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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四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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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业道:“甚么叫做‘不提也罢’?你老实给我答来!”
陆通无可奈何,道:“你不是见过我那枚正反面声响倒转过来的宝贝铜钱么?我老爹给我想名字的时候,正巧得了这枚‘元丰通宝’,便给我取名叫做通宝。”想想不禁来气,又道:“我老爹那人财迷心窍,‘铜钱眼里千跟头’,他取的名字如何作数!”
非业不禁莞尔,随即想到这人连一个名字也花样多端,不尽不实,则其余的话可想而知,这时无暇追问,道:“你说下去罢。”
陆通道:“说到哪里啦?嗯,我十二岁的时候,有一回在后山玩耍迷了路,在山坳里深一脚浅一脚,摸到了夜半,才找到了路回来。走到一半,看见一群人在野地里点了火把唱大戏,装神弄鬼,喏,就和我们那一次在京外盘西镇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非业嗯了一声,道:“他们发现你了么?”陆通道:“没有。那些人大概是外头来的,不晓得这边山崖上还有条小路。我就趴在那里,看了个仔细。不过隔得太远,他们说的唱的是甚么,我大多都没听清。”想了一想,道:“那时候他们也是十几个人,围住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那人眉目生的很是俊俏,身上有许多血迹,似乎是受了伤。那些人一开始在他身上搜了半天,后来便一迭连声地追问,要他交出甚么东西来,再后来就拿出了那见鬼的银砂。”
非业道:“那银砂怎么了?”陆通道:“那些人唱了一阵,有个人手一指,那些银砂就变成了一条小蛇,在天上飞了一圈,突然向地下那人飞去,在他身上钻了一个洞,穿了进去。” 想到当时情景,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又道:“那少年人大声惨叫,那小蛇却不停地在他身上钻来钻去,一会儿的工夫,便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筛子,偏还不死,只在地下打滚号呼,我离得虽远,一双耳朵却也快要被震聋了。”说到这里,不禁犹有余悸。
非业道:“嗯,后来呢?”陆通道:“后来他总算断气了。那些人也走了,我一直等到太阳出来,才敢过去一瞧。那些人的妖术好不厉害,只这片刻的工夫,那人居然就烂成了一堆白骨。”
非业道:“那些银砂,恐怕含了甚么烈性的毒药,腐蚀肌体。要令银砂连缀成线,又能在空中飞舞,也不一定是甚么妖术。只消内力运用得法,就能办得到。”说着随手向旁一指,一道内力自指间激射而出,揭起了一片瓦来,跟着摇摇摆摆,七八片瓦楞一片接一片地竖了起来。
陆通鼓掌喝彩道:“小非儿,原来你也会这妖术!”非业微微一笑,道:“你说下去罢。”
陆通道:“我那时吓得七荤八素,飞奔急赶地要回家,跑了没多远,忽然绊了一交。爬起来一看,地下有个小土堆,很是奇怪,想我这条路天天走得熟了,几时多出来这个?扒了一扒,看见土里浅浅地埋着一个油纸包,我就不客气拿回家了。”
非业道:“纸包里面,就是这本书了?”陆通点了点头,道:“多半是那少年生怕逃不及,就把书埋了起来,打算过后再来取,谁知他碰上的那些人心狠手辣,生生要了他一条命去。”
非业道:“你那半吊子的武功,就是自己从这本书上学的?”
陆通道:“嗯,我没个师父教,只好自己瞎琢磨,也不知对不对。你从前答允了要点拨我武功,后来也没教。”非业道:“这本书上的拳脚招式,你也算学得不错了。拾羽步你练得火候不到,在于内力根基太差,这个却是无法可想。我门里的功夫要守戒,你也不能练。”
陆通笑道:“小非儿,你练你门里的功夫,当真从来便没破过戒么?”
非业道:“破过的。我小时候有一次好奇,打了一只野鸡来尝了一尝。”陆通道:“结果怎样?”
非业道:“也没有怎样。不大好吃,肉挺老的。”陆通道:“那吃了以后,是不是便会功力大损,气血翻涌,走火入魔?”非业道:“那倒没有。我师父知道以后,说禁忌偶一为之,也无大碍,只是所有这些都会妨碍清静修为,折损长寿之道。”陆通叹道:“原来吃个肉都会折损寿数,但若连个肉也不许人吃,活得再长,又有甚么意思?”
非业不答,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陆通道:“非业,你别怪我一开始没跟你说真话。实在是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鬼鬼祟祟,看着实在不像个好人。我怕你是那群人一伙儿的,所以才信口胡说。”
非业嗤地一笑,道:“也不羞,难道你看着就像个好人了?”他本来颇有悒郁之色,这一笑间,仿佛阳光拨开阴霾洒将下来,连得空气的颜色也变了一番。陆通心中怦怦直跳,只想凑过嘴去亲上一亲。却见非业站了起来,说道:“陆通,谢谢你回来,跟我说了这故事。”
陆通猜知他心意,道:“我这故事跟你师父毫没干系,你听了失望得紧,又有甚么好谢的?”非业道:“虽然没干系,不过心里不必悬念,也是好的。”向陆通脸上看了一眼,又道:“你虽然骗我,我也逼着你千里迢迢地赶路,又打了你,大家扯个直。你回家去罢。”
陆通听到最后一句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道:“为甚么?你不要我陪么?”
非业凝视着他,道:“你为甚么要陪我?”陆通被他那双碧清的眼睛一看,心神激荡,几乎便想冲口而出:“他娘的,老子就是看中你小白脸了!”好容易才咬住了舌头,笑道:“我本来就是个没事的人,陪着你到处走走,总比闷在家里有趣。”
非业道:“我要去找我师父,你也跟去么?”
陆通笑道:“我自然陪你去找。”心道:“不过千万不要找到了。”
非业道:“我去找我师父,也许要找上许多年,也未必找得到。在我,几十百年也就罢了,你是寻常的寿命,又何必为此无益之事?你陪着我,于你又有甚么好处?”陆通心道:“原来你也知道这是无益之事。”但听得非业的口气异常柔和,不觉心中一动,道:“人活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再说,我这会儿愿意陪着你,那是我乐意。哪一天不耐烦了,脚可也生在我自己身上。”
非业道:“天晚了,我现下得去简家。”顿了一顿,道:“简琬不是也叫你一起去么?” 陆通心花怒放,知他是允了自己同行,心道:“小鬼便是面皮薄,说一句‘我愿意你同来’会死么?”
眼见非业飘身下了房檐,在前方停步相候。天边血红的落日映在他身后,整个人都似乎发出淡淡光华。陆通突然一阵激动,叫道:“小非儿,我送你一样东西!”自怀中掏出一物,手一扬,向非业抛来。
非业伸手接过,触手温凉,竟又是一块玄石令,与前番从那掌旗使身上拿来的那枚大小格式一模一样,只不同在头顶的花纹。陆通纵身跃下,走到了他身边,笑道:“你从魏国公府里拿出来的那一块玄石令,是什么花纹?”
非业道:“是‘兌’。”陆通道:“嗯,‘兌’,‘震’,‘巽’,你已经有三块啦。到底这东西有什么用?”
非业道:“玄石令的用处,关系到我门里的私密,不能跟你说。”陆通撇了撇嘴,道:“哼,我稀罕知道么?你收集这玄石令,多半还是跟你师父相干。”非业道:“你怎么知道?”陆通道:“我就知道,除了你师父,也没别的事能教你上心。”
非业道:“这一块玄石令,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陆通道:“同那本武功图谱一起,都在那个包裹里。我刚刚不提,怕你又要抢过去。”非业道:“那你现在为甚么又拿出来给我?”
陆通笑道:“老子现在心情好,你问我要全副身家也使得。区区一块令牌,就算得了甚么?”
非业沉默一刻,道:“虽如此,我也不能白拿了你的。你要甚么?”
陆通原意要慷慨一记,然而听到“你要甚么”这四个字,以他生性,却是万难拒却。一时只有些打不定主意,心道:“银子我已经有了不少,武功小非儿不肯教,我也不想学他的。我心里想的那事,要说了出来,除了多挨上一顿揍,还能有甚么别的结果?”忽然之间,想起了非业同杨继武等人作交易时说的话来,道:“这令牌你拿去便罢,你须答允我,要替我办一件事。”非业道:“甚么事情?”
陆通笑道:“这件事我现下还没想到,等想到了,便跟你说。你放心,我不会要你自杀,也不会要你全副身家。我要的东西,你必是给得起的。”
非业道:“你不怕我现下答允了,日后又来反悔么?”陆通笑道:“我自然信得过你是前辈高人,决不会不讲信用的。”抬起手来,同他轻轻击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