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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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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故事,开始于一个夏天,却蔓延成了四季轮回里,永不落幕的悠长白昼。
——楔子
第一章(正文)
夏季的桐城,空气里总是浸润着挥不去的潮湿。
白湛刚结束一台长达六小时的手术,换下手术服时才发现窗外已是一片朦胧。
雨不大,却绵密得让人心生倦意。
他讨厌这样的天气。
雨水会让交通变得拥堵,会让伤口更容易感染,会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发霉。
作为市一医院的外科主治医师,白湛对这种影响病患恢复的天气因素了如指掌,也因而更加反感。
“白医生,今天又是你最后一个下班啊。”护士长笑着朝他打招呼,手里拿着一把已经有些褪色的雨伞。
“嗯,有个病人的术后情况需要多观察一会儿。”白湛简短回应,从储物柜里取出自己的黑色长柄伞。
这把伞是导师在他正式成为主治医师时送的礼物,质地优良,只是与他简约到近乎单调的生活风格有些不搭。
医院走廊的灯光在雨天的傍晚显得格外清冷。
白湛走向停车场,雨水有节奏地敲击着伞面,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摩斯密码。
他忽然想起今天本该是去参加导师退休宴的日子,却因为一场突发的手术而错过了。
愧疚感浅浅地浮上来,又被理智压了下去——病人的生命永远比人情世故重要,这是他从医十年的准则。
车子驶出医院,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雨刮器有规律地左右摆动,前方的红色尾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光晕。
白湛习惯性地打开音箱,里面正播放着肖邦的夜曲,钢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稍稍缓解了堵车带来的烦躁。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他弟白霖。
“哥,你下班了吗?能不能帮个忙,去城西的画廊接一下谢老师?这场雨下得突然,他没带伞,而且他的右手不是前段时间受伤了嘛,开车不方便。”
白湛闻言皱了皱眉:“谢老师?”
“就是谢笙迩老师啊,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很厉害的建筑师,现在在给我们学校艺术中心做设计。他今天在画廊有个小讲座。”白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本来是我要去接他的,但临时有个会议走不开。他家离你那边挺远的,这么大雨不好打车...”
白湛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六点二十三分。
这意味着他需要调转方向,穿过大半个拥堵的城市。
电话那头传来白霖撒娇的声音:“哥~求你了,谢老师人真的特别好,而且他对我的毕业论文帮助很大...”
“地址发给我。”白湛简短地说,结束了通话。
不久后,导航指引他来到城西的一处文化街区。
这里的建筑明显更有设计感,不像医院周边那样千篇一律。
画廊是一栋改建的老房子,白色外墙,大面积的落地窗,几株竹子在一旁随风摇曳,即便在雨中也不失雅致。
白湛停好车,撑开伞,快步走向画廊入口。玻璃门内,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人站在画廊的灯光下,侧对着窗户,微微仰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浅灰色的西装随意搭在手臂上,白衬衫袖口卷至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有力。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腕上缠绕的白色绷带,在画廊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谢老师?”白湛推门而入,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职业性的温和语调,“我是白霖的哥哥,白湛。他让我来接您。”
那人闻声转身,霎时间,白湛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谢笙迩——如果这真的是他的话——有一张极为出众的面容。
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精致俊美,而是一种带有古典韵味的英俊。
眉骨很高,眼窝微深,鼻梁挺直却不显锋利,下颌线条干净利落。
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在画廊柔和的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浅褐色,像是被岁月打磨光滑的老木头纹理。
“白医生?”谢笙迩微微一笑,语气是惯有的温和,“麻烦你了,这么大的雨还专门跑一趟。”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咬字清晰,带着艺术家不常有的克制感。
“不麻烦,顺路而已。”白湛撒了个谎,目光不自觉落在谢笙迩受伤的右手腕上,“您的伤...”
“小意外,不碍事。”谢笙迩轻描淡写地带过,左手拿起放在旁边的公文包,“我们走吧,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走出画廊,雨下得比刚才更大了些。
白湛下意识地将伞向谢笙迩那边倾斜,却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约莫两三公分,这个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我来撑伞吧。”谢笙迩自然地接过伞柄,左手稳稳地举着,“毕竟我两只手都还好好的。”
白湛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个玩笑。
谢笙迩的右手虽然缠着绷带,但显然不妨碍他完成撑伞这样的简单任务。
去停车场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雨中,伞下的空间意外地宽敞。
白湛注意到谢笙迩的步伐不疾不徐,与自己保持一致的节奏,没有因为雨天而匆忙,也没有刻意放慢。
这种恰到好处的默契让他感到些许意外。
“白霖常提起你。”谢笙迩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宁静,“他说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
“他过奖了。”白湛回答得简短,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不多话,不张扬,不轻易表达情绪。
“谦虚是美德,但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了。”谢笙迩轻笑,“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去年那例成功的心脏移植手术,主刀医生就是你吧?”
白湛有些惊讶地看了谢笙迩一眼。
一个建筑师怎么会对外科领域的事情如此了解?
“我父亲曾经是心脏病人。”谢笙迩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所以对这方面会多关注一些。”
坐进车里,空气顿时变得安静而私密。
白湛打开空调,暖风徐徐吹散雨天的湿冷。
他系好安全带,瞥见谢笙迩正用左手有些笨拙地拉着安全带扣。
“需要帮忙吗?”白湛问。
“不用,很快就好了。”谢笙迩笑了笑,终于将安全带扣好,“受伤后才发现,我们太依赖习惯了。”
车子驶入雨中的街道,车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将外界的霓虹灯光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收音机里的夜曲已经播放完毕,取而代之的是一首老歌,低沉的女声在吟唱着爱与离别。
“喜欢这首曲子吗?”谢笙迩忽然问。
白湛诚实回答:“我不太懂音乐。”
“《夏日最后一朵玫瑰》,爱尔兰民歌。”谢笙迩望着窗外的雨幕,“很适合这个季节,不是吗?夏天即将结束,玫瑰也要凋零了。”
白湛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生活被手术、查房、病历填满,很少有时间思考季节更替或音乐背后的情感。
但此刻,在这个雨夜的车厢里,他莫名地能够理解谢笙迩话中的意境。
“您对音乐很有研究。”白湛说。
“谈不上研究,只是工作需要。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你知道吗?”谢笙迩转头看他,浅褐色的眼睛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白湛摇头。
医学是科学,是逻辑,是精确到毫米的解剖,是严谨的用药剂量。他从未将它与艺术相联系。
“建筑和音乐一样,都有节奏和韵律。一栋好的建筑,它的空间序列会像一首交响乐,有引子、有高潮、有尾声。”谢笙迩用左手在空中轻轻划出一道看不见的曲线,“墙面开口的大小、柱子的间距、光线的明暗变化...这些都是建筑的音符。”
白湛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但谢笙迩的话已经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奇妙的画面。他忽然想起自己偶尔会在手术中感受到的一种节奏感——切开、止血、缝合,每一个动作精准而连贯,如同演奏乐器般流畅。
这种想法让他微微怔住。
“您应该去当音乐家,而不是建筑师。”白湛难得地开起了玩笑。
谢笙迩笑了,“也许下辈子吧。这辈子我已经被建筑迷住了。”
雨渐渐小了,车流也开始畅通。
白湛按照谢笙迩指引的路线驶向城郊,道路两旁的高楼逐渐被低矮的住宅区取代。
“您住的地方离市区有点远。”白湛评论道。
“我喜欢安静,而且那里的视野很好,能看到远处的山。”谢笙迩说,“城市太拥挤了,每个人都活得太近,需要一些距离来呼吸。”
这句话莫名触动了白湛。
作为医生,他整天面对的是各色人等,的确很少有自己的空间。
也许他选择外科,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手术时需要的高度专注能让他暂时忘记外界的喧嚣。
车子驶入一条林荫道,雨后的树叶绿得发亮,在街灯下闪着湿漉漉的光。
一栋栋独立住宅在路两旁排列,各有特色,不像市区的千篇一律。
“就在前面那栋白色的房子停下就好。”谢笙迩指向不远处的一栋建筑。
白湛依言停车,惊讶地发现这栋房子与周边其他住宅截然不同。
它由几个错落的几何体块组成,大面积的玻璃墙与实墙形成对比,简约而富有现代感,却又与周围环境奇妙地融合。
“你设计的?”白湛问。
谢笙迩点头:“几年前的作品了,现在看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
雨已经完全停了,西边的天空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
谢笙迩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
“谢谢你专程送我回来,白医生。”他说,“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我有些上好的龙井,算是聊表谢意。”
白湛本能地想拒绝——他习惯与人保持距离,不擅长这种突如其来的社交。
但看着谢笙迩真诚的目光,和那只缠着绷带的手,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那就打扰了。”
走出车门,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白湛抬头,看见屋檐下悬挂着一串风铃,铃铛是透明的玻璃材质,在微风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谢笙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听,这是建筑在唱歌。”
那一刻,白湛忽然觉得,这个湿漉漉的,令人烦躁的雨天,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