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月卿

33、玄机暗藏

　　造纸之术起于九州，后传入周边国家。先为宫廷记事之用，渐入民间，后世亦有精进者。纸张轻便携带，价格实惠，逐渐取代了布帛。布帛记事一度被看成是富贵象征，所用布帛亦分几等，如粗麻之流仅为日常记事，若丝布者则用以储藏。

　　这绸布看质地应是属于中等布匹，用于记事传输正适合，不想浸了水渍竟是另一方光景。顾锦霖摊开绸布，扯平，就着帐里悬着的夜明珠仔细查看。如今这绸布并无半点白日里所见到的昏黄、褶皱，通透光滑，倒像是镀了一层荧光。

　　兵营不同宅院，四周时有响动，帐外没半个时辰便有巡逻的士兵走过。铠甲相撞，步伐整齐。那厢举着颗夜明珠细细研究绸布上的纹路，稍显修长的眉眼此时也柔和了些。整好发冠探头看去，师父平日里画这符咒皆是如有神助，一挥即成，此番这垂天之翼竟与师公用了一晚上可见非凡。只见上头原本繁杂的曲线减掉不少，只留了几条线路贯穿绸布，原来是张地图。从这走势上来看应该是双雁山毗邻一带，师父与师公当真是游遍山水，此种纷乱之地一涉足了。

　　“妙妙可是看完了？”但见那厢半弯着腰，就着我的视野移动夜明珠，脸上仍是那般宠溺非常。

　　“师父这符咒画得倒是精巧，竟不似寻常一般毫无章法。改日得去讨教一番。”抚平袖口的褶皱，转身将椅子并在一起。那厢收了夜明珠燃着火盆将绸布扔进去。

　　这椅子虽是硬冷，幸得现是夏令时节，将就一晚也便够了。那厢突地挑起仍燃着火苗的绸布扔在地上。既是要灭迹，何不利索些，这厢当真令人叹惋。

　　顾锦霖见我皱眉，眼尾一挑笑得高深莫测。那厢拿起地上的绸布抖了两抖，那绸布不但没有烧毁，反倒增色不少，一袭银亮直泄而下，果然罕见。上头此时已看不到涂抹的痕迹，隐有淡雅花纹显现。不禁上前用手轻抚。

　　耳边传来低问，“这绸布你可喜欢？”

　　此等上品自然心有戚戚，可惜我一不缺衣料，二不缺被褥。“这可是云娘新织的绸缎？光滑鲜亮，真乃极品。”

　　那厢愣了下，握住我的手轻轻喟叹，“这天下能猜得我三分心思之人，想来也不多了。”他那颗七窍玲珑心，九曲十弯，天下确无几人可料得。我抬起另一只手，瞄准那厢的手背拍下。那厢皱着眉，将我的手握得更紧，抿着嘴角不悦看来。

　　“有只大蚊子。”我摊开手掌向那厢示意。那厢睨了眼已然扁平的蚊子，“妙妙怎地这般轻易的拍死了它。下回若是遇见了，应先扯断它的双翼，叫它无法再飞起半分。”那厢一弹指弹掉蚊子，顺势环住我，“一路奔波，妙妙须得早些歇息才是。”

　　歪着头看着那两张并排的椅子，“锦霖此处可还有被褥？今夜我便在那椅子上歇息一晚吧。”那厢抬首看了下椅子，嘴角微弯委屈道：“妙妙可是担心这床榻不够宽敞，会挤着。”

　　“我素来独自就寝，不惯与人同塌。”以往云娘来时，皆喜与我同床。那厢亦笑称我是云娘的安神良药，益性助眠。

　　顾锦霖看着我，眉眼柔和弯起，无限眷恋。“既是如此，那妙妙权且在这塌上休息一晚。”说着，便放开我自顾走到椅子旁虚扶着椅背，如只餍足的猫，眯了眼懒懒看来，“妙妙，夜深风寒，早些上塌吧。”我与他虽是同帐而眠，女塌男椅，真真个清白万分。被这厢如此一说，竟似有诸多理不清的情愫。我熄了灯火，直接将被褥滚上，依稀可以听见那厢的轻笑声。

　　我向来好眠，若非有什么异常响动，估摸难以与周公拜别。今日这蚊子不得不说是胆大了些，就着我的脖颈叮咬一番又转战我的脸颊。静慈庵的蚊子亦是不少，每每手侵扰时师父便燃着一束香驱之，怎奈收效甚微。若是遇着未被熏散的蚊子来叮咬，师父便会双手合十轻念佛号，“蚊子亦是生灵，佛门不可杀生，就让它撑死吧。”此番我亦想让那蚊子撑个安乐死，怎奈过于扰人清梦。

　　我挥手便要将它拍死，未到脸颊手便被人握住，耳边传来些声响。睁眼，便见那厢半撑着身子，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昨晚可是累着了？时辰还早，你再歇歇。”别扭的转头，昨晚并排着的椅子已经归回原位，帐中有几个士兵在忙着张罗些物什。

　　“你们先出去吧，与大帅说我随后就到。”那厢执了束我散落在榻上的头发，随意绕着。几个士兵恭敬的行了个礼退出帐外。

　　一歪头，发丝顺着那厢的指缝滑落，“你可有驱蚊的熏香？”那厢顿了下又往前倾了几分，用指腹轻轻揉搓我脖颈蚊子叮咬处，“自是没有。这蚊虫叮咬须得通风散气方能好得快，妙妙你莫捂着了。”那厢翻身坐在塌旁，伸手压了压被角，“你且再睡会儿，我去去就来。”

　　幸得我未再去寻周公，那厢走后我便起身。正束着发便听得边营一阵欢呼，帐内掉落不少灰尘。若是方才我继续躺着，此刻应是满脸灰尘。

　　昨日来时只见着些士兵在把守，此刻帐外不远处倒聚了一群人，走近才发觉人群里头不时有根大勺子挥过。都说民以食为天，即便是到了这边营也离不了一“吃”字。

　　“安静安静，人人有份，大家都别抢！”大勺敲击锅盆的声音一阵盖过一阵。我绕过人群向里望去，只见当中一个师父模样的人一手握勺一手压着锅盖。未仔细瞧清便被身旁的士兵挡了视线。

　　“他奶奶的，终于有盐吃了，这几日竟吃些白面馒头，嘴里快淡出鸟来了。”前头候着的士兵不胜烦躁，左右扯了扯领口抱怨道。

　　翼国盐产并不富庶，常年须得向周边国家买进，与翼国交战势必断了一大盐源。双雁一带如同鸡肋，若论地势二国皆有所依难以攻破，若说物产更是无几，但双雁两山却是绝佳的军事要塞。两国虽常年派兵驻扎在此，却也未过多投入兵力，只些小纷争不时传出。边营物资短缺亦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未曾想那厢竟将这生意做到了边营？

　　今晨那几位士兵倒是心细，准备了两套兵服，折去袖口也算合身。那件紫衫毕竟显眼了些，不宜在边营走动。

　　往后退了几步，正要转身离去便听得那大勺扯着嗓门叫唤，“后面那个小兄弟，我看你瘦小纤弱定是缺盐缺得厉害，就从你开始发吧。”

　　这大勺真是个慈悲之人，边营皆是些男子，若遇着这场景瘦弱之人难免会被挤于后头。卷了下滑落的袖管，不晓得此处是否有剪子，这袖管委实碍事了些。

　　“小兄弟，说你哪！”大勺又加重了语调。转身抬脚往回走，边营医帐应是有剪子，不若去问问。“卷袖管的那位小兄弟，就是你，快过来吧。”如今我这身份也可称是寄人篱下，大勺果真是个善人。

　　顺顺利利走到前头，大勺慈爱的看着我，盛了一碗肉粥递过来，“累着了吧。来，这粥端回去补补身子。”大勺定是位好爹爹。年少厌食时，爹爹也是捧着碗粥，百般哄诱，若是心情甚好吃了小半碗，他便欢喜非常。如今想来，为人父母最是无私。卷起袖管接过，听得周围一片抽气声，看来这边营缺盐久矣。

　　曾有人感慨天下美食上者当属皇宫御膳房，中者便是客栈、酒肆之流，下者则为平常人家小菜白粥，这边营伙食却是不入流的。我虽未尝过皇宫宴膳，各色小吃倒是见过不少，边营饭菜实未吃过。舀了一勺，半晌咽下，果然滋味非常，绕舌三日。大勺定是将那一袋盐都倒入锅中，细火慢熬而成，咸味渗透得很彻底。

　　帐帘轻响，一阵风动，那厢就这样半挑着帘眯眼看来，嘴角缓缓上扬。风从帐外吹来，扬起紫袍，微微翻卷着。那人仿若已这般凝视了许久，分花拂柳，涉水而来。

　　将掉落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凝视那厢问道：“这里可有剪子？”那厢终是笑出了声，放下帘子坐在对面，看了眼肉粥，笑道：“妙妙莫不是打算用剪子吃这肉粥？”

　　此等技术活想来只有螃蟹一族能够做到。扯起袖管将汤勺放入碗中，“这袖管长了些，凡事多有不便。”那厢皱眉看了下我露在外头的胳膊，凉凉道：“既是不便索性换了，昨日那身紫衫呢？”

　　这兵服虽是大了些却有两套，遂问道：“可有换洗衣裳？”那厢舀了勺粥，尝了一口便放下。面色与平日无异，仍是是微弯着眉眼，“妙妙大可放心，这换洗衣裳早已备下。”见我盯着肉粥，那厢又舀了一勺，吃得甚是心满意足。

　　这厢果真非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