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夕阳是向阳》诗然行者

23、苍穹之下

　　飞机开始下降，穿透云层，窗外是北境之国无垠的、被冰雪覆盖的黑暗。而在那黑暗的尽头，一抹幽绿色的、如同巨大帷幕般的光带，正在夜空中缓缓飘动，神秘，空灵，仿佛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召唤。
　　机舱内，向阳的心跳，在心脏监护仪上，划出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林薇的心脏也跟着停止了跳动。她死死盯着那屏幕，直到那微弱的曲线，在一下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波动后，拉成了一条笔直的、无情的绿线。
　　“嘀————”
　　尖锐的长鸣，如同最终的宣判，刺破了机舱里所有伪装的宁静。

　　他到底，还是没有“看到”。
　　那抹在天际尽头酝酿的、遥远的绿光，未能映入他早已失去焦距的瞳孔。
　　随行的医生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职业本能让他想要做最后的确认和尝试。但老邢比他更快。老人那只布满粉笔灰和皱纹的手，坚定地按在了医生的手臂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眼神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的悲悯。医生看着他，又看看仿佛被冻结在原地的林薇，沉默地垂下了手。

　　林薇没有动。
　　她没有像电影里崩溃的女主那样哭喊，也没有徒劳地摇晃他的身体。她只是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脸颊还贴着他早已冰冷的手背，仿佛那细微的、来自她体内的温度，还能唤醒什么。

　　她的世界，在那声长鸣响起时，就已万籁俱寂。
　　机舱里只剩下一种真空般的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震耳欲聋。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漠河机场，滑行，最终停稳。舱门打开的瞬间，西伯利亚的凛冽寒风如同冰刀般灌入，瞬间驱散了机舱内人造的温暖，也让林薇僵硬的身体微微一颤。
　　老邢默默地取来厚厚的毛毯，将向阳连同他身上那些已经失去意义的管线，一起仔细地、轻柔地包裹好，仿佛怕惊扰他一场来之不易的安睡。他看向林薇，用目光无声地询问。
　　林薇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证明着她还活着。她俯身，用颤抖的、冰冷的唇，最后一次印在向阳冰凉的额头上。
　　然后，她协助老邢，将担架车小心翼翼地推下舷梯。
　　漠河的夜，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与白。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机场的灯光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微弱而孤独。
　　就在他们将担架车推到空旷的停机坪边缘，不知该去向何方时——

　　奇迹，或者说，宇宙的默哀，开始了。
　　起初，只是天边那抹幽绿的光带变得更加明亮，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随即，它开始舞动，变幻，像是有无形的巨手在漆黑的幕布上泼洒着荧光的颜料。绿色、紫色、粉色……难以形容的色彩如同活物般流淌、跳跃、旋转，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最终，那浩瀚的、绚烂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之瀑布，从漆黑的苍穹奔泻而下，笼罩了整个机场，笼罩了这片冰雪覆盖的荒原，也笼罩了担架上那个沉默的年轻人。
　　极光，来了。
　　它没有在他睁着眼睛的时候来，却在他生命之火熄灭后，以最盛大、最辉煌的姿态，将他温柔地包裹。
　　光带在空中扭曲、伸展，如同宇宙伸出的、悲悯的触手，轻轻拂过他那张苍白的、已然安详的脸。五彩的光芒在他脸上流转，那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被病痛折磨的躯壳，而是沉睡在了一个由星光编织的、永恒的梦境里。
　　林薇抬起头，任由那变幻莫测的光影映亮她泪痕干涸的脸。她没有看向极光，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向阳。
　　他终究是没有“看到”。
　　但这漫天的、只为他一人的光华，这宇宙级别的送行，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看到”？
　　老邢也仰着头，看着这超越他所有物理公式理解的壮丽景象。他浑浊的老眼里，倒映着流转的极光，也闪烁着水光。他一生都在用公式解构世界，此刻，却在这无法解构的美与死亡面前，低下了理性的头颅。
　　林薇缓缓地伸出手，不是去触摸极光，而是再次，紧紧地，握住了向阳那只藏在毛毯下、早已冰冷僵硬的手。
　　“我的手心，和你一样冷了，阳阳，晚安。”
　　“阳阳...” 她忍不住对着这片被极光点亮的、寂静的冰雪世界，也对着他，轻声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看，光……抱住你了。”
　　极光在他们头顶无声地狂舞，是庆贺，也是哀悼。
　　这是迎接一个灵魂回归星海的盛大典礼，也是为一个女孩破碎的青春，献上的、最残酷的挽歌。
　　漫天的光华之下，是渺小的人类，和一场静默的、被宇宙见证的永别。

作者有话说

　　完结--即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