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月卿

48、月圆人美

　　细细看来人，一副雍国士兵扮相脸上风尘仆仆，一顶盔帽遮住了大半容颜。想来是赶路的关系，声音有些沙哑暗沉，一时也猜不出是何人，只觉那身形颇为熟悉。

　　那人走近夺了顾锦霖手上的酒杯径自饮尽，至此我方瞧清楚这个豪爽的士兵乃是我那许久未见的师父。

　　师父饮完酒精神气立马上来，可不顾现下场景脱了盔帽径自走到我身旁，挑起我的下巴眯眼瞧了瞧道：“小九就是晒黑了些，回头师父教授你些养颜之道。”

　　就着这姿势打量师父，多日不见，师父明显圆润了几分。我虽随着那厢来边营，大多时候也只是在帐里呆着，未晒着什么太阳，反是师父肤色较之以前晒黑不少。顺势仰头道：“好。”

　　师父本要去端二哥案上的红烧肘子，转身坐下搂着我道：“小九啊，这次出游师父与你寻了好几个如意郎君，那画像在师父的行囊里搁着。明日取来你挑挑，咱选个吉日把这事儿定下来。”

　　顿时两道视线齐射过来，间有细微的磨牙声传来。师父好定力，仿若未闻，伸手捞过二哥案上的酒壶便要倒酒。

　　“仪莲，你曾允诺过我不再饮酒。”这声音清隽平缓，是师公惯有的语气。师父忙将酒壶放回原处，执筷夹起一根萝卜吃得欢快。

　　师公亦是一身士兵装束，明显比师父要整洁得多，肤色也无什变化。恭敬道：“师公。”

　　“嗯，你体内虚寒交迫，注意休息，饮食方面也应切忌荤腥。”师公只看了眼我的面色从容说出这些话。早年听人说道家最讲究养生之法，今日一见方叹服。

　　师公在师父面前停下，虽未言语其气势却是真真压人，师父只顾埋头吃萝卜。何曾见过她这番摸样，犹如那老鼠见了猫一般，果真这世间是一物降一物。“莫再吃了，你记着便好。如今你有孕在身凡事须谨慎些，此番允你来我……”

　　师父将筷子搁下，双手叉腰猛地站起来，微仰着头气呼呼道：“你说过的话不许反悔！”师公看了眼师父叉腰的手双眉紧蹙，就这么盯着一语不发。师父也觉不妥，渐渐失了气势讪讪坐下。

　　“仪莲行事虽是鲁莽了些，大抵还是有分寸的，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那厢端起酒杯递给师公，“一路辛苦了。”

　　师公面色稍霁，接过酒杯道了声谢走向邻桌的案几，刚抬脚走了两步转身似在呢喃道：“你不跟来？”

　　师父本蔫着听得这话挽了我的胳膊道：“这些日子你不让我参加喜宴也就罢了，今日赶巧小九也在这，无论如何我都要参加的。”说着愈发搂紧我的胳膊，身子不着痕迹的往我身后移去。不想师公这样一个略显清冷的人会将如此跳脱的师父吃得死死的。

　　“我何时说过不让你参加了？”师父伸出一只手摊在师父面前，“过来。你这般坐着妙颜也不方便。”

　　师父一双美目立马含泪看来，万分无辜。顿时心软，握着师父的手语重心长道：“师父还是过去吧。”

　　师父娇躯一震，哀怨起身，就这短短几步路已数次回头看来，终是蹭到师公身旁握住那只师公的手。如此才好，修得此生姻缘共度，不负如来不负卿。

　　二哥盛了一碗粥放在我面前，这小厮动作真是利索。二哥抿了抿唇角，看着我微叹口气道：“原是不想让你来参加这喜宴的。”二哥是怕我沾着荤腥吧，照现下这般情景我只能喝喝粥了。师父性喜热闹，却不知何人喜宴排场如此之大，竟连二哥与那厢也要来捧场。

　　“这事早晚你也会知晓。既然锦霖把你带来了，凡事便顺其自然吧。只是你须得受些委屈了。”二哥说着抬手替我拿来一片西瓜。

　　受宠若惊接过，何时二哥也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刚喝几口粥便听得堂内一阵喧哗，而后见着一人有后堂转出。喜袍着身，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手上端着个酒杯不时点头致意。这身打扮与他并不突兀，更显稳重。

　　二哥轻拍后背为我顺气，嘴里不住责备道：“又没人和你强，你喝这么急干嘛，这下呛着了吧。”嘴上虽这么说着，手下却不敢过于用力，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着。

　　曾想过这喜宴许是某位将军或是哪位高官所办，断然没有想到新郎竟是阿郎。他在此即表明新娘该是涉影了。

　　不时有侍从为阿郎斟满酒，看他自如穿梭在各席间实难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人手挽长弓射出厉箭。悄悄侧头看向那厢，淡然执筷夹菜未见半分不悦之色。见我看去，转头眉梢带笑夹起一块排骨送入口中。

　　愤恨转身捧起桌上的西瓜猛啃。没有肉又何妨，炎炎夏日西瓜正好可解暑。

　　一片西瓜还未啃完，阿郎已转到我面前。正襟危坐，只见他让随从倒满酒对着我便是一揖，惊得我刚要掏出的珠子又滚了回去。

　　“若是得空，涉影想与你叙叙。”阿郎说完这句话径自离去与旁人寒暄。我直道她已不再信我，虽觉蹊跷也只当是泄露了山道所在误了隐族大事，她怨我也是应该的。

　　揣着珠子跟在一小厮身后，逐步向后院走去。我离席之时那厢并未多说什么只让我代为祝福涉影，反倒是二哥百般不放心，一再叮嘱。

　　新房并未如外头一般喜气，外围用些花藤缠绕，这也应了隐族亲与自然之性，看着倒也舒心。遥遥能见着门外的喜字，那小厮转身一回礼，伶伶俐俐的离去。

　　在屋外徘徊了许久终是决定进去，若是涉影有啥个不满，我可推开这扇窗户跳出。稍整下衣裳，守礼敲门。屋内先是静悄悄而后突地一声响，应是桌椅翻倒之声，接连传出不同声响。

　　心下暗道不妙，忙推开门看去。屋内几个圆筒滚椅四散开来，本应放在桌上的花生、红枣等物也散落一地。一人身着喜服坐在床沿，手上正不停扯着喜帕。那头饰有些繁乱，喜帕一角被一支发簪勾住偏她又看不见，一阵胡扯。

　　上前扯下帕角，涉影也未看我直接将帕子往头上一罩已端端正正盖好。掏出珠子放在她虚握的手上，“这是贺礼，不知你喜不喜欢？”

　　涉影立马扯下帕子，眨眼看了看我道：“喜欢，紫郎今日带着的簪子甚是好看。”伸手摸了摸发上的玉簪亦笑道：“我也喜欢。”

　　涉影拉我坐在床边，仔细端详了下，眼神忽闪不明，“你的身子可好些了？那日……那日我也是情非得已，希望紫郎莫要介怀。”

　　心下暗叹，如此一顺也便能说得通了，果然是好心机，好一招苦肉记，好一个连环策。

　　低头整好袖口，“你也是依计行事，断没有责怪之理。”这一切都在那厢的预料之中，就连我也被算计了。

　　猛地被涉影抓住手，只见她一脸惊骇，瞪圆了眼问道：“你……你都晓得了？”

　　安慰式的拍了拍她的手，“大抵知道了些。你与锦霖事先应是约定好了的，那日也是，不过做戏与人看罢了。”

　　涉影把玩着珠子，半晌抬头，笑语盈盈，“怨不得他说你是个聪颖之人，假以时日定能瞧出其中蹊跷。这盘局却是是那狐狸眼所设，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小雁山隐匿着不少翼军，我与阿郎借势假装同雍军反目。行远潜在翼军间，里应外合。将军则在明面上进攻。”

　　涉影不安揪着帕子继续道：“阿郎箭术一向精准，那日却走了偏锋误伤狐狸眼。紫郎你莫怪他，这事他本便不怎赞同……”

　　怕不是什么箭走偏锋而是那厢有意为之。先前过于心急，未想太多，只当那厢为护我乱了分寸才被射中。事后细细思量，他的身手并不差，曾经能单手接住我所掷出的物什，力道虽不及阿郎也算出其不意。他倒是舍得伤自己，若二哥未找着，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让我搂着。“我晓得，这事阿郎并未做错，你又何必自责呢？”

　　今日本是良辰，还是说些应景的话好。侧身笑问道：“方才你在忙活什么？我听见这屋里都是些翻到声。”

　　涉影耳根通红，扯着帕子支吾道：“一整天未进食了饿得慌，本想寻些先垫垫胃，赶巧有人敲门。出门前喜娘再三叮嘱，新郎进门前不得进食，即便是吃东西也不能让别人瞧见。”涉影抬眼瞄了下桌上还剩着的红枣叹气道：“若知来人是紫郎你，我便大方吃了，何苦矜持着。”

　　起身捧来一捧枣生贵子摊在床上，拱手作揖道：“是在下的错，涉影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吧，我绝不向外人透露半分。”

　　涉影扑哧一笑，人比娇花，生生艳上三分。只见她挑了颗较小的红枣砸来，戏谑般开口，“让你贫嘴。既是知道错了，那紫郎便过来替本姑娘剥花生以示小惩。”

　　伸手接住那颗红枣，直接放入口中，甜腻之味立马触到舌苔，果然这红枣比粥好吃。嬉笑着与涉影又打闹了会儿，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屋外传来渐行渐近的哄笑声。

　　“紫郎，莫忘了隐族涉影。”

　　“好，涉影莫忘方氏妙颜。”

　　喜帕遮颜，那声好自帕下缓缓荡开，掩盖在越来越近的喧闹声中。愿你一生平安喜乐，不再见着这些杀戮。

　　看着那群人推搡阿郎进屋，欢闹声一浪高过一浪竟生出些许感慨。摸了摸玉簪，今夜月色真好。信步晃荡着，只见前方有一人半倚着廊柱，手里提一壶酒，不时送入口中，颇有几分萧瑟凄凉之感。奢华亮丽的紫衫与那斑驳廊柱格格不入。

　　那厢起身看着我提壶又是一口，也不介意酒渍污了紫衫，“妙妙都知晓了吧？”

　　皱眉上前，夺过酒壶放在一旁，“你怎地如此不爱惜自己，明知有伤还这般放纵？”若说他温柔，平日里细心周到，柔情万千，却又狠厉果决，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但凡找到最佳路径，总能狠下心来。

　　那厢不置可否一笑，仰望天上的明月。

　　“嗯，都知道了。”亦仰起头看去，“先前还有些不明白，如今都晓得了。”

　　抬首将掉落在耳旁的一缕发丝捋后，“天有些凉了，回去可好？”

　　转身才发觉那厢正定定看着我，眼里有万般情绪翻涌，最终化成缠绵眷恋。“妙妙……”那厢突地将我抱住，吃吃笑开，“妙妙，我的妙妙……”

　　耳垂一热已被那厢含在口中，轻轻噬咬着。身子一颤，闷哼出声，只得攀着那厢以防跌落。

　　“妙妙，嫁我可好？”那厢稍稍离身，额头抵着我轻声问道。

　　双手抱紧那厢，勾起唇角。“好……”

　　话音刚落整个人被那厢卷入怀中，那薄唇覆上来，一阵抢夺。

　　今夜，月圆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