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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树干爹不会成精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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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崖,最高处的孤峰探出云海,峰顶巨石形似伸出去的巨大手掌,传说站在上面伸手可摘漫天星辰,因此世人称其为摘星崖。
谷底水汽蒸腾,崖壁垂挂着万仞青藤,藤间缠绕着朱红色的灵花,花瓣舒展间有淡淡异香,引得成群的彩蝶从灵草里钻出,飞往花藤间蹁跹。
飞鸟悠然歌唱,翅尖扫过草叶时,抖落出些许羽粉,转眼落在地上,让丛丛蓝草发出微光。
清芷身着打了补丁的青色布衣,头发乱糟糟地从布帽里冒出来,杏眼亮晶晶的看着这处她看了数年依旧为其惊叹的盛景,背着竹篓从山谷入口处走进来。
风过处,草叶沙沙,水汽与灵气交织成雾,漫过脚踝时带着暖意,抬眼望去,满谷浸在缥缈水雾里。
清芷是个孤儿,打记事起就跟着师父生活。她师父是十里八乡顶有名的青杏堂清绫大夫,心善得很,见了受伤的野物总忍不住捡回家,治伤喂药细心照料,等它们养好了伤,便亲手送回山林里去。
唯独清芷,是师父捡来后再没“放生”的。
她是在那座鼎鼎有名的摘星崖山谷里被捡到的。师父总跟她说起,那天师父本是打算上山采药,夏日天气多变,天公不作美,偏巧遇上一阵急雨,她慌忙往山洞躲,刚到洞口就见溪畔那棵天蓝色的树,羽状复叶垂在玉白笔挺的枝干上,雨打叶尖,像一串串碎玉珠子滚落,是格外清秀的一棵树。
而清芷那时被裹在木盆里,顺着溪水漂下来,正好卡在那树探向水面的枝桠间,再差半寸就要翻进溪水尽头那碧绿的深潭里。
清芷那时还小,不记得自己当时笑咯咯地紧盯着那垂在她正上方的蓝色树叶。
清芷长到五六岁时,师父的医馆愈发忙碌,白日里要坐堂问诊、抓药熬汤,实在腾不出手照看她。思来想去,便把她送进了镇上的启蒙堂。
启蒙堂,顾名思义,是夫子们教孩子们识文断字的地方。
那里有同龄的孩子作伴,总好过让她一个人在医馆后院对着晾晒的药草发呆。
白日里,她跟着夫子学写大字,墨汁沾到手上衣服上,看起来脏兮兮的;课间清芷就和同窗们在院子里追蝴蝶、丢沙包,玩耍间,笑声清脆像微风吹过窗前的风铃。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师父总会匆匆赶来,袖口还沾着淡淡的药香,混杂着空气中饭菜的香味,师父牵起她的小手往青杏堂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小的清芷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心里想,这就是家的味道。
清芷看起来文静可爱,眉眼柔和似春风,脾气好听话懂事,夫子疼她,同窗们也爱跟她玩,清芷在学堂有很多朋友。
只是孩子堆里总有些童言无忌的话语,像细小的石子,硌在心上。
“阿芷,你有爹娘吗?”
清芷皱着小脸,认真解释:“我娘是青杏堂的清绫大夫。”
“可我爹说,清绫大夫不是你亲娘,你是她捡来的!”有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梗着脖子喊,旁边立刻有几个孩子跟着起哄:“对!我娘也说了,你没有爹娘!”
清芷攥紧了小拳头,像只被惹急的小猫。
“我有娘!我娘就是清绫大夫!”
“我本来就没有爹!我跟你们不一样!”
“虎子,你再乱说我要生气了!”
“才不是,大家都有爹娘,怎么就你……”
清芷看他还要说,猛地冲过去推了虎子一把。
场面瞬间乱起来了,清芷小手一挥,竟把冲上来推搡她的孩子都撂倒在地。
清芷像只炸毛的小兽,在围着她的几个孩子里左冲右突,虽也挨了几下,却把对方打得嗷嗷直哭,个个抹着眼泪喊着要回家找爹娘。
“都说了,我有娘!”她叉着腰站在中间,鼻尖沁出细汗,脸上还沾了点灰,却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将军,“我娘是青杏堂的清绫大夫!”
夫子闻讯赶来时,只见一地“溃兵”和叉腰而立的清芷。问明来龙去脉后,夫子先让那几个口无遮拦的孩子给清芷道了歉,罚他们抄三遍《千字文》,又把各自家长请来,细细叮嘱往后要教孩子谨言慎行,莫要随意议论旁人是非。
转头见清芷还梗着脖子,夫子蹲下来,轻轻拭去她脸上的灰:“他们说错了话,该罚。但你动手打人,也不对。”
清芷抿着唇,看着夫子秀丽温柔的脸,半晌才小声道:“弟子知错。”
“知错便好,”夫子温声道,“你也抄三遍《千字文》吧,抄的时候好好想想,下次再遇着这事,除了动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夫子伸手给她整了整衣领,“下次不可这么鲁莽了,还好没有伤着,不然你娘该担心了。”
傍晚清绫来接她时,见她手上有些浅浅的划痕,便知定是在学堂受了委屈。
清芷却没提打架的事,只晃着师父的手说:“娘,今日季夫子夸我字写得好呢。”
清绫摸了摸她的头,没多问她,想着明儿问问季砚秋就行,在路过点心铺时,买了她最爱吃的梨花糕:“走,回家喽!”
没过几天,娘非要拉着她去溪畔认干爹。
小小的清芷不解,树能当人的爹爹吗。
“这树救了你一命,叫它一声干爹也算是报答它。”师父笑着捋捋袖子,“至于干娘嘛,它就轮不上喽,干娘自然是我。”
如今清芷十五岁了。
师父的医馆更加繁忙了,山路崎岖,对上山采药这事已力不从心,加上有心想要培养清芷,便将这事交到了她手上。
清芷这些年跟着师父学医辨药打下手,早已有了一点大夫的样子,师父常笑着夸她:“我们清芷真聪明,还勤奋,将来肯定会成为好大夫!”
每当这个时候,清芷总是会骄傲地挺胸抬头,一脸认真:“会的!我会更努力的!”
“哈哈哈哈哈!”
小清芷不懂大人们在笑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娘和季夫子笑成一团。
清芷进山谷后,便背着药篓在山谷里挖灵草,天却忽然变了脸。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乌云压顶,浓黑的云团翻涌着向她扑来,其间竟裹着股股翻涌的粗壮闪电,带着不同寻常的凶戾气势。
清芷心里一紧,转身就往记忆里的山洞跑。她自小在这山里打转,闭着眼都能摸对路,脚下飞快,不多时便见到那熟悉的洞口。
如果清芷是修仙之人便能看出,这是修士的雷劫,凡修士晋升境界,需经受天道的考验与淬炼,过雷劫者境界上升□□强悍,不过者则身死道消,灵魂消散。
“轰隆隆——”
巨雷炸响的瞬间,一道闪电劈在九天之上的摘星崖顶,一块碎石沿着崖壁滚落下来,擦过她的小腿,单薄的布裙被划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顺着白皙的腿蜿蜒流下,流到溪畔那棵蓝叶树树下。很快,血液便被蓝叶树的根系吸收了。
那树在谷里长了不知多少年,树皮光滑如白玉,枝桠笔挺,托着满树蓝盈盈的叶子,瞧着清秀好看,却无总是会叫人忽略掉它,故而从未有人动过挖走它的念头。
可就在此刻,这棵寻常的蓝叶树,忽然有了“知觉”。
许是那被雷电劈开的碎石沾染了天道之气,许是崖顶万年一开花的回春草恰在此刻绽放,许是碎石坠落时恰好擦过了回春草的花瓣,许是混合了清芷的血。总之,这股饱含天道之气、回春花之气、清芷血液的流体顺着根须渗进了树心,让它觉醒了意识。
它能感觉到泥土的温润,雨水的微凉,还能“看见”不远处山洞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她靠在石壁边,呼吸轻轻发颤,带着对外面不同寻常雷声的害怕,睁着双盈润杏眼,牢牢盯着洞口。
蓝叶树看着山洞里目光颤颤的清芷,心念一动,轻轻在雨中晃了晃枝叶,一片嫩蓝新叶随着风雨飘进山洞里,悠悠转转落到了清芷的膝盖上。
方才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早已在回春草的灵气下悄然愈合,只留下点微痒,清芷没太在意,她感受到一抹轻盈,低头正看见那片沾着雨水的嫩蓝色新叶。
她捻起叶子,抬头望向溪畔的树干爹,总觉得今天的它有些不一样。风过时,枝桠轻轻晃动,竟像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裹着雨丝,落在她望过去的目光里。
清芷望着溪畔的树干爹,心头莫名就安定下来。从小她就喜欢这棵树,看那满树蓝叶在风里轻摇,瞧着瞧着,再烦乱的心思也能静下来。
她站起身,脚尖轻轻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像是对着老友絮叨:“干爹呀,你说方才那雷声,是不是格外不同寻常?”话音落了,自己先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还凝着点对雷雨的怔忡。
她没回头,自然也没看见身后的蓝叶树忽然轻轻晃了晃,满树叶片都跟着簌簌动了动,像是在用力点头,应和着她的话:确实不同寻常。
从前清芷总爱凑到树干爹跟前,采药的时候累了便坐在树旁歇脚,有时对着笔直的玉白树干发会儿呆,看蓝叶在风里轻轻晃。可自那阵异乎寻常的雷雨过后,有些事似乎悄悄变了。
她但凡抬眼望向那树,那树的枝桠总会轻轻一颤,旋即飘下片嫩蓝新叶,不偏不倚地往她这边来。
若是坐在树下,叶子便恰好落进怀里,带着点特殊的清香;站着时,就轻轻巧巧栖在肩头或发顶,像只乖乖待着的蓝蝶。
偶尔她站得稍稍远些,树影里的枝桠会先慢悠悠晃两下,倒像是无奈又纵容的模样,跟着那片精心挑过的新叶便悠悠飘来,非要落在她身上才罢休。
有时清芷故意只远远瞥它一眼,不想挖个灵草的功夫,一转身就看到一片嫩蓝色悬浮在眼前,那叶子当着她面,还轻轻转了半圈,像是在琢磨该落在哪儿。她忍不住笑了,伸出手,叶子“嗖”地一下落进她的掌心里,快得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收回手似的。
她知道树干爹跟以前不一样了,是成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