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有疾 天帝晚期》破晓兔吒

33、留得残荷听雨声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月亮这般无度，只渲染他。

　　作为凡人身躯的他，这一刻，居然也可媲美神君的清逸绝尘。

　　既然如此绝尘，我便打算给这塔尖儿去尘。

　　把这个明明拉着我来扮夫妻，却忘得一干二净的家伙领回正轨。

　　“谢烬洄，人间夫妻白昼里会做些什么，你怎么没带我去呢？”

　　谢烬洄的表情，就如醍醐灌顶，瞬间精神焕发。

　　他轻轻呢喃道：“风，花，雪，月，儿……”

　　“行！”我当下拍板，“快快快，快挑出看风，霜，雨，雪，雷暴，冰雹，什么什么的，所有最好的地方，咱俩一起去看。”

　　谢烬洄瞳孔地震，我似乎听到他内心深处振聋发聩。

　　他是，冷汗直流了？

　　不知道。

　　不过，他的确咬着牙，摇起蝶梦铃，把我拉到一个四处漏风的风口，一起吹风。

　　那风，满鼻子都是它砍杀过树枝，草茎，卷带过来的泥土烩新旧叶子绿血味。

　　呛人！

　　我张不开嘴，跟不上溜，更站不住脚。

　　但我知道这地方好，能够直接感受到，那叫啥？

　　五行之木的杀伐？

　　谢烬洄这根杆子，杵在风里，很像人间农田里那五官乱飞的草人。

　　他说，挺不住就往他怀里躲。

　　我不！

　　我还没历过劫，这这这，天赐的机会，我还要以此体验一下呢。

　　呼呼呼呼~

　　风灌衣灌肚，呼噜呼噜……

　　我好像，飘上天啦。

　　谢烬洄把我收了回来，翻手间，又换了个冰霜刺骨的严寒之地。

　　这回，他敞开毛茸茸的兽皮衣，让衣衫单薄的我穿进他怀里。

　　我抱着瑟瑟发抖，睫毛挂冰溜子的自己，道心坚定道：“好你个心魔，这是我的天劫，我不会认输。”

　　接下来，谢烬洄可会考验我了。

　　他在火山口变成一块冰，在浊浪滔天的泥汤子里变成一条船……

　　最后，在雷霆里，变成一棵树。

　　咔嚓嚓！

　　哈哈哈，他两半啦。

　　而我坐在树下，守心入定。

　　我想，从此以后，我定会对自己加倍信任。

　　鸢姀神女虽没历过劫，但绝非浪得虚名。

　　我全懂了。

　　“谢谢你啊，谢烬洄。”

　　我激动地说：“我感觉我修行千万年，都没有跟你修行一日进步得快。”

　　谢烬洄大概是累了，泄气了一般，盘坐在地上，与太阳对视，一字一句挤出。

　　“鸢姀，我们现在是，夫妻。”

　　对哦！

　　“你咋才想起来，还带我历了这么多劫。”

　　凡人很脆弱，比如他现在，因为我质问他，憋得眼圈红了。

　　我们的下一站，是从蝶梦铃里好多热闹集市里选出来的，有最多对夫妻在场的一座老城。

　　夫妻多，方便随时学习。

　　可这老城，其实并不老。

　　谢烬洄说，这个地方属于一个不断循环往复的世界。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一切都已发生过，但对于此刻的凡人，又都是全新的。

　　这个世界在毁灭时诞生，又按着原来的轨迹再来一次。

　　我说，这不就是个无限循环的囚笼吗？

　　谢烬洄摇了摇头。

　　“能囚住凡人的只有凡人自己，只是他们，选择了重复。

　　我们神仙，要尊重各个世界的多样性。”

　　世间有万千形式，时间也可以打结。

　　跟谢烬洄游玩的半日，收获确实太多，太多。

　　但，夫妻要怎么做呢？

　　我看到街市里，有夫妻携手双双还家。

　　有推搡笑闹搂肩抱腰。

　　有共执一伞在晴空下同摆裙角。

　　也有马上，轿子里，二位新人一瞬对望。

　　……

　　有什么东西，弯弯绕绕，缠在夫妻二人的心间。

　　八成是，姻缘仙的红线？

　　但我也看见，没有红线牵连的多对儿男女，满眼悲戚，彼此凝望？

　　更有那红线熬成黑雾毒绳，强行把对方的血泪榨干。

　　夫妻啊，原来啥样都有。

　　我要和谢烬洄做哪样？

　　他好像也迷惑了。

　　我俩蹲在一座庙门口吃了很多马车灰，品这人间滋味。

　　最后，我拍拍挂草的头发，喊他起来。

　　“谢烬洄，走，咱俩去置办点聘礼。

　　我看凡人姑娘，都是在那个时候才非嫁不可的。

　　咱们一步一步来。”

　　谢烬洄眼皮一抬，木木地站了起来，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学着来往人群的统一称呼。

　　喊了一声：“走啊，夫君。”

　　谢烬洄发苦的表情，露出一抹不放心的笑意。

　　但他很快就眉开眼笑了。

　　我在吃食、物品琳琅满目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只盯上一件东西。

　　还有呐，我知道谢烬洄口袋里没钱，顶多还有半张素菜饼。

　　既然没钱，咱就选不要钱的，正好也是我喜欢到非要不可的。

　　我把谢烬洄拽回到一处银器摊位上，拿起一条坠着十二个小花朵铃铛的银手链，学着隔壁小姑娘撒娇。

　　“夫君，我要，我要，我要……”

　　谢烬洄的袖口里，突然甩出一道仙力，瞬间又弄回来些东西。

　　我纳闷，弄那玩意干啥。

　　就听摊位老板笑脸相迎，平摊着一只手朝谢烬洄递了过来。

　　“公子，贵夫人戴着甚是别致，嘿嘿嘿，纹银二十两。”

　　啥？

　　眼瞅着谢烬洄掏出一锭银子，盖住了老板手心。

　　好大一锭。

　　老板连连道谢。

　　我正要发问，谢烬洄已把我和链子一道搂出人群。

　　满脑子的疑问，我费解地举起手链。

　　“谢烬洄，为啥要用银子换银子？银子不是钱吗，他们把钱摆在集市上，不就是让人随便拿的吗？”

　　谢烬洄看了看我，又瞅瞅手链，他接过手链，满脸堆笑。

　　“鸢姀，你师姐是贝壳，也是当时的钱，你觉得，你能用贝壳买你师姐吗？”

　　我师姐当然不能用贝壳买，用银子，金子，仙力都不行。

　　可是他说的，我还是不太懂。

　　于是我我朝他摇摇头。

　　“不能。”

　　谢烬洄似乎不在意我懂不懂，轻轻抬起我的手腕，将手链口扣住了。

　　“鸢姀总是喜欢叮叮当当的东西，真是长情。”

　　我摇了摇刚上手的十二个小花铃，又拨弄拨弄头上的桃铃簪。

　　叮铃铃，叮铃铃。

　　心情好极了。

　　“桃铃簪我和山包包也很喜欢，谢谢你啊，谢烬洄。”

　　他配合着摇动蝶梦铃，温柔一笑。

　　“叮铃铃，我也是铃铛。

　　我把自己，也送给你呀？”

　　呦！

　　我吓了一跳，抬起手腕一顿比划。

　　“得得得，谢烬洄，这串手链要用那么大一一锭银子换。

　　就你，不要不要。

　　我现在可没有仙力，不能向你一样，从官府库银里削来，那么多，那么多银子。

　　我换不起，换不起。”

　　谢烬洄对他的行为摊手无畏，轻松惬意地由着我再次挽他胳膊。

　　“他们剥削民脂民膏，我就削他们。

　　于这个人间而言，其实未动分毫。”

　　“你在替凡人做选择？”我抬头发出疑问。

　　他低头看我，指了指我手上的链子，“没有啊，你既然选择要它，就是，要了我……”

　　要了你？我愣了。

　　谢烬洄坏笑停顿，接着说：“的仙力，来换它。”

　　找打。

　　我追着他从街尾打到街头，街尾街头。

　　身后跟上来好几只要把我们当头的大狗。

　　呼哧呼哧，凡人的身体，靠着激劲儿，也能生龙活虎好一会儿。

　　最后，我俩背靠背，躲在一个角落，摇动了蝶梦铃。

　　因为我说，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冷静一会儿吧。

　　咱俩一人一个葫芦，嘟嘟嘟嘟灌水喝。

　　一个葫芦喝完了，我们就平分。

　　打归打，闹归闹，我们这一日，是夫妻。

　　只不过，眼看日头朝西折腰，我俩暂时打不动也走不动了。

　　索性歇歇脚。

　　望着眼前一片枯荷满池的荷塘，风干的荷花荷包，瞪掉了莲子的莲蓬眼，越飘越碎的荷叶……

　　谢烬洄说，这是他在书上看见过，一位诗家写出的好景色。

　　那句诗叫：留得残荷听雨声。

　　我看着干巴巴的荷叶，拍了拍谢烬洄。

　　“那，下点雨吧！”

　　谢烬洄鼓捣起仙力，“怎么下。”

　　我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枯荷的承受力，保守的说：“渐着下。”

　　谢烬洄怔愣一瞬，随即，像只岸边草堆里爬过的草蛇，

　　扭动起绵软的身子，将头靠在我肩膀上。

　　他含羞娇俏地问：“贱着怎么下。”

　　“渐渐，渐渐，渐渐……”

　　谢烬洄这玩意七寸在哪儿呢，我得替民除害，也也也，太毒啦。

　　星星开始在青碧的天边放哨，我心里有鬼，真担心是哪位星君，为了十二滴「漂亮神水」下来捉我。

　　但我一想到现在身处凡间，心里的弦，远还没到紧绷的时候。

　　谢烬洄也在尽力帮我松弦，他把我带到夜色正浓，花灯满空的又一处都城。

　　他知道我在师父那里，看了太多下界七零八落，破碎的灾难场景。

　　便将喜乐安康，凡人生生不息的画面一幅幅画入我的心里。

　　我指着天空中，莲花，兔子，鲤鱼，南瓜，绳结……

　　各种各样的天灯。

　　“谢烬洄，为什么仙界十四弦里的心愿灵灯，没有这么多样式，是凡人的心愿根本到不了仙界吗？”

　　谢烬洄把我选中的桃子灯递到我手中，他让我和他一起写下心愿。

　　“夫人，凡人的天灯飞不到仙界，但他们共同的美好愿力，会化作仙界里的一盏灵灯。

　　就如，凡人一生很短暂，但对美好的期待，始终不变。

　　是他们点燃了心愿灵灯，同时，得到灵灯的庇佑。”

　　他侧身过来，看我写了什么。

　　我大方让给他看。

　　既然今日和他扮夫妻，我便写上了周围凡人最期待的愿望。

　　四个字：百年好合。

　　谢烬洄嘴唇动了动，好似在计算和留连。

　　“百年，哪儿够啊！”他说。

　　旁边放灯的小女子听到了，面色潮红，打量着我们。

　　“百年哪够，我看二位，要许就许生生世世的缘分。”

　　小女子说着，像条小红线似的，呲溜呲溜滑入了人群中。

　　我摇了摇头，“不要生生世世，我俩就这一日……”

　　谢烬洄将他写的那一面，转到我眼前。

　　“对，不要生生世世，我们只要……”他点了点正惹得我跳脚的墨迹。

　　“谢烬洄，你过分了嗷！”

　　他写的是——情根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