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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雏鹰展翅》番外三 破茧成蝶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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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桓”、“王子”、“郝凌”、“凌哥”,这些词语像无数烟花,在凌落脑海中炸开。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头,太阳穴突突跳动,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下来,英俊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
“凌哥,你怎么了?”镜湖心疼地伸手,想要抚上他的面颊,却终于放弃地缩回手,只是痴痴看着他,眼里盛满忧虑,“你是不是想不起来?是不是很痛苦?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打乱你现在的生活,可是……”
可是,为了找你,我历尽千辛万苦才到长宁,孤身一人,餐风露宿,沿途卖唱,染上一身的病。好不容易见到你,我怎能再失去你?
她暗暗压下汹涌的酸楚,拉住凌落的袖子,让他坐在岩石上,低声道:“不要刻意去想,听我慢慢告诉你,也许等我说完,你会记起什么,哪怕只是一部分也好。或者,如果你全无印象,也不必急在一时,慢慢再去寻找真相。我会一直等的……”最后一句话在喉咙里低回,没有让凌落听清。
凌落慢慢安静下来,垂首看着眼前的地面,开口时声音变得沙哑:“好,我听你说。”
“你是乌桓王子,你叫郝凌,你的父王名叫郝日,你还有一位妹妹,名叫蔓萝,一位弟弟,名叫郝厉。我是右相鲜于琛的女儿,我叫鲜于镜湖。我们的母亲是姐妹,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姨母一直将我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你是我表哥,比我大一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你禀性刚直,不受姨父宠爱,当你长到十五岁时,他将你派到与穆国毗邻的边关崂泉当守将。就在那一年,姨母因病亡故,而你很少回京城,只与我鸿雁传书……”
她没有表达什么,可是凌落的头慢慢抬起,看着她的脸。
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暖意。
镜湖的泪水夺眶而出,连忙背转身去,悄悄拭尽泪水。
“我们乌桓已经亡国,是萧然,是他……”闭上眼睛,镜湖眼前浮现出萧然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还有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睛,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接着说下去,“是他领兵灭了乌桓,我父亲战死沙场,蔓萝妹妹,还有阿厉,他们都死了。兵慌马乱,侍卫保护我逃出京城,可到最后他们全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逃难……”
艰涩的语声在凌落耳边久久回荡,那个故事并不长,可是镜湖讲得很慢,仿佛每句话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
“……亡国后,京城迅速被穆国军队占领,我已无家可归,只能躲在一处乡村,悄悄打听姨父与你的消息。后来,被抓到穆国的王室宗亲大多被放回来,他们带回消息,说穆英帝将姨父与一干要员斩首,却开恩赦免了他们,将他们放回乌桓。但他们都已成了平民,除非真正臣服,甘心为穆英帝效力,经过穆国的科考途径,才能重新得到录用。”
“他们说,在被斩首的人中间没有你,你已经不知所踪……”镜湖潸然泪下,泪水中却混合着喜悦,“那一刻,我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我回到京城,栖身于一个破败的院落,日日到街上卖唱,等着你的归来。
冬去春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你却始终没有出现。我开始不安,难道穆英帝早已用秘密的方式除掉你?你是乌桓王子,那么重要的人,他岂肯放过你?
我一天比一天担心,一天比一天害怕,夜夜从噩梦中惊醒。最后,我下定决心,要到长宁来找你,若你还活着,我要见到你的面;若你已经不在,我便随你到地下去……”
凌落的目光波动起来,嘴唇颤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他把目光投向前面的湖泊,一双眼睛犹如这片寂静的湖水,幽深难测。
“我一路卖唱,靠着双脚走向长宁,经过丰渭县的时候,我病倒在郊外一处荒庙中,无意中遇到一位逃出青楼的女子,她竟然与我有同样的名字,她叫独孤镜湖。她照顾了我,可她自己也是憔悴到极点。她告诉我,她在青楼中吃了很多苦,因为有一个恶霸要强占她为妾,她被迫出逃。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俩相依为命,一起奔波,她无处可去,便甘愿随我到长宁来。可是我的身体越来越糟,一路上磕磕绊绊、走走停停。不过十几天,她也病了,而且这一病,她就再也没有起来。我一边靠卖唱赚钱,一边请大夫为她医治,可是她日益衰弱,药石无效,夏去秋来的时候,她终于撒手去了。
我流着泪掩埋了她,再次踏上前往长宁的路。后来,在凤凰街卖唱的时候,我遇到了靖王萧然。我曾经恨死了他,恨他让我们家破人亡,可是他……可是他却收留了我,为我治病,我不敢相信,那样一位双手染满鲜血的刽子手,却长着一双那样坦荡、纯净的眼睛……”
镜湖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发涩,语声更加纸缓:“我想留在王府,因为靖王身为靖安军大将军,又是穆英帝最倚重的兄弟与臣子,在他府上,我必定能得到别人无法了解的信息。于是,我便以报答为由,自求留在王府,为奴为婢。我没想到,我能那么快就遇到你。那天,当你出现在客厅的时候,我几乎失声尖叫出来,我极力忍住自己,可手指仍然颤抖了。
而你,你看我的目光却是陌生的,当时,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寒冷彻骨。我想,是不是凌哥已经投靠了穆国,忘了自己的根本,所以对我视若无睹。可是第二次再见你,你却告诉我,你已经失去了记忆。
我狂喜,我感谢上苍,凌哥没有忘记我,他是真正失去了记忆。原来,穆英帝是用这种方式留下了你,那么,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我一定要设法告诉你实情……”
镜湖看着凌落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那种痛苦、迷惘、纠结、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的表情,那眉间深藏的阴郁,令她心痛如绞。她轻轻蹲下身,蹲在他面前,轻轻地、一字字地问道:“你还听得懂自己的语言么?”
她用的是乌桓话。
凌落蓦然神情一震,仿佛一个遥远的声音唤醒了他,让他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慢慢恢复神智。他脸上的表情慢慢由迷茫变成深思,喃喃道:“我听得懂,只是没有人跟我说,我以为我只会说穆国话,原来,我是会说乌桓话的……”
不知不觉间,他也用了乌桓话。
镜湖的眼睛一下子充满泪水,猛地抓住凌落的手,泣不成声道:“是,是的,你没忘,你还会说自己的话,我真高兴你还记得……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相信,你是乌桓人?”
“我们平时在一起,也会说穆国话么?”凌落想起,梦里那位女子叫自己“凌哥”的时候,说的是穆国话,正因为这声称呼,他才觉得她熟悉。
“我们小时候学过一点穆国话,可是不精通。你十五岁那年,姨父封了一位叫长孙澜的国师,他教会我们穆国话。那时候,你喜欢传说中穆国女子的浪漫多情,你常常叫我用穆国话与你说话,尤其喜欢听我用穆国话叫你凌哥……”
“长孙澜”,这三个字再次震动了凌落的心。那么多巧合、那么多似曾相识的东西,还有脑子里若隐若现、不可捉摸的印象……记忆犹如蝴蝶鼓动的翅膀,忽闪着想要飞出来。
凌落垂下头,一缕发丝从他额头滑落下来,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他慢慢聚拢十指,握得很紧、很紧。
日光照进林间,静谧得只听到细碎的鸟鸣。斑驳的树影间有轻微的风掠过,轻得如同情人的耳语。
凌落默立半晌,慢慢放松手指,把全身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心境骤然清明。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身对镜湖道:“你安心待在靖王府,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自己想起一切。”
镜湖点头,喜悦如水,荡漾在她的眼眸中,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从凌落眼里,她看到一种叫做温柔的东西。他看她的目光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陌生的、淡漠的凌落,他的身上,已经有他凌哥的影子……
绿萝在街上逛了很久,回到王府时,听说王爷回来了。她兴冲冲地往书房去,见萧然正在案前翻阅一些资料,她在门口问道:“王爷今日怎的提前回来了?”
“有点事。”萧然抬了抬眼睛,问道,“你出去了?”
“王爷如何知晓?”绿萝讶然。
萧然微微一笑:“你脸上还带着府外的阳光。”
绿萝睁大眼睛:“王爷你……你真是神了。”说着俏皮地扮个鬼脸。
“你和镜湖一起出去的,却把她丢了,自己一个人回来。”
“啊?王爷连这个都知道?”绿萝的眼睛睁得更大。
萧然又是一笑,摆摆手:“还不去沏茶?”
“是,王爷。”绿萝飞快地跑了。
萧然把目光重新落到眼前的案卷上,翻了几页,手指顿住。
那页纸上记载着:右相鲜于琛早年丧妻,仅遗一女,名唤镜湖。好音律,尤善琵琶。师承宫廷乐师子琪,雪国人,因避难隐匿于乌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