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杨叛

1、中秋

　　夕阳累了，打着哈欠睡到山坳里。月亮却开始探头探脑地爬了起来。
　　大槐树下，妞妞用一条绿油油的苇子逗弄着虫虫。
　　虫虫是一只猫。
　　而且，毫无疑问，是一只好猫。它的脑袋圆圆的，细嫩的胡子神气地翘着，背上黑褐色的条纹闪着油润的光。此刻，它正赖在小主人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爪子拨拉着眼前的苇子。
　　正当它对这个游戏有些不耐的时候，它看到了我们刚刚出场的另一位主人公——牛牛。
　　牛牛快三岁了，正处在一个胖小子最可爱的黄金时代，滚滚的胳膊，大大的头，挺挺的小肚子，不过走起路来已经很稳当啦。
　　吸引虫虫视线的并不是他头上的寿桃，而是他手上那片黄灿灿、香喷喷的烤鱼。一阵风吹来，虫虫不禁扬起了下巴，不停地吸着鼻子，真香啊！
　　于是，它不再理那片无聊的苇子，跳出妞妞的怀抱，来到了牛牛的身前，还不争气地舔着舌头。
　　妞妞只有两岁半，无论是理论上的还是物质上的，她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虫虫不和自己玩了。
　　她只能憨憨地招呼：“虫虫——！”
　　虫虫回头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心中颇有些犹豫。烤鱼的诱惑是强大的，不过放着主人不管似乎也不好，虽然她出生的时间比自己要长，不过很明显还处在需要被照顾的年龄。没办法，人类就是这么脆弱。于是，它恋恋不舍地瞟了烤鱼一眼，跳回了妞妞的怀抱。
　　这个时候，我们的牛牛却皱起眉头，开始对生活深入的思索中。
　　虫虫？是在叫我吗？奇怪，我好像不叫虫虫。那么，就是叫刚才的那个……那个，那个是什么来着？他用沾着油的胖手指挠了挠头，将那个有些陌生的称呼从脑袋里抓了出来——猫咪！对了，它叫猫咪！
　　他对自己渊博的知识感到自豪，也颇想向这个大眼睛，扎辫子的小女孩炫耀一下。（我们说，男孩子天生就有象女孩子炫耀的特制，所以，就原谅我们主人公这小小的虚荣吧）于是，他用稳稳的步子走到妞妞的身前，用胜利的口吻指着虫虫说：“猫……咪……”
　　妞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更对他擅自更改虫虫的名字感到气氛（尤其对刚才虫虫不理自己跑到他那边感到气氛），便把粉色的小嘴一撅：“虫虫——！”
　　牛牛愣了一下，他怀疑这个女孩子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就用更坚定的语气重复道：“猫——咪——！”
　　妞妞将身子一侧，把虫虫收得更紧，也大声地回答：“虫——虫——！”
　　牛牛把嘴一抿，他开始怀疑以这个女孩的智慧是不能理解自己伟大的思想的，不过他没有放弃。而是哈下了腰，认真地坚持着自己绝对正确的观点：“猫——咪——！”
　　我们的妞妞也绝不示弱（世上的女孩子倔起来都是这个样子的），把小脸一扬：“虫——虫——！”
　　“猫——咪——！”头压得更低了。
　　“虫——虫——！”脸抬得更高了。

　　“猫—咪—！”
　　“虫—虫—！”

　　“猫咪！”
　　“虫虫！”

　　“咚！”

　　终于，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牛牛捧着大头，妞妞捂着小脸，两个人都以与年龄不相称的大嗓门哭了起来。

　　惊天动地的哭声很快引起了反应。两个负责照顾孩子却只顾着聊天的保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各自将自己的小祖宗疼了又疼，爱了又爱，接着便扯开嗓门掐起腰互相打开了口水仗。
　　很快，她们便发现自己遇到了迄今最为强劲的对手。不由兴奋起来，开始不停地呲着牙咽着口水，润色自己的嗓子，一边用跺脚摆头吊膀子等种种动作加强自己的声势。最后不知谁火大起来扇了对方一个耳光，另一个便嚎了一声，狼也似的扑了过去，和对方扭在一起。
　　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双方丈夫的到来——一个油乎乎的厨子和一个麻杆似的帐房。
　　男人们谨守着古礼，开仗之前先提出要求。
　　厨子挥了挥手中的汤勺，要求对方摆满汉全席来赔罪。
　　帐房说你去死吧你怎么不去死呀。
　　帐房摇摆着手中的算盘，要求对方付一百两的压惊费。
　　厨子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于是，战争开始了。

　　汤勺对算盘，闹市有神兵。一个是上房大厨，一个是管帐先生。两个棋逢对手，往来招数无穷。这个是撒手勺，亮闪闪，扣头夹肩显威风。那个是绝命盘，黑黝黝，左拦右挡不放松。汤勺飞舞，哎哟哟，敲起金包无数，算盘急扬，呜呼呼，砸得屁股铁青。这一个全心要替老婆争口气，那一个一意只为娘子找公平。冲天杀气射牛斗，遍地愁云裂长空。

　　战得正酣时，有人拉架了。

　　“不许再打了！有话说清楚！”这边的是个小伙子，高高的个，宽宽的肩，声音犹如大火炮。
　　“你们在干什么？快点停下！”那边的是个大姑娘，圆圆的眼，细细的腰，语气好似小辣椒。
　　两个人身后各自跟着不少人，黑压压的几十号，把大槐树的阴影都站满了。
　　“少爷！”
　　“小姐！”
　　厨子和帐房停了下来。
　　两个年轻人听他们的婆娘添枝加叶，哭哭啼啼地说了起因。不由向对方瞪起了眼。
　　“原来是你们家的蛮小子欺负我妹妹！快点道歉！”
　　“分明是你们家野丫头弄哭了我弟弟！还不求饶！”
　　“横，你强词夺理！”
　　“呸！你刁蛮任性！”
　　“讨打！”
　　“欠揍！”
　　两个人一纵身，又打在一起。
　　高手比试，却另有一番不同：
　　黑虎掏心，黑虎掏心声势猛。乳燕穿林，乳燕穿林体态轻。金鸡独立，金鸡独立下盘稳。仙鹤亮翅，仙鹤亮翅纤腰盈。迎面拳，起惊雷。扫膛腿，卷旋风。这个挥铁臂使双眉倒竖，那个踢金莲把杏目圆睁。你来我往挪移快，奇招怪式出不穷。施的出浑身解数，展的是八面威风。哪里象今生决斗，分明是前世纷争。

　　同来的众人眼见战不下来，便跟着呐喊起来。
　　“少爷加油！”
　　“小姐努力！”
　　“打倒绯门！”
　　“横扫翩村！”
　　“绯门五雷轰顶！”
　　“翩村断子绝孙！”
　　说倒最后大家都恼了，便一声呼哨，混战起来。
　　这一场乱斗，又与前不同，你看那：
　　擀面杖对烧火棍，瘸腿拐战不求人。从来彼此不和睦，历代冤家怎相容。张大锤操板凳，千军辟易。赵二虎舞扁担，虎虎生风。李矬子抱腿王大个，真个似蜻蜓撼柱。孙老蔫倒背刘胖子，好一个拔山举鼎。辣椒黄豆做暗器，鸡蛋柿子也逞凶。气汹汹，声如鼓号动天地，意昂昂，杀声阵阵神鬼惊。

　　“住手！”两边同时响起大吼声。
　　大家愣住了，回头看时。只见东边一个老爷爷，西边一个老奶奶，都是白头发白眉毛的，而且都拄着拐杖。一看他们两个老祖宗，所有人都乖乖地住手了。
　　老爷爷望了望老奶奶，有些激动：“你……”
　　老奶奶望了望老爷爷，也很感慨：“你……”
　　“我们好久不见了……”
　　“是啊，上次见你时，头发怕还没有这么白吧？”
　　“嘿……”
　　“唉……”
　　“小七，怎么回事？”老爷爷向小伙子一瞪眼。
　　“十六，啥子毛病？”老奶奶向大姑娘一板脸。
　　小伙子和大姑娘彼此瞪了一眼，
　　“她们家的妞妞欺负我们家的牛牛！”
　　“才怪！他们家的牛牛欺负咱们家的妞妞！”
　　“牛牛呢？”
　　“妞妞呢？”
　　大家这才发现故事的两个主人公不见了。
　　找啊找，望啊望。终于有人伸手一指：“在上面！”
　　大家抬头一望。
　　可不是，好大的一轮月亮下，牛牛和妞妞正亲亲密密地肩并着肩，正坐在大槐树的一根大横枝上一起咬着手指望着月亮。

　　“你们啊！”老爷爷哼了一声。
　　“连孩子都不如！”老奶奶也哼了一声。
　　小伙子有些害臊地瞟了大姑娘一眼，讪讪地低下了头。
　　大姑娘也偷偷地瞅了小伙子一眼，把弄着衣襟红了脸。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饼……”妞妞指着金黄的月亮说。
　　“灯……笼……”牛牛认为饼是不会发光而且挂在天上的。

　　是月亮啊，这两个笨蛋。虫虫趴在一边懒洋洋地想。不过此刻的它也懒得去指出他们的错误，毕竟，眼前香喷喷的烤鱼已足以让它忘怀一切。
　　“不过话说回来，中秋的月亮可真圆啊！”，它想。

　　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