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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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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以后的阮知夏,学会了像影子一样的生活。
影子是安静的,不会发出多余的声音。
所以每当父亲阮国富醉醺醺地踹开家门,她就立刻缩进沙发旁最暗的角落,抱住膝盖,把呼吸压得轻了又轻。
影子也是单薄的,不占地方的。
她把自己的所有物品,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破烂的书包,还有母亲唯一留下的那条褪色红丝巾,都塞进一个破纸箱里,这样每当父亲发怒的时候,她就能在几分钟内把自己和所有痕迹都藏好。
可影子也有躲不掉的时候。
就像今天,阮国富又把空酒瓶砸在地上,玻璃碎片混着刺鼻的酒气炸开。
“赔钱货!愣着干嘛?做饭!想饿死老子啊?”他赤红着眼在屋里扫视,目光像钉子般牢牢盯在角落的阮知夏身上。
阮知夏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往厨房去。
但还是晚了,男人已经摇摇晃晃地冲过来,手掌带着风声挥下。
“没用的东西!跟你那跑了的妈一样,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疼痛是熟悉的,火辣辣烙在手臂和背上。
阮知夏不哭,也不求饶,只是更紧地蜷起身子,像一只死死闭紧的贝壳。
她早就明白,哭喊和哀求只会招来更凶的殴打,母亲带走弟弟那晚,她哭得撕心裂肺,也挨了最重的一顿打。
从那以后她就懂了,她的眼泪与痛苦,在这家里毫无价值,甚至是助长暴力的燃料。
她存在的本身,就是父亲所有失败和怒火的宣泄口。
为什么妈妈只带走了弟弟?
是不是因为她不够好,不够乖?
这个念头在无数次出现被疼痛折磨的难以入眠的夜晚。
她试过考第一名,试过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试过在父亲酒醒后端水,可换来的只是更深的厌恶和拳脚。
就在拳头又要落下时,隔壁的吵闹声突兀的响起。
阮知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点点。
阮国富被打断,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暴躁:“妈的,吵死了!吵个屁!”他骂骂咧咧地,似乎失去了继续的兴趣,踹了一脚旁边的凳子,摇摇晃晃地倒进沙发里,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震天的呼噜。
阮知夏慢慢松开抱紧双臂的手,手臂上新增的淤青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紫红色,她扶着墙,想站起来,腿却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恐惧而发麻。
这时,窗户被极轻地敲响了。
“叩,叩叩。”
很有节奏的三下,像某种暗号。
阮知夏心一跳,下意识望向沙发上的父亲,鼾声未断。
她这才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窗。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季临双手撑在窗台上,稍一用力,人就利落地翻了进来,动作轻巧得像只猫。
他比阮知夏小一岁,个子却已经比她高了少许,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正担忧地看着她。
“他又打你了?”季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这个年纪男孩特有的处于变声期的沙哑。
阮知夏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没有。”
“你骗人。”季临毫不犹豫戳破,轻轻拉过她的手臂,看见那片淤青,眉头紧紧拧起。
他从口袋掏出一管药膏,语气带点责备,更多的是心疼:“我就知道,我听见动静了。”
他没多问,只拧开药膏,用手指蘸了些,轻轻涂在她伤处,清凉的薄荷味散开,很好的缓解了那片灼痛。
阮知夏看着他低垂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仿佛被这轻柔的动作一点点化开。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邻家的男孩,成了她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
他会偷偷带来温热的点心,会笨拙地帮她清理伤口,会在上下学路上默默陪着。
“我妈今天做了桂花糕,你肯定喜欢。”季临涂好药,又从口袋拿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起的小包,塞进她手里,“快吃,还热着。”
桂花糕的甜香钻进鼻腔,阮知夏的肚子不争气地轻响,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糯在舌尖化开,眼眶也跟着发热。
“季临,”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说,我能离开这里吗?”
季临正在帮她检查胳膊上另一处旧伤,闻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语气无比坚定:“当然能!我们必须能!”
他抓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等我们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就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北京,或者上海!我查过了,你的成绩那么好,一定能拿到奖学金。到时候,你就能离开他了,我们可以……”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他母亲温柔的呼唤:“小临,回来啦,人在哪儿呢?”
季临匆匆对阮知夏说:“明天早上,老地方等你,一起上学!”说完,他又像来时一样,灵巧地翻窗而出,还不忘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口型说:“加油!”
窗户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昏暗和寂静,只剩下沙发上父亲的鼾声和空气中桂花糕的甜香,和药膏的清凉。
阮知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握紧了手心,那里还残留着季临指尖的温度。
一缕微光,悄悄照进了影子蜷缩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