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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天光无限 人间无岸 ...

  •   逸风渠下界那天,十四弦内红尘滚滚,若灯烛荧煌,满是桃花扑鼻香。

      我问谢烬洄,帝君只身以灵体赶赴各界,去寻找汇集灵物父母的办法去了,咱们要不要偶尔跟他汇合汇合,了解了解情况,顺便帮帮忙。

      谢烬洄半阖的眼帘下透出一股精光。

      “太早,等他走完一遭,我们循着他的足迹查缺补漏一番就好,何必要同行呢?”

      我始终觉得,谢烬洄对逸风渠有种古怪的友好敌意。

      好像他不愿意我见这位帝君。

      但帝君以前见我时也没什么特别嘛。

      等等,我记得我总共见到逸风渠两次,每次我都会有个捉不住的念头闪过,大概是:

      「我与他至少有四十万年没见过面了。」

      我一颗青芒山上的小石头哪儿能跟帝君有什么渊源。

      倒是溯澪帝君,我这属于他的情根,是不是携带着,连谢烬洄这个神识炉子都不知道的久远记忆。

      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不能只是一句没什么实质线索的一念而过吧。

      虽然,幕诸提议的人间厮守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借着追随逸风渠帝君脚步查看的机会,我和谢烬洄因缘际会,确实得了几次在凡间歇脚的时光。

      天帝和帝君商议事儿,那都是在结界内。

      我只需在茶肆客栈座椅上,小河边,树梢上,灯笼架子里,走马观花的马背上……坐着来回蹬腿玩儿就是。

      有一次,我和谢烬洄在四野黄沙,仙人掌遍布的大漠里。

      看着远方的狼烟笔直,几乎干犯了靛青色无云晴天里的星斗。

      我坐在谢烬洄腿上,他坐着黄沙,就这样预言了一场兵荒马乱。

      “要打仗啦。”我说。

      谢烬洄下巴搁我头上,带着我的头一起点头称是。

      不多时,便听见狼烟升起的正南方,也就是我们的左手边,传来了轰隆隆群蹄错杂,有力的马蹄声。

      在大漠里奔袭,勇气可嘉,是国要攻打国,民要攻打民,还是部落要突突部落?

      神明眼中,皆是蜗角之争,跌宕出的功过虚名,抵不过一粒沙里的平静安宁,灯火通明。

      我和谢烬洄连窝都没有挪,任凭飒踏的马蹄在钢筋铁骨,铁甲雄兵的叱咤驱策下。

      践踏过于世人而言,太轻太无形的我们。

      黄沙惊起,遮过星河,闪着月夜下,众生的微光。

      马蹄和人影激奋而去,奔赴一场或给予他人,或给予自己的身首两伤。

      我伸出手,好像每一粒沙都触手可及,大漠将它所有的混乱倾泻。

      被狂风磨砺成同样大小的沙砾,在乱空中拥抱,碰撞,致意……

      它们聚合时是整片沙漠,混乱时看见自己,而一切终将平息。

      我说,不知道化成这种灰是什么感觉。

      下一刻,谢烬洄就陪着我变作尘埃。

      两粒金色,游在风里,体会由人马拨动的大漠琴弦,四起风烟。

      我跌进谢烬洄怀里,回味风沙呛口的滋味,笑着感慨:“没想到尘土风里,还挺缠绵。”

      谢烬洄的回答似有些许悲壮,更多的是信誓旦旦。

      “倘若成灰了还有意识,我定与鸢姀日日缠绵。”他说。

      呵呵,看来作为炉子不能泄露的命局,果然已成了他,心中遗憾。

      这一次我在谢烬洄怀里,偶然听到了逸风渠传来的私语。

      “溯澪,之前那件事虽是阴差阳错,但我属实对不住你……”

      谢烬洄驳回他的道歉,似乎想刨根问底。

      “你说的事是哪件事,你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圣晟天帝会如何回答你。”

      逸风渠那边传来自嘲般的低声笑叹。

      “呵呵,我又忘了,你是那个还没有舍掉情根的溯澪。

      我的话在你的记忆里,还没说。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对了,那聚灵珠就快造好了,我晚点儿给你好吗。

      总想着,即便对不起苍生,也要对得起你。

      替……

      多看几眼你。”

      逸风渠的声音止息了。

      我有点儿懵,溯澪帝君和逸风渠帝君这是什么关系。

      使劲儿摇谢烬洄的胳膊,想摇得他仙脉全开,把那些比开天辟地年轻些的前尘往事记忆,摇出来一些告诉我。

      可谢烬洄揉了揉沙尘敲击的额头,无奈道:“鸢姀,我只是个在逸风渠面前故弄玄虚,假冒溯澪的炉子。

      我现在也是一肚子狐疑,没有练出解疑去惑仙丹的记忆原材料。”

      炼丹炉没原材料是吗?我有点儿别的。

      我捏起谢烬洄的嘴,口对口给他渡气。

      “谢烬洄,你给我起来。”

      渡着渡着,谢烬洄就倒在沙漠上,据说是月亮太毒,天色太黑,给他晒中暑了。

      “小炉子,你争点气。

      点炉子不都得扇风吗,我给你渡气就是在扇风,你试试能不能点燃你记忆的火苗?”

      谢烬洄将我抱住翻了个身,我看见他眼里偷走了我眼底的星星。

      “鸢姀。”他像是说给夜晚听,深沉如渊。

      “你扇这风只会撩起很危险的火,你放心,我不烧。

      但我,渴。”

      说着,他俯下头。

      大漠无风,沙也落定静停,它们在人潮背后,托举着神灵,观看另一种互不侵犯的缠绵。

      如天地,如日月,如虚与实之间。

      我和谢烬洄,像两只小船,羸弱轻盈。

      这船游过人间沙漠,游过丛山峻岭,游过金碧宫阙,游过市井田园。

      我们摇摇晃晃,惬意非常,划过永不会搁浅的一程一程。

      游过众生恐惧,生灵悲喜,捞起超凡脱俗的愿,又放生了空空如也的心灵。

      领略过五味杂陈的思绪,却抚不断他们亲手织造的尘网。

      世人总有彼岸,总有怎样就好了,如何就心意满足的未来某一天。

      可他们明明转念就到,却总也不知道。

      不安,恐惧,心驰神往和期待……这都是世间之河的底色。

      还有很多别的别的别的,那是每个人的心底,泛滥又隐忍的小小漩涡。

      我们洞穿每一种缺口,就像探访山川沟壑,岩洞深渊。

      小洞里有星辰,希望,也有唱不出来的,喑哑的歌。

      生命时时刻刻以瓦解活着,不动的外物却以剥离,剥嗜渐渐获得新的「活着」。

      下界其实很奇妙,但我们的船却在凡尘纠结出的种种智慧高塔,情感滩涂间找不到停靠的岸。

      我们陷不进去,世人挣不出来,于是才有了无数声「苍天啊,你怎么不来搭救我呀」,一声声让两厢伤怀的悲叹。

      世间已被崩溃掏空,而掏空的是什么?

      是难以叩问的真心。

      真心不容塑造,就如我只愿自己爱上谢烬洄,而非一道「情根深种」,便听从命运。

      即便,我的现在看上去差强人意,还是个必死结局。

      但我的痛快,犹如明心皎月,刺破所有思绪星尘,获得了太阳的热烈。

      日光照耀处,满是醒来的人群和百转千声,我们向光而行。

      我拉着谢烬洄的手,摇晃到一处土屋林立,孩童们拍手叫:老鼠,小鸟,兔儿,蝴蝶,宝塔,莲花……

      声音此起彼伏的笑闹街市。

      街上人头攒动,应是当地为某个节庆日子,特意兴起的大集。

      鸢姀神女在仙界就是街溜子,遇到个没见过的热闹场景,便拽着谢烬洄化身成凡人,扎进人堆。

      孩子们口中的物件并非凭空捏造,出于信口雌黄。

      就看一方柳荫里,河边拱桥下,花木掩映处。

      一位须发半白的半大老先生,就坐竹筐,声响神清,满脸笑吟吟。

      他以一双巧手揉搓着蜜糖色的软泥儿,忽地拉出一条软管,弄做中空。

      随即,招呼鼓吹了好久,兴致勃勃的一张小嘴接到口中。

      老先生一边继续搓泥儿一边给孩子鼓劲。

      “宝儿啊,使劲儿吹儿,越使劲儿小耗子越肥。”

      刚脱怀抱的小娃,能有多大气力,再加上他噗嗤噗嗤吹不准,不仅漏风还漏螃蟹沫。

      老先生手里的小耗子一定是遇上灾年,或是在穷苦人家屋下落了户,瘦得跟条扁鱼似的。

      围观的孩儿看官一阵儿哄堂大笑,羞得小娃直往奶娘怀里钻。

      老先生手里的老鼠可不仅是一条穷苦命,见他在小娃娃的长管上随意一折,信口一吹。

      小耗子立刻吃肥了,交递道小娃手里。

      小娃脸色依然红,但开心极了,这小耗子的肥硕程度总算配得上他小少爷的身份。

      我看着老先生娴熟的手法,看得入迷。

      他身前的遮棚小摊车上,插满了形形色色吹出来的趣物,除了方才孩子七嘴八舌报出的名号。

      我还看见神仙人,闹市灯,猿猴,山精,明月星……

      摊车上摆出老先生的木招牌,上面写的是。

      「捏得天下千万形,王孙皆爱吹糖人」

      这说法好,吹了先生的糖人,就粘了王孙的贵儿,心里甜滋滋儿。

      我乖乖排在凡人的队伍里,轻轻扯了扯一项纵容我疯玩的谢烬洄。

      得管他要那老先生明码标价的「吹一次,一个铜钱。」

      我俩这对儿孩子群中的白衣突兀,没少收到来自凡人眼中的贺礼。

      要是这些心思各异的猜测眼神,能变成一枚铜钱,送给我们,那可是皆大欢喜。

      谢烬洄附耳过来与我说:“为夫已准备好了,夫人静候便是。”

      嗯,静候,你也静候。

      嘻嘻!

      总算是轮到我了,老先生仰着头,看了看我和谢烬洄,笑容可掬,

      “小娘子,想吹个什么糖人?”

      我笑呵呵,鼓了鼓腮帮子,说:“先生,我只吹糖,不吹人,您给我揪个糖坨坨就行。”

      老眼神眼神一亮,还是笑容满面,连说:“好好好。”

      谢烬洄还没付钱,但老先生已经将糖坨子的受气管送到我嘴边了。

      我叼上这管呀,突然就想起师父的烟袋锅子大烟圈。

      还有他那许多乌烟瘴气的忧愁。

      我忽然意识到,我也有些一吐为快但不必细说的小小忧闷。

      就比如我身边这尊大炉子。

      我想的是,我的一口气能不能把他吹成薄薄的糖球,让我看清他身体里面,心里面,以及那些他说不记得的三十多万年前。

      万一,他这炉子有内刻铭纹呢?

      我想的是谢烬洄,吹的是糖人。

      不知不觉,我听到了旁边人群的惊呼,看见了捏糖人老先生的诧异。

      他们纷纷议论,哎呀,这小娘子天赋异禀啊。

      眼瞅着我吹的糖球不断变大,卡吧一声,底端接上了锅里待捏吹的糖稀。

      我的气脉,瞬间,带着它们一起膨大。

      老先生眉头一皱。

      就听啪,不太震耳,但震惊人心的声响传来。

      谢烬洄拍在摊车上一锭子实打实的金锭子,透过他玉葱指缝,那华光颤颤的色泽闪得天地变色。

      天呐,这可是非空山原产金矿啊,了不得。

      老先生以为遇到了盛气凌人的显贵,看到金子也眉头紧锁。

      好在谢烬洄那平易近人,客气委婉又略带愧疚的语气解脱了他。

      “见谅,见谅,我夫人她,气脉大。”谢烬洄边解释,边低声提请我,“鸢姀,凡人气脉没这么大,你赶紧断气。”

      我心里不服啊,断气?凡人断气不就死了吗?这气我可不敢断。

      再说,我心里的气,都是因为你。

      群众的眼睛雪亮了,他们不觉得看见了真神,而是认为白日见了「吹气鬼」。

      我的糖球越来越大,应该能吞下几个小娃娃了吧。

      糖人老先生傻眼了,他金子不敢接,一动不敢动,他屁股底下的竹凳子估计都在想着长脚跑。

      谢烬洄眼见情况就要超过临界点,他把那锭金子往老先生手里硬塞,然后单臂把我抱上摊位。

      他双手握紧摊车扶手,踢开车轱辘挡石,咯吱咯吱,他就连摊车带我,从众目睽睽下,一起推跑了。

      我余光瞥见老先生盯着那锭金子显得措手不及。

      那金子是挺难办,要是将它带在身边,它能保守带金子的人一世顺遂,衣食无忧,甚至一直传下去当个传家宝,传个千秋万代,这宝贝带来的福气也不会减少。

      要是将金子打碎了,重塑了,去买其他东西了,从这块金子获得的价值,就只是它的重量而已。

      看着谢烬洄轻快的小「马蹄」,在土地上哒哒哒,我的气总算断了。

      坐在摊车上,继续踢踏,高喊一声:“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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