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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四十六、赴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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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竟有丝丝暖意,不比京城的春寒料峭,紫禁城里雪初融时,感觉比冬天还冷。
太子静静地坐着,微闭着眼,听着孩童嘻笑打闹,唇边噙着淡淡的笑。
他突然起兴召见雨潇,除了听说父皇对这小女孩十分喜爱,还因为她的身份和他多少有些关系。云南大理城守营守备孟正川的妻姐,是云贵总督德禧的侍妾,而德禧,是他太子的门人。
孟正川奉命护送活佛入京,还受德禧委托,顺便把一件东西送交到京外郑家庄的一处庄子。当然,孟正川并不知道,实际上也很少有人知道,那庄子是太子的,由凌普安排人打理;他更不知道自己顺路转交的是什么——九阿哥的门下在云南经济往来的账册。
看到账册里一笔笔记录,太子吃了一惊。大清通用的钱除了金银,就是铜钱,朝廷铸钱要用大量铜,采出来铜就等于钱,铜历来由朝廷专卖。而大清的铜矿并不富,最大的产铜地就在云南,谁都盯着这块肥肉。没想到老九的手伸得真长,竟然插进了云南铜矿开采。他这个弟弟年纪轻,文才武功没一样出色,打小就被众兄弟瞧不起,想不到竟有这等心机手段,自己还真是小看了他。
他这些兄弟们,没一个省油的灯,成天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他的心每天充斥着惶恐忧虑,连睡着了都得睁只眼,这太子当得真是没滋味!而皇阿玛的心,也越来越看不透……
有了这本账册,就等于捏住了老九和一批官员的软胁。就算不能扳倒几个,至少能让他们有所顾忌。
德禧这事儿办得漂亮!太子对门下这个得力干将十分满意。虽然是靠了他的举荐,但能当上一品大员、封疆大吏,德禧是十分有才干的,他手下这样的能人还太少啊。
那个孟正川,他虽然只是个绿营的小小武将,还是个汉官,但他的女儿很得到皇上的欢心。抬籍入旗、收养……拢络的念头在心中掠过,反正跟德禧有这么层亲戚关系,他已经自然地被划入太子一党了。
“……嘻嘻嘻,来抓我呀……”
“……别跑……”
孩子欢快的笑声传入耳中,太子心里各种杂乱纷扰的思绪仿佛阳光下的冰雪,烟消云散。
“太子叔叔,来陪我们玩吧……”晴岚对太子露出灿烂的笑,红扑扑的脸蛋上挂满汗水。
看着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太子突然为自己内心的算计感到一丝羞惭,竟不敢直视那纯净清澈,漾着信任和亲昵的目光。
至少现在,先享受这温暖的阳光和单纯的欢笑吧,不要让那些污七八糟的事儿沾染了这纯稚的笑容。
冲何柱儿一伸手,“太子爷……”何柱儿一脸莫名地眨眨眼。
“手巾!”何柱儿连忙递上,太子接过丝帕,动作生硬地为晴岚擦去脸上的汗水。何柱儿惊讶得嘴巴忘了合上。“看跑得一身汗,坐着歇会儿。何柱儿,上些热茶和果子来。”
“太子叔叔!”
“太子叔叔!”
雨潇和阿奴也跑过来,“来来来,别跑了,都坐下,本太子……呃,爷教你们背唐诗。除禾日当午……”
“我知道我知道,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晴岚仰着小脸等着夸奖。
“白日依山尽……”
“我会我会,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雨潇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
“很好。春眠不觉晓……”
“处处蚊子咬,嘻嘻……”
“皇上……” 院门外的侍卫慌忙行礼。
“起吧,噤声。”康熙听着里面朗朗念诵声和孩子的笑声,做个安静的手势,悄悄地向内探看。
三个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围在太子身边,太子一句一句地教他们念诗,康熙仿佛看见自己抱着幼小的太子,手把手地教他写字的情景,感觉有潮气涌上眼眶。
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皇上不是专程来看太子爷的吗?李德全有丝诧异,但仍聪明地什么也没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李德全。”
“奴才在。”
“传旨,叫孟家的孩子进行宫,给太子作伴解闷。” 好久没看见太子那发自内心的温煦的笑容了啊。
让人把几个孩子送了回去。太子仍心情愉悦地拿着一个精巧的玻璃瓶,这是雨潇送给他的,不就是花露水么,算什么稀罕物,非要说是什么香氛,还有个名字,叫“清泉”,振振有辞地说香气清新,充满生气,令人振作,最配如水斯文、如泉优雅的男人。想起小丫头拼命夸耀、生怕他不信的模样,不由轻笑,呵呵,男人用花露水,那不跟娘们儿似的。
“太子爷……”
太子恍若未闻,照着雨潇介绍的方法,在耳后和手腕上点上一点香水,清新的气味氤氲在四周,心情为之一振,恍似骑着追风名驹,迎着充满生机勃勃的阳光,飞驰在绿色的草原,心也在山林间飞腾……好!比他用过的什么名贵贡香都让人舒服。
“何柱儿,把那盒子收好,回去给太子妃,”太子笑咪咪地指着桌上的香缘坊的大礼盒,“丫头说是她们自家产的,都是些香呀脂的……”
“太子爷,京城有信来。”何柱儿真的不想打扰主子难得的愉悦轻松的好心情。
随着目光扫过一行行字,太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握着信纸的手簌簌发抖,面色由苍白转为铁青,又变成暗紫,眼中闪过压抑的痛苦、愤怒,“舅公……皇阿玛,为什么?为什么?”
“啊……”激狂的吼叫猛烈地暴发出来,在狂乱的眼睛里一切仿佛都染上了血红的赤光。
咣噹——哗啦……碎屑横飞,满地狼籍,混杂的香味浓烈得似乎要烧掉屋宇庭院。
杨云依一家奉旨搬入江宁织造府,和曹家的家眷住在曹府的私园里,因为有皇上的旨意,他们随时可以打着见太子的旗号自由进入相连的作为皇家行宫的园子。不过雨潇一连好些天都没见到太子,也没见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因为太子在召见雨潇的第二天病情突然加重,不能见客,康熙亲自探视过后,嘱咐随行的御医用心医治,然后带着两位阿哥和一群臣工巡视高家堰、翟家坝的河工去了。
虽然见不到三位英俊养眼的阿哥有些遗憾,不过很快和曹家人混熟了,香缘坊的产品收买了曹家所有女眷的心。曹家老太太,也就是康熙的乳母孙氏特别喜欢这三个孩子,一时不见就要问起,见了就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疼不够。有老祖宗撑腰,雨潇三个在曹府过得自由自在,尽情地撒着欢。
杨云依不甚清楚三个娃儿怎么个无法无天,也没空管他们,她向曹颙打听了江宁有实力讲信誉的商家,就拿着香缘坊、鹤寿堂的产品一一登门拜访,商谈代理的事宜。
雨潇对曹家的兴趣远远大于对皇帝、阿哥和紫禁城。在她眼里最有吸引力的就是曹颙,那个全身浸润着江南烟雨的儒雅倜傥、才华横溢的少年,难怪能生出曹雪芹那样的儿子呢。因为曹雪芹还没出生,雨潇把对一代文学大师的所有敬仰都转移到他身上,逮着机会就跟在他后面转,眼里冒出的小星星噼里啪啦都能把人电晕。曹家人纷纷好笑地打趣,不如让雨潇作曹颙的小媳妇算了。雨潇听了差点没栽倒,不会吧?难道自己是曹雪芹的妈?
雨潇一夜之间有了烦恼,再看曹颙时,突然变得有些害羞,对自己嫁给这个人,并且生出一位千古文学大家的可能性,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害怕。(这个雨潇有点爱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啊)
“雨潇妹妹,在看什么呢?”雨潇正坐在湖心亭里对着湖水发呆,一个十五六岁的秀丽少女姗姗走来,他是曹颙远房表妹马秋莹。
“秋莹姐姐。”
“怎么不去玩儿?” 马秋莹指指前方不远处的草地,晴岚、阿奴和几个小丫环正在抛球玩。
“姐姐怎么不去?”
马秋莹嫣然一笑,“我不喜欢那样跑得满身又是灰又是汗的。”说着在雨潇身边坐下,拿出一个荷包飞针走线绣起来。
雨潇不由自主地细细看着她,这才是江南的闺秀啊,虽然不十分美丽,可那娉婷的风姿,温婉的气韵,似花朦雨,如月胧烟,清清雅雅的让人一见如醉。和她相比,自己可真是只山里来的野猴子了。雨潇忍不住偷偷作个鬼脸。
“秋莹姐姐,你绣得什么呀?”雨潇嘻笑着凑过脸,看她手上的荷包,“好精致呀,姐姐的绣工真好,这个荷包送给我好不好?”
“这个是要给别人的,你喜欢,我下次再绣一个给你可好?”
“我就要这个嘛。”雨潇在她身上扭糖人似的撒娇,“我就喜欢这个,绣着月亮的,嗯,在月亮下面再绣个青蛙吧,我喜欢青蛙。”
马秋莹有丝为难,“这个真的是答应了别人的,好妹妹,我重新给你绣个比这个更好看的,好不好?”
“你答应了谁?是你的心上人?”雨潇胡乱猜测,故意闹她。
马秋莹低头不语,脸色微红,嘴角的微笑却露出淡淡和甜蜜。
真的是送给心上人的?雨潇怔怔地打量她的侧面,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雨潇突然想起一句诗,形容的不就是这内心充满爱的温柔的豆蔻少女吗?
“表妹。”曹颙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对雨潇点点头,“雨潇姑娘。”
“表哥好。”马秋莹起身施礼。
雨潇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眼睛咕碌碌地转着,想看出点特别的意味来。可惜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可以作为完美礼仪的典范,看不出什么暧昧,让雨潇觉得很是无趣。
“太子殿下已经痊愈,根据皇上的旨意,后日就启程回京,你们也要和太子一道走。” 曹颙告诉雨潇。
两天后雨潇一家跟着太子从江宁起程,乘船北行。这次的江宁之行他们的收获不少,杨云依确定了香缘坊和鹤寿堂产品代理商,初步达成了协议。至于雨潇姐弟,从依依不舍的曹家人那儿又收获了大批的礼物。
再次见到太子是在码头上,他仍然是苍白的脸,神情却更加淡漠,没有了温暖亲切的笑容,被一群人簇拥着正要登船。晴岚高兴地叫着“太子叔叔”向他跑去,一个侍从突然闪出来,,“闪开,惊了太子殿下銮驾,要你的小命。”恶狠狠地一把将晴岚推倒在地上。雨潇急忙抱住弟弟,狠狠地瞪着那侍卫,“你干嘛推我弟弟?讨厌鬼!”那侍卫目中凶光一闪,正想动手打人,何柱儿急忙拉住他,小声嘀咕了几句,侍卫放下手悻悻地走开。而太子一句话没说,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们一眼。雨潇和晴岚惊愕又有点受伤地目送他漠然从自己身边走过,深不见底的目光又投向远方,仿佛灵魂早已飞走,在这里的仅仅是个躯壳一般。
小孩子总能找到数不完的花样玩儿,何况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乘船沿京杭运河北上,有更多的新鲜事儿等着他们探索,没几天雨潇姐弟就把太子的冷漠抛在脑后了。几天后他们在途中与康熙皇帝会合,一道返回京城。
一艘船就这么大的地儿,已经被他们探索遍了,新鲜劲儿一过,雨潇他们越来越觉得船上的日子无趣,就盼着早点到达京城上岸。皇上他们一路上忙着巡视河工、处理政务,可能早已经忘了随行的这一家子,就在他们无聊得恨不得用耳朵打蚊子时,周公公笑咪咪地来传旨,皇上要见雨潇姑娘。
上了皇帝的座船,康熙正和太子坐着对奕,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站在一旁观战。没人敢惊扰皇上,雨潇也只好站在一旁耐心等待,趁机东张西望。
康熙将茶杯端到唇边,眼睛却看对面的太子,太子向前躬着身,脸凑近棋盘,眉头微蹙。站在旁边的四阿哥仍是那招牌的冷肃表情,雨潇几乎怀疑他得了面部表情缺乏症。和他并肩的十三阿哥眼睛盯着棋盘,看看康熙,看看太子,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而站在康熙身后的李德全则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如一座雕像。
这些人一个个老神在在,半天没人出一声,舱里除了棋子敲落的声音,一片寂静。雨潇不停地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又从右脚换到左脚,眼睛从几位帅哥身上移到桌上的一盘水果上,咕噜吞了下口水,脚尖轻轻动了一下,暗想我如果悄悄挪过去拿个水果吃,会不会被人发现?
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额上的头发竖了起来,抬眼正对上四阿哥锐利深邃的目光。他若有所指地瞟一下桌上的水果,再对她眨眨眼,似乎对她傻乎乎的呆样很满意,唇角一勾,目光又回到棋盘上。雨潇揉揉眼睛,四阿哥正专心地观棋,仿佛目光根本没移动过。
讨厌!讨厌!雨潇在心里恨恨地把他骂了几十几百遍。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根本就是故意想看她出糗嘛!哼哼,这个讨厌鬼!雨潇嘟着嘴愤愤地瞪他,恨不得用眼睛在他身上剜个洞出来。
可是她很快就忘了生气,目光被他系在腰间的绣花荷包吸引了。一个菱形的、绣着淡黄色的月亮的荷包,不过月亮下面不是她喜欢的青蛙,而是疏疏的几枝桂花。
那是秋莹姐姐绣的荷包!
雨潇感觉被一道闪电击中,一阵头晕目眩,难道马秋莹的心上人是他?
她试着想象这个冷面冷心、不苟言笑、对人严苛的冷面王怎么人和谈情说爱,可是怎么想都是一个人满脸严肃地讲着甜言蜜语的可笑画面。
“噗——”雨潇急忙掩住嘴,可惜迟了,康熙抬头和蔼地一笑,“丫头,你看这局棋怎么样?”
“嗯,这个……”她根本没注意棋局,闻言急忙看棋坪,太子的黑棋情况很妙。“好象,太子要输了。”
太子瞟她一眼,目光阴沉。
“哦,雨潇丫头也会下棋?”
“会……一点点。”她的弟弟都已经学了一段时间棋,目前她的棋力比弟弟高,是因为前世肖雨有一定的围棋底子,但她看得出弟弟晴岚在围棋方面远比自己有天分,将来的水平一定会超过自己。
“那来,和朕下一局吧。”
“皇上,我怎么能和您比。”雨潇很为难,她那点水平怎么和人比,“要不您让我三子,不,五子,不,七子……”
康熙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丫头,你到底要朕让几子啊?”
“当然是越多越好啦!”雨潇厚着脸皮。
“行,朕让你七子。李德全,搬个椅子,雨潇丫头,坐下,坐下。”
雨潇在康熙对面坐下,毫不犹豫地落子,看她下棋时不假思索的干脆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棋力很高呢。她落得快,康熙应得也快,不一会儿,棋盘上黑白参差错落,雨潇落下一子,无意中抬头,见十三阿哥目注棋盘直皱眉头,眼中流露出不赞同的意味,雨潇心里一咯噔。
“丫头,就下这儿了?”康熙拿起棋子准备落子。
“等等,等等。”雨潇飞快地捡起刚才摆的棋子,“我还要再想想,想想。”
“落子无悔。”
“皇上,您就让人家悔一次嘛。”雨潇央求,一面斜着眼睛偷偷瞟十三阿哥,看他的目光往哪儿看,棋子就往哪儿放。“就这儿了,嘿嘿。”见十三阿哥赞许地轻轻点头,雨潇得意地偷笑。
“确定是这儿?不后悔?”
“不后悔。”雨潇胸有成竹地大力点头。
“好,那朕下这儿了!”
啪,棋子落下,雨潇登时傻眼,这,她的棋好象大势已去的样子。“不行,不行,皇上,您不能下这儿。”雨潇一急,抱住康熙的手臂耍赖,“重来,重来,皇上您让我再重来一次吧,刚才那步不算好不好?”
众人一脸惊愕,李德全的眼珠子几乎掉下来。
康熙不以为忤,哈哈笑道,“丫头,下棋不兴耍赖,你这样的棋品可不行啊。”
“那个,您是皇上,我是小孩子,根本不是一个水准嘛,您就让人家赖一次嘛。”雨潇撒娇,“要不这局不算,重新来过好不好。求您了,求求您嘛。”
“好吧,这局不算。”康熙一笑,“免得你说朕以大欺小。”
皇上对她竟如此纵容,众人看雨潇的目光更加兴味。
“耶!万岁!”雨潇飞快地拣子。
“你和太子他们下一局吧。”
于是雨潇和太子重新摆开战场,可是她不但棋力差,棋品也不行,落子不假思索,但一会儿悔棋,一会儿耍赖,大呼小叫加撒娇,太子招架不住,不多时就说乏了,于是十三阿哥自告奋勇地接手,没多一会儿被雨潇闹得眉心直跳,忙不迭地离场。
于是四阿哥挽袖上场替换,雨潇还一脸得意地说,不怕你们车轮战,可话音刚落就发觉遇上了克星,对雨潇悔棋耍赖的种种举动,四阿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坚决抵制,毫不动摇;她无往不利的撒娇、哀求等手段,遇上四阿哥就全军尽没,没几下就被杀得片甲不留。
十三阿哥哈哈笑声中,雨潇小脸黑得象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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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妹妹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