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徐三渝

40、第 40 章

　　高二的时光在试卷堆叠的沙沙声中悄然滑过。

　　当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收卷铃声响起，整栋教学楼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混合着书本抛向空中的哗啦声，宣告着又一个夏天的来临。

　　江蕴齐收拾好笔袋，随着人流走出考场。

　　走廊里弥漫着解放的躁动和淡淡的离愁——高二结束了，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已经离校。而他们，也即将接过他们手中的接力棒，开始顶替他们的位置。

　　刚走出教学楼，刺目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喧闹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安静地等待着。

　　是傅斯年。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身姿挺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看到了她，脸上浮现出惯常的温和笑意，朝她招了招手。

　　江蕴齐有些意外，快步走了过去：“傅学长？你怎么来了？高考结束不是应该好好放松吗？”她记得傅斯年以优异的成绩被国外顶尖大学录取，暑假后就要启程。

　　“是啊，快走了，想回来看看。”傅斯年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兄长般的关切，“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尽力了。”江蕴齐也笑了，语气轻松。

　　两人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过得真快。”傅斯年看着熟悉的校园，语气带着感慨，“感觉昨天还是高一开学，在楼梯口第一次遇见你，脚踝肿得像个包子，还倔强地说没事。”

　　江蕴齐被他的形容逗笑了，脸颊微红：“傅学长！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很久了。”傅斯年也笑，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看到你现在这样，很好。自信，坚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真诚，带着由衷的欣慰。

　　江蕴齐心头一暖：“谢谢傅学长。一直…都很感谢你。”

　　感谢他在楼梯口的援手，感谢他在器材室的解围，感谢他在舆论风波中的挺身而出…感谢他每一次温和的鼓励和不动声色的支持。

　　傅斯年停下脚步，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这是…？”江蕴齐有些惊讶地接过。

　　“临别礼物。”傅斯年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一套R大中文系教授推荐的经典书目，还有几本我觉得不错的文学评论集。想着…或许对你有用。”

　　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像是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江蕴齐的心被触动，她抬头看着傅斯年：“傅学长…谢谢你！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傅斯年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雪花链坠上，又很快移开，看向远处葱郁的树冠，“只是觉得，这些书放在你这里，比跟着我漂洋过海更有价值。”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江同学，你一直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孩。坚持下去，R大中文系，你一定能考上。”

　　他的肯定像一股暖流，注入江蕴齐的心田。她用力点头：“嗯！我会努力的！”

　　傅斯年看着她那双清澈又灵动的眼睛，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江蕴齐。”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临走前，有句话…想对你说。”

　　梧桐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远处高三楼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四周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

　　江蕴齐的心跳莫名加快，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书角。

　　傅斯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略显紧张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释然。

　　“别紧张。”他轻声说，语气带着安抚，“不是什么会让你为难的话。”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望向天边那抹绚烂的晚霞，声音平静而温和，像在陈述一个早已了然于心的事实：

　　“只是觉得，能在高中这几年认识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江蕴齐微微一怔。

　　傅斯年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镜片后的眼睛清澈而坦荡：“你像一颗小太阳，温暖，明亮，总是充满活力。看着你一点点成长，变得自信、坚定，真的…很好。”

　　他的话语里没有炽热的告白，没有沉重的承诺，只有一种身为挚友般的欣赏和淡淡的、克制的温柔。

　　“我知道，”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了然，“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另一个人。”

　　江蕴齐的脸颊瞬间滚烫，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傅斯年温和地打断。

　　“不用解释，也不用觉得抱歉。”他摇摇头，眼神温和而包容，“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就像…他也藏不住看你时的眼神。”

　　江蕴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季随他…很好。”傅斯年继续说道，语气真诚，“虽然话不多，但心思很沉，认定了的事，会走得很稳。你们…很合适。”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江蕴齐耳中：

　　“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以后…可能见面就少了。”他看着她，目光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和祝福，“江蕴齐，好好加油，朝着你的R大努力。也…好好珍惜眼前人。”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希望下次见面时，能看到你站在梦想的地方，身边…是那个让你一直笑的人。”

　　晚风拂过，梧桐叶发出更大的沙沙声。

　　江蕴齐的眼眶微微发热，心底涌动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傅学长…”她开口，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和鼓励。真的…谢谢你。”

　　傅斯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如同初夏傍晚的风，清爽而温柔。

　　“别哭。”他伸出手，似乎想像以前那样揉揉她的发顶，但手伸到一半，又自然地收了回去，只是温和地说，“保持联系。无论在哪里，遇到困难，都可以找我。”

　　“嗯！”江蕴齐用力点头，吸了吸鼻子，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傅学长，你也要保重！祝你前程似锦！”

　　“好。”傅斯年含笑点头，“再见，江蕴齐。”

　　“再见，傅学长！”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他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进了被夕阳拉长的光影里，身影渐渐融入喧闹散去后的校园暮色中。

　　江蕴齐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着温热和一丝离别的微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手腕上那枚静静垂落的雪花链坠，在夕阳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就在这时，另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图书馆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是季随。

　　他手里拿着两本厚厚的书，目光落在江蕴齐身上，又扫了一眼傅斯年消失的方向，眼神沉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怎么站在这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常的平静。

　　江蕴齐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总是没什么波澜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刚才傅斯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也藏不住看你时的眼神”。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又有些发烫，连忙低下头，小声说：“没什么…刚碰到傅学长，说了几句话。”

　　“嗯。”季随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他目光落在她怀里抱着的暑假作业上，“作业？”

　　“嗯…”江蕴齐点头，“准备回家做。”

　　季随沉默了一下，忽然伸出手，从她怀里拿走了那摞作业，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走吧。”他说，声音低沉而清晰，“送你回去。”

　　江蕴齐愣了一下，看着他拿着自己作业的侧影，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也柔和了他冷峻的线条。

　　心底那片因为离别而泛起的涟漪，被一种更踏实、更温热的暖流悄然抚平。

　　她弯起嘴角，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季随。”

　　“嗯？”

　　“暑假…你有什么计划吗？”

　　“看书。做题。”

　　“…哦。”

　　短暂的沉默后。

　　“你呢？”

　　“我…我也看书！做题！还有…背单词！”

　　“嗯。”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寂静的校园小径上交叠、融合。

　　手腕上的雪花链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

　　高二结束了。

　　前方是未知的高三，是更陡峭的山峰，是更汹涌的激流。

　　但此刻，并肩走在夕阳下的少年少女，心中却充满了无畏的勇气和沉静的期待。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前路如何，总有人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身旁。

　　一起走。

　　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