技术,我们完全无法追踪……”居首的人战战兢兢地答复,又在风雨欲来的阴沉气压下止住了话音。
查理曼举着报告,居高临下俯瞰着皇城,鎏金色的曈仁反射着无机质的光。
作为帝国的二皇子,他此前接受过的所有教育和在磨砺中形成的大局观都在告诉他:即刻停止搜寻,避免潜在的隐患。他是坐镇后方的人,他必须对帝国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负责。
而且祝清浔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精神力生死不知,再去找人很有可能触怒星盗,万本无利。
但他根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祝清浔去送死。
祝清浔是前任元帅的遗孤,与皇子皇女们年龄相差不大,自幼养在宫中。他没有皇位继承权,与其他人不构成竞争关系,又是宫中最小的孩子,皇室的兄弟姐妹们都很乐意宠着他。
那时他还不戴面具,只是格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脸。四皇女夏洛特和三皇子利亚姆便常常作弄心起,偏要招惹他,直气得那孩子找父皇母后告状。
小小的雪团子,绿色的眸中蓄着泪,又倔强地不让泪落下。还带着婴儿肥的白皙的脸颊气鼓鼓的,好似一只被欺负到炸毛的猫。
他和长姐最喜欢暗戳戳地煽风点火,弟弟妺妹被罚得越惨他们就越高兴。
皇室教育十分严苛,他们很小时便要离宫去各地学习。那孩子总会在宫里翘首以盼等他们回来,亲手制作各色礼物,那些并不贵重却用心至极的礼物是查理曼枯燥的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亮色。
后来母后逝世,父皇性情大变。为数不多的父性柔情消磨殆尽,他变得越来越冷酷残暴。于是暗流涌动的局面被打破,皇储们的争斗被摆到了明面上。
在父皇刻意的推波助澜下,兄弟阋墙,同室操戈,手足之情尽数打破。
彼时三皇子势大,帝王为了治衡各方势力,暗中授意查理曼和部分贵族陷害于他。于是查理曼的准皇子妃被家族果断舍弃,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然而当熊熊烈火席卷宫殿,祝清浔义无反顾地破坏门禁,一遍遍冲进火里,将那个倒霉的Omega和她的一众侍从救了出来。
计划败露,皇室名誉受损,祝清浔直接挑战到了众贵族的利益和帝王威严。但他并没有实质性错误,且是烈士子女,属实不好降罪。
查理曼好不容易封锁了消息,却听闻震怒的父皇派从没上过战场的祝清浔去了虫族肆虐的远星系。
据说祝清浔在那场大火中毁容,不久后就戴上了面具。查理曼远赴战场亲自寻他,他却宁可在朝不保夕的前线摸爬滚打也不愿回去,更是坚决不同意将他的皇子妃还回。
连日来的疲惫和愤怒连同不知从何处起的妒火一并爆发,价值观念的巨大冲突再也掩饰不住,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准确来说是失去理智的查理曼单方面的输出——她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让你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也甘之如饴?
祝清浔戴着面具,垂下头低低地解释着什么。他窥不见那人的神情,也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解释。自此,查理曼单方面与祝清浔决裂。
“殿下,皇长女殿下来访。”
“你们都退下吧。”查理曼收了报告,敛下眸中的追忆之色。生于皇家,软肋是最不允许存在的东西,再抬眼时他又是那个游刃有余的帝国二皇子。
“早上好,皇长姐。”查理曼颔首示意。
“早上好,弟弟。”皇长女玛德琳拢了拢烫金色的卷发,露出一个标准的皇室微笑:“你搜寻他的动静有些大了吧?”
查理曼唇角笑意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皇姐在说什么?我好像不太能理解……我和元帅早就决裂了……”
“但这并不妨碍你的动静被闹到我跟前,这不像是你的风格。”玛德琳同他十分相像的金色眼睛直直地望向他:“倒像是……故意让什么人知道,好借她的势一样。”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姐,那不知这势能借到吗?”查理曼不再掩饰:“我们现在有同样的目的,我很期待与皇姐的合作。”
*
星舰里,银发雪肤的美人牢牢扼住迪伦的咽喉——他穿来的军服已然损毁,星舰上最小号的新衣在他身上仍显宽大,腰带系到最紧也固定不住裤子——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厚重的威压。
长年征战,祝清浔早已练就军人沉静冷酷的气质,这常常让人忽略他单薄的身形。
迪伦跪在地上,主动暴露命脉,像罪大恶极的信徒虔诚等待着神明的宣判。
刚刚知晓祝清浔二次进化,他简直抑制不住狂喜的心绪。如释重负地将脖颈递到了祝清浔眼前。
脑中闪过纷杂的思绪:他还没有亲自拥抱妹妹,还没有再陪她过一个生日,若是卡罗琳刚刚和他重逢、却又猝不及防地失去,会很伤心的吧……但她已经有了新的家人和朋友,她是个坚韧的姑娘,迪伦相信她总能走出来的……
“……对、对不起,控制室……有我的DNA密钥、你可以、用它支配我、的所有资产……如果可以、请、请照拂一下我的妹妹……”
迪伦不知道祝清浔在用多大的力量克制恨意——当然不是为了那所谓的圣父值,只是他不愿让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卡罗琳再次受到打击。
祝清浔很清楚事情因他而起,若非如此,这对兄妹可能就不会落到这种凄惨境地。
这些年来,他见过太多无辜的人被自己牵连沦为政权斗争的祭品。统治者们踏向神坛的路似乎总要累累白骨作为垫脚石,他无力阻止,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弥补和保护——身居高位,爱恨多是身不由己。
掐在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紧到迪伦能感受到纤长手指隐隐的颤抖,他说不出话了。
濒死的窒息中,记忆片段走马灯一般闪回。他看到站在生日蛋糕前对他展露笑颜的卡罗琳,看到星网上群情激愤的征讨,看到在星盗堆里不要命地往上爬一心复仇的面目狰狞的自己,看到那双在自己施予的痛苦中微阖的凤眼……
不知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心理,他竟然感到一丝隐秘的释然和欣悦。
他在很多方面是当之无愧的天才,短短几年时间技术登峰造极,从无到有掌控庞大难驯的星盗组织。
但他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多年筹谋只为给死去的妹妹讨回一个公道,终于付诸行动后却惊觉妹妹根本没有死、他报复错了人,他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只是一个无谓的笑话。
造化弄人,他本就是罄竹难书的罪人,能死在祝清浔手中算是一种苦难中的幸运。
迪伦闭上眼睛,轻轻勾起唇角,恍惚中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看在卡罗琳的份上,我不杀你,”脖颈上的手缓缓松开,慈悲强大的神明降下宽恕的神谕:“销毁你的那些炸弹。这几天我们的事,当没发生过——不要让卡罗琳知道。”
迪伦剧烈地咳嗽着,劫后余生的震惊和空茫让他的大脑都停止了运转,世界仿佛只剩下祝清浔冷淡的声音。
良久,他的语言系统才恢复:“我、咳咳、已经销毁了……”说罢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找到被销毁的启动装置让元帅查看。
“明早八点左右,我会派人秘密护送卡罗琳至E324星系。”元帅继续说着:“你们见面后,她是跟你走还是留在元帅府由她自己决定。”
迪伦黯淡的瞳孔渐渐恢复光泽,紫罗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祝清浔色泽浅淡的薄唇。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元帅戴上面具,心脏跳动得一下比一下剧烈,好似有点点火星在前一刻还一片死寂的胸腔中燃烧,渐渐形成燎原之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那汹涌的火势需要祝清浔偏冷的体温缓解。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元帅打开舱门,用更加强大的精神力召出机甲,头也不回地离去。
“元帅——你忘拿DNA密钥了——”迪伦望着那道清矍的背影,慌不择路地往前追,也不管机甲上的人能不能听见,急急地喊着:“……你现在不要的话、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我可以为你干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