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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砰~ ...

  •   林且对外公的记忆,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大多数时候都很严肃的怪老头。

      即使是在那一个他的家庭还很美满幸福的世界,他也从没见到外公笑过,每次回家,和他们有说有笑的都是外婆,而外公呢,老是沉默地坐在一旁,经常是低着头,有时候是低头看书,有时候是低头吃饭,他不用智能手机,用的是一部铃声响起来据说隔着一条马路都能听见的老人机。

      但是林且活了快三十年,去外公家少说也有上百次了,他从未听见外公的手机铃声响起,从未,一次都没有。

      小时候他还会产生诸如“外公是不是没有朋友啊”之类的担忧和猜测,但无意义的担忧就好像饭桌上可有可无的下饭菜一样,想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彻底忘了。

      他一下车,站在别墅门口,就被家里的车接走了。那是刚从灵堂回来的,车上就只有他和司机两个人。

      两个小时后,站在灵堂门口,看着满屋的亲戚和到处都挂满的白色布置,林且感受到那些人的目光从第一个人看到自己,并且表情变得十分惊讶之后,扩散开来,最后全都汇聚在他的脸上。

      愤怒、震惊、眼中泪水未尽的伤心——他们之中唯一在哭的,是一身黑衣的妈妈。

      他穿着新换的黑色西装,从灵堂大门走进去,在这个过程中,心情出离的平静。

      这份诡异的平静来自于在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的一句话:我是穿越的,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是一种极端情况下激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他心里逐渐扎根,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但扎根的位置已然渗出鲜血。

      就算看电影代入主角,都难以遏制住自己产生情绪波动。何况这并不是电影,主角就是他自己?

      看着灵堂里突兀出现的一个灵位,还有在前面跪下的几个晚辈,以及站立在旁边被两个亲戚搀扶着的,明明还活着,眸光却暗淡得仿佛也已失去希望的奶奶,他只觉得像一场噩梦。

      一切形容词在这种情况下都显得匮乏,唯有荒谬。

      唯有荒谬。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车回到家的,不记得在举办告别仪式的整个过程中在灵堂里听见的每一句话,不记得其他任何人的脸,只剩下妈妈哭泣的脸庞在面前游荡。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妈妈哭。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林且走进不熟悉的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站立在门口很久没动,一时哑然。

      好像所有麻木的神经逐渐恢复那样,他身体突然打了个激灵,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猛地瘫软,靠着门板坐了下去,脑袋重重地磕在门板上。

      砰!

      他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更理智一点,然而事与愿违。

      他突然就明白花梦豪当初所说的那句话了。他确实很难承受来自亲密关系的打击,即使这一切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另一个自己。

      为什么好端端要跑到北川去呢?

      为什么要辍学?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恍惚间,林且想到在大巴车上无聊翻看手机时,偶然瞥见的上百个来自爸妈的未接电话。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对这个世界的林且表达了一连串的埋怨和质问之后,林且终于从葬礼给他带来的冲击中走出来了。

      没有什么比把自己解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更有心理疗愈的效果。

      何况他本来就在世界之外。

      缓了许久,林且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转身打开门,下楼直奔爸爸的房间。

      在告别仪式上,他并没有看见爸爸,敲开门之后,看到门内用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中年男人,林且的眼皮无端跳了一下。

      他开口,声音艰涩:“爸。”

      预料中的爸爸把门一关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这个世界的爸爸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理智,点了点头,就让他进去了。

      爸爸的书房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桌上放着几份还未处理的文件,林且在沙发上坐下,看到爸爸在拿开水泡茶:“爸,你不是不爱喝普洱吗?”

      听见这句话,爸爸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他问:“我爱喝什么?”

      “毛尖,大红袍,这俩经常喝,偶尔喝大红袍,用你那套淡紫色的茶具。”他说。

      “知道的倒挺清楚。”

      爸爸评价了一句,终于正眼看他了:“这是你爱喝的,忘了?”

      林且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喝普洱茶的习惯:“记不清了。”说完,就自己倒了第一壶茶,重新加入开水。

      “不过也难怪,”爸爸微眯着眼睛看他,“就你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在外面能喝得起普洱?”

      林且直说:“喝不起。”而他也不爱喝。

      “找我有事?”爸爸没想和他多废话,直接问了。

      “外公的葬礼,你为什么不在场?”

      “因为我和你妈离婚了。”

      伸手去摸茶杯的手猛然僵在半空。

      林且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爸爸刚才说的话,感觉自己好像还是没听懂,又连续过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

      刚才那句“离婚”,从爸爸嘴里说出来,语气平淡的就和“今天吃什么”一样。

      他看向爸爸的眼睛,在对方的眼里捕捉到探究的神色,爸爸似乎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父子之间沉默了很久很久。

      林且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而他的父亲,此刻也不知道该和自己的儿子说什么。

      他们就那样坐着,直到茶杯的热气消失,林且把两杯茶倒了,重新开始烧热水。

      但为时已晚,茶具里的茶叶已经泡成深色,这壶普洱茶彻底不能要了。

      “对不起。”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回荡在房间里,销声匿迹,且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哪怕是负面的效果。

      那一晚,林且没有跪下,没有争吵也没有被骂,他也没有为自己的遭遇痛哭流涕,相反,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平静地睡着了,因为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来调解家庭矛盾顺带拯救世界的外人而已,现在家庭矛盾彻底调解失败了,拯救世界的计划也泡汤了,怎么着,也该回去了吧。

      直到第二天醒来,他发现,周遭的环境还是和前一天晚上一模一样。

      他还没回去。

      他还没回去??!?

      “草!”

      脾气与涵养一向极好的林且顶着鸡窝头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抄起床上的枕头,狠狠砸向墙壁。骂了句脏话。

      他真的从小到大几乎从来没有骂过脏话,这句草说出口,他的声音都有点劈,没办法骂出更多了,只能窝囊地在心里骂。

      去他吗的。

      真的受够了。

      灵魂互换还从来没有持续过几天之久,他还能不能回去了?还能不能回去了!

      去他吗的拯救世界,改变过去和未来!

      去他吗的林且!

      草!

      ——以他的素质,就只记得去他吗的和草这两句脏话了。

      强制镇定下来,他用手捂住发痛的额头,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心情极差,经过阳台的时候,恨不得现在就开窗跳下去。

      这一切都好像命运和他开的一个玩笑。

      让他在最风光、最无忧无虑,家庭最幸福的时候,突然体会到一切所拥有的都离他远去,甚至分崩离析,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从小到大不争不抢,有点钱都拿去做慈善,到底是犯什么天条了?

      林且直接气得一个早上没吃饭。

      中午他实在撑不住了,收拾收拾下楼,让保姆给他做了午饭。

      午饭倒还是他爱吃的那几样,只是再爱吃的饭菜,一个人吃也没意思,习惯了一家三口吵吵闹闹的生活,此刻他只觉得屋子里静得吓人。

      那顿饭他没吃完就走了,因为在这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拿了车钥匙下地库,开车离开了家,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恍惚间,他想起来花梦豪他爸好像说过,自己在他家租了套房。

      问题是花梦豪家在哪呢?

      他找了个停车场把车停下,拿出手机,打了花梦豪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传来一个说话带着台湾腔的女声:“小哥,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哦?”

      “你们去外地了?”

      “没有啊,干嘛?”

      林且本来指望能够蒙混过关,见对方没有不经意透露家庭住址的意思,只能说:“我失忆了,忘记你们在哪个城市了。”

      “失忆?你别勾引我女朋友啊我告诉你!”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激动的男声,然后把他的电话给挂了。

      林且:“……”失忆到底是怎么和勾引联系起来的?

      偶像剧看多了吗?不过就他俩那故意模仿的台湾口音,没准还真是。

      算了,还是住酒店吧。

      林且在外面兜风一下午散心,傍晚的时候,他开车去了自己家开的最豪华那档的七星酒店,汽车刚在停车场停下,门打开,他就愣在了原地。

      他的车对面,停着一辆低调的宝马。

      车牌号他认识,是杜许尘的。

      杜许尘也在这里住?

      林且难以遏制激动的心情,赶紧拿出手机打他的电话。

      电话“滴”了几声就接了,传出一个惊喜又激动的声音:“小少爷,想好演出的事儿了吗?听说你回北京了?”

      林且脸色登时红一阵白一阵,被这个声音吓得不轻。感觉与闹鬼无异。

      说话的这人,是杜许尘?

      杜许尘出道开始,早期走的是高冷酷哥路线,双手插兜板着脸下巴看镜头那种,后来社会安定了,叛逆精神不再是主流,他就改走清冷路线,待人接物都亲切起来,但还是给人以很强的距离感。

      作为追求者的林且从他那里得到的最亲近的称呼,也不过一句在镜头前面装装样子的“小林”。

      而这边的世界,杜许尘喊他小少爷。

      原来杜许尘对人说话的时候,还能有这种亲昵温柔的语气。

      原来在他的世界里,杜许尘从始至终就没有对他产生过任何好感。

      那些让他幻想二人关系更进一步的小细节,回忆起来不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幻想罢了:叫他小林,其实是在和林家攀关系;说他有天赋,其实是在客套;在圈内处处照顾他,其实也是碍于他林家大少爷的身份。

      只是他一直没想通,也不愿意想通,于是就走入了一条“杜许尘会不会也喜欢我”的死胡同。

      “杜许尘?”意识回笼,他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怎么?又要反悔啊,想说自己不想上台。”

      “什么上台?”他问。

      “就知道你要来这一招,替补的吉他手我都挑好了。”

      话语间,杜许尘心里的失落呼之欲出,就好像在那一个世界里,自己得到杜许尘拒绝邀请的答复时一样。

      林且不免感到一阵唏嘘。

      这个世界的林且,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但却偏偏,得到了自己的梦寐以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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