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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香动疑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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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幼局后院的老梅枝干苍劲,零星花苞藏在深绿萼片里,像点点星火。许青筱蹲在篱笆外老槐树下,看洛淮笙蹲在石阶上分桂花糕。少年穿湖蓝色棉袍,领口暗纹云卷,袖口卷起露出半截皓腕,被冬日阳光晒得泛着淡淡粉色。
“小笙哥哥,你看阿喜画的梅花!”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泛黄纸片,上面用朱砂点着几朵歪歪扭扭的花。洛淮笙接过画纸,眼里笑意温柔:“画得真好,比我院子里的还好看。”他从袖袋摸出颗红线串着的蜜饯,塞进小姑娘手里,“这个奖励给阿喜。”
许青筱缩在树后,见少年被一群孩子围着,像株被春风拂过的柳,眉眼都染着暖意。他怀里揣着今早买的新桂花糕,油纸包上沾着细碎雪粒——昨夜又下了场小雪,城郊积雪比城里厚,踩在脚下咯吱作响。
忽然孩子们一阵惊呼,洛淮笙起身往东望去。许青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几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抬着口薄皮棺材往慈幼局来,棺材板上贴的黄纸被风吹得哗哗响。为首汉子脸上带泪,路过门口对王嬷嬷作揖:“王嬷嬷,这是我家三小子,昨儿染了风寒去了……您看能不能……”
王嬷嬷叹气,从怀里掏出布包递过去:“拿着吧,买副好点的棺木。这孩子前儿还来讨过热水呢。”
汉子接过布包,对着棺材磕三个头,哽咽道:“多谢嬷嬷,多谢小笙公子……”
洛淮笙脸色发白,从钱袋倒出些碎银递过去:“节哀。”
许青筱看着那口单薄棺材消失在巷口,心里一沉。近来京郊风寒厉害,听说已死了十几个孩子,官府只说是时疫,却没派大夫诊治。他摸了摸袖袋里的防风散,本想悄悄放在慈幼局药箱里,此刻却觉这点药根本无济于事。
孩子们被吓得不敢作声,洛淮笙蹲下身轻声道:“别怕,我们去给小树浇水吧。”他指了指院角几株新栽桃树苗,那是上月带孩子们种的,说等来年春天能开出好看的花。
孩子们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围着树苗叽叽喳喳。洛淮笙站在一旁,阳光落在发间,却没驱散眉宇间的忧色。许青筱见他悄悄往王嬷嬷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钱袋,老嬷嬷推拒几次,最终红着眼收下了。
“公子每次来都这样,”旁边卖针线的老婆婆叹气,“自己省吃俭用,倒把银子都花在这些孩子身上。前儿还听说,洛尚书的夫人为了给户部凑军饷,把自己的嫁妆都当了呢。”
许青筱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他一直以为洛淮笙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却不知背后有这般拮据。想起那日宫宴上,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锦袍,面对季景澈的炫耀那般淡然,原来不是不在乎,而是早已看透浮华。
正怔忡间,马蹄声由远及近,三匹快马停在慈幼局门口,为首的是镇南侯府侍卫长。那人翻身下马,目光如刀扫过院子,落在洛淮笙身上:“洛公子,我家侯爷有请。”
洛淮笙皱眉:“我与侯爷素无往来,怕是要辜负美意了。”
侍卫长冷笑:“侯爷说了,公子若是不去,这些孩子……怕是要染上风寒了。”他故意提高声音,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孩子们。
洛淮笙脸色瞬间苍白,指尖攥得发白。许青筱见他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却仍挺直脊背:“我跟你走。”
“公子!”王嬷嬷急得直跺脚,“不能去啊!那镇南侯……”
“没事的,”洛淮笙安抚地拍了拍老嬷嬷的手,转身对侍卫长道,“走吧。”
许青筱隐在树后,看着洛淮笙被侍卫“请”上马车,心猛地一沉。他想冲出去阻止,却知不能——一旦暴露身份,不仅救不了洛淮笙,反而会给他招来更大祸端。
马车很快消失在巷口,许青筱立刻跟上去。他知镇北侯府在城东黄金地段,守卫森严,硬闯肯定不行。绕到侯府后门,见侍卫换岗间隙,悄无声息翻墙而入。
侯府布局他早有耳闻——前院待客,后院是内眷住处,镇南侯最爱的书房在中院水榭里。许青筱借着假山掩护,一路摸到水榭附近,果然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洛淮笙,你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尚书,也敢跟本侯作对?”镇南侯声音粗哑,带着酒气,“只要你肯劝你父亲在朝堂上改口,本侯不仅放你走,还会给你父亲升爵!”
洛淮笙声音清冷如冰:“侯爷说笑了。我父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绝不会因私废公。”
“好!好一个忠君之事!”镇南侯怒极反笑,“那你就别怪本侯不客气了!把他给我关起来,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许青筱心提到嗓子眼,正要想办法救他,却见两个侍卫架着洛淮笙往西侧柴房走去。他悄悄跟在后面,见柴房门被锁上,侍卫在外面守着,才松口气——至少暂时安全。
他绕到水榭后面,见窗纸破了个小洞,凑过去往里看。镇南侯正对着个黑衣人说话,那人戴斗笠,看不清面容,只看见腰间挂着块刻着“砚”字的玉佩。
“侯爷放心,只要洛尚书在军饷的事上松口,砚王殿下定会记着您的好处。”黑衣人声音嘶哑,像是刻意变过声。
镇南侯笑道:“有殿下这句话,本侯就放心了。那洛淮笙……”
“暂时留着还有用,”黑衣人冷冷道,“砚王殿下说了,若是洛尚书不识抬举,便用他儿子的性命相胁。”
许青筱只觉浑身冰冷。果然是砚王!他派自己潜伏在羽林卫,明着收集情报,暗地里却在策划这些阴谋。而自己,竟还傻傻以为能置身事外。
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连忙躲进旁边花丛。见个小厮端着药碗往柴房走,嘴里嘟囔:“真是倒霉,要给这烫手山芋送药……”
许青筱心念一动,悄悄跟上去。小厮经过假山时,他猛地出手将人打晕,换上小厮衣服,端着药碗往柴房走去。
“什么人?”守卫拦住他。
“是我,送药的。”许青筱压低声音,模仿小厮语气。
守卫没多想,打开锁让他进去了。柴房里阴暗潮湿,洛淮笙被绑在柱子上,嘴角带着血迹,显然受了刑。听见动静,他缓缓抬头,看见“小厮”的脸时愣住:“许公子?”
许青筱做个噤声手势,快步走到他身边,掏出藏在药碗下的小刀,迅速割断绳索:“快走!”
洛淮笙踉跄站稳,低声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
“别废话!”许青筱拉着他往柴房后面的密道跑——这是他今早查侯府布防图记下的,据说这条密道是当年为躲避战乱挖的,直通城外乱葬岗。
密道又黑又窄,仅容一人通过。许青筱走在前面,借着怀里摸出的火折子照明,能清晰听见身后洛淮笙的喘息声。他心跳飞快,既怕被发现,又觉这样的靠近有种莫名悸动。
“你的手……”洛淮笙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借着微弱火光,看见他手背上被划伤的口子,“流血了。”
许青筱这才感觉到疼,却不在意地甩开他的手:“没事。”
两人一路狂奔,终于在密道尽头看见光亮。许青筱推开沉重石板,外面是乱葬岗,阴风怒号,纸钱飞舞,透着阴森诡异。
“往这边走,”许青筱辨认方向,“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到洛府后墙了。”
洛淮笙点头,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在坟堆里穿行。月光透过云层洒下,照亮他苍白的脸,嘴角血迹在月光下格外刺眼。许青筱看得心疼,从怀里掏出早上买的桂花糕:“先垫垫肚子。”
洛淮笙接过油纸包,打开时愣了一下——里面的桂花糕还是温热的,显然是刚买的。他抬头看向许青筱,眼里带着疑惑:“你……”
“路过福瑞斋,顺便买的。”许青筱别开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其实他是今早特意买的,想着或许能再遇见他,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洛淮笙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吃着桂花糕。许青筱看着他小口吞咽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自己也是这样,拿到一点吃的就舍不得大口吃,总想着留到最后。他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软软的,带着点疼。
“谢谢你。”洛淮笙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到许青筱耳里。
许青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救命之恩,连忙道:“举手之劳。”
两人一路无话,却默契地加快脚步。翻过山头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洛府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
“到了,”许青筱停下脚步,“你快回去吧,这里我来应付。”
洛淮笙看着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这个给你。”
许青筱接过来一看,是枚玉佩,上面刻着一枝梅花,雕工精致,显然价值不菲。他刚要推辞,就听洛淮笙道:“就当是……谢礼。”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可我不在乎。”
许青筱心猛地一跳,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怀疑,没有恐惧,只有坦然和信任,像雪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让人心颤。
“我叫许青筱,”他鬼使神差报上真名,“不是什么许公子,只是个……羽林卫。”
洛淮笙笑了,眼尾弯成好看的月牙:“我知道了,许青筱。”他转身往洛府方向走去,月白的身影在晨曦中渐行渐远,却在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挥了挥手。
许青筱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梅花玉佩,感觉掌心滚烫。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仅暴露了身份,还违抗了砚王的命令。可看着洛淮笙消失的方向,他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像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甘霖。
远处传来马蹄声,许青筱知道是侯府的追兵来了。他将玉佩贴身藏好,握紧腰间的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将不再只为砚王而活,还有一个人,像梅香一样,引着他走向了从未想过的方向。
风从乱葬岗吹来,带着纸钱的味道,却也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梅香。许青筱回头望了一眼洛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却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想“夜雨扰芳华,尘埃中挣扎,一生悲喜谁人问,青灯一盏无颜色,这山河远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