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琉璃易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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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邢看着这一幕，背过身去，重新拿起那块绒布，用力地擦拭着陀螺仪。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一丝不苟，但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灰白的鬓角，那惯常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松弛。实验室里弥漫的旧木头和粉尘味道里，仿佛也悄悄混入了一丝……来自校门口烧烤摊的烟火气，和少年少女身上那无法被病痛完全磨灭的、鲜活甜蜜的青春气息。
向阳紧紧握着那枚温热的弹珠，感受着玻璃球体在掌心圆润的触感，仿佛握住了年少时那个不知愁滋味的自己。他侧过头，想对林薇再说点什么，也许是一个得意的笑容，也许是一句调侃。然而，就在他转头、嘴角刚刚扬起的瞬间——
那抹如同夕阳般灿烂的笑容骤然凝固，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狠狠抹去。
他脸上的血色，连同刚才被彩虹光映照出的红晕，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实验室的墙壁还要惨白。那双刚刚还亮得惊人的眼睛，瞳孔猛地放大，里面燃烧的光芒像是被冷水浇熄，瞬间只剩下空洞的灰烬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愕与痛苦。
“阳阳？！” 林薇脸上的红晕和羞恼瞬间冻结，化为惊恐的煞白。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到向阳的身体猛地一抽，像断了线的木偶，毫无预兆地向旁边软倒！
“砰！” 一声闷响，向阳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实验台边缘，然后滑落在地。那枚刚被他视若珍宝的弹珠，从他无力松开的手掌中滚落出来，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无助地弹跳了几下，发出清脆又令人心碎的“哒、哒”声，最终滚到了角落，折射出的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那封被林薇紧紧攥在手里的情书，也因为她下意识去抓向阳而飘落在地。
“向阳！！！” 林薇的尖叫声撕裂了实验室短暂的温情。她几乎是扑跪在地上，颤抖着去扶他。向阳的身体瘫软得像一滩泥，眼睛半睁着，却已经失去了焦距，只有粗重、痛苦又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从他微张的嘴里溢出，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旧风箱的挣扎，带着令人胆寒的嘶鸣。
“阳阳！阳阳你别吓我！你看看我！邢老师！邢老师！！” 林薇彻底慌了，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决堤般涌出，她徒劳地拍打着向阳冰冷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刚才还背对着他们、仿佛沉浸在擦拭陀螺仪世界里的老邢，在向阳身体砸向实验台的闷响传来时，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与他平日的沉稳判若两人。手中的绒布和陀螺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黄铜仪器发出刺耳的悲鸣，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回荡。
老邢镜片后的眼睛，在看清地上景象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惯常的锐利、审视、甚至刚才那点微不可察的纵容和松弛，被一种山崩地裂般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剧痛所取代。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张刻板、严肃、仿佛用公式雕刻出来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是恐惧和心痛交织成的裂痕。
“——向阳！” 一声低沉、嘶哑、完全不像他平日金属质感的咆哮从老邢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慌。他一步就跨到了向阳身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并没有像林薇那样哭喊拍打，而是猛地单膝跪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教师的权威和属于长辈的急切。他一把推开林薇慌乱的手，动作急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粗糙的手指精准地探向向阳的颈动脉，另一只手去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瞳孔。
“别动他！保持通风！” 老邢的声音急促、嘶哑，却带着一种在巨大冲击下强行凝聚的、令人心安的指令感。他检查的动作迅速、专业，是无数次处理实验室意外养成的本能，但那双探向向阳脉搏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按压而泛着死白。
他摸到了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搏动，看到了向阳瞳孔里涣散的光。
“叫救护车！快！！”老邢猛地抬头，朝着已经完全吓傻、只知道哭泣的林薇厉声吼道。那吼声不再是课堂上的训斥，而是裹挟着无边恐惧和绝望的嘶喊，像受伤野兽的悲鸣，震得实验室的玻璃嗡嗡作响。他额角瞬间暴起青筋，灰白的鬓角被渗出的冷汗浸湿。
吼完这一句，老邢的目光重新落回向阳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他那双布满岁月痕迹、曾无数次精准操作精密仪器、写下无数严谨公式的手，此刻却徒劳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轻柔，试图去擦掉向阳嘴角因为剧烈喘息而溢出的一点白沫。动作笨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得近乎卑微，与他刚才吼叫时的雷霆万钧判若两人。
“撑住……你给我撑住……”老邢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变成了破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呓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疼。他死死盯着向阳的脸，镜片后的眼睛赤红一片，那里面翻涌着林薇从未见过的情绪——一种被彻底击碎的骄傲，一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杰出的作品、最引以为傲的星辰在眼前急速黯淡，陨落却无能为力的巨大悲恸！
他珍藏那颗弹珠，他保留那封情书，他默许甚至纵容了刚才那点“幼稚”的甜蜜……这一切的一切，在向阳此刻濒死的脆弱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微不足道！他毕生信奉的物理定律，此刻在生死的无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林薇被老邢那声嘶吼惊醒，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数字。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在拨号的那一瞬间，看着老邢那从未有过的、仿佛天塌地陷般的绝望眼神和他颤抖着为向阳擦拭嘴角的笨拙动作，一个冰冷但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脑海：
不能再等了！一秒都不能再等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琉璃易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