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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桃花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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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庭站在巨大的老桃树下,昏黄的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影,在他洗得发白的青布衣上投下摇曳不定的斑驳光影。空气里浓郁的桃花甜香,被一股新鲜、刺鼻的铁锈和焦糊味道粗暴地搅乱了。
他看着脚下这团从天上掉下来的、散发着温热气息、还在微微抽搐的“东西”。
烦。
比中午山里碰见的那只黑乎乎的大家伙还要烦得多。至少那只大家伙吵完了就没了。眼前这个,像一堆烂掉的山薯,粘在这里,又黏糊又碍眼,还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关键是,他刚才明明只是想赶走吵人的“苍蝇”,现在“苍蝇”是没了,却掉下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阿庭皱着眉,脸上满是简单而直接的嫌弃。他下意识地想离这血糊糊的玩意儿远点,可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桃树根。他想绕过她,回到那个只属于蚂蚁堆、木屑和可能存在的凉山薯皮的安静角落。
就在这时,树根深处那片狼藉的血肉模糊之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更像是一种生命本能的挣扎,即使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阿庭抬起的脚顿在半空。
他迟钝的目光顺着刚才那点微不可察的动静,第一次真正落在这“麻烦”的躯干上。
一件染透了暗金色浓稠血液的破烂法衣,如同被最狂暴的野兽撕扯过,包裹着一具纤细的骨架。原本应是细腻瓷白的脖颈上,一道狰狞翻卷、深可见骨的恐怖刀口,正汩汩地往外渗涌着混合着奇异金粉的血沫。这恐怖的伤口边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流动水晶般的诡异冰霜,冰晶如同活物般缓慢而顽固地侵蚀着伤口周边的皮肉,阻止着任何愈合的力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带着那层冰霜碎裂又冻结的细微“喀嚓”声。
暗金的冰血,无声地滴落在铺满了厚厚一层桃花的腐土上,将那粉白的花瓣染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琥珀的色泽,一点点向周围渗透。
阿庭的目光在那道致命的、被冰封的伤口上停留了几秒。那不断流出来、还在发烫的粘稠液体让他本能地更想躲开。但下一刻,他皱起的眉头下,那茫然的眼神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别的细节——那散乱、如同被血水糊住的海藻般纠缠的长发之下,露出的半张侧脸。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却已丧失了所有血色的脸。脸颊沾满了泥污和凝固的血块,长长的睫毛低垂,如同被风雨折断的蝴蝶翅膀,在血污的覆盖下依然能窥见一丝残余的、惊心动魄的美丽轮廓。然而,最吸引阿庭的,不是那份被苦难摧折的美,而是她左眼眼角下方,靠近鬓角的地方——一道细长的、暗金的血痕,正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仅仅是一下,随即迅速熄灭黯淡下去,像是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后才显现的印记。
那一点稍纵即逝的闪光,如同电光火石般刺穿了阿庭迟钝的神经!他盯着那块不起眼的地方看了很久,眼神里的嫌弃慢慢被一种更为单纯的疑惑取代。
像……像什么来着?
他匮乏的脑子努力转动着,在贫瘠得如同荒漠的记忆碎片里努力搜寻着一点点可以类比的东西。
对了……像被搅动的水面倒影下来的阳光碎片……碎开又聚拢……一点点下沉的金色光芒……沉到很深很深的地方……然后,就看不见了……
阿庭对这个坠落的、濒死的陌生女子没有任何怜悯,更遨论感同身受的疼痛。那一点微弱金光如同投入泥沼的石子般沉没的景象,只是勾起了他类似“看水流光碎”的好奇。
他弯下腰,好奇地想凑近些再看看那点消失了的光痕。
就在他弯腰凑近,几乎要把脸贴到对方染血鬓角的那一刻——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上,紧闭的双眼,极其艰难地、如同垂死蝴蝶最后一次扇动残翼,颤抖着,微微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是混沌的,模糊的,被泪水和血污彻底遮蔽了光路的世界扭曲旋转,只有一片朦胧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裹挟着冰冷刺骨的剧痛袭来。破碎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挣扎都带来近乎撕裂神魂的抽搐。
……要死了吗……
……帝符之力……撕裂了虚空……最终……还是没能摆脱……
…那最后的气息…荒僻死地…万载桃树…
意识深处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和绝望的死灰色。她感觉自己在无边的冰冷黑海里不断下沉,意识的光芒被周遭浓稠的、侵蚀神魂的寒意一点点击碎、吞噬。
然而,就在那片象征着意识最后壁垒的光点即将彻底熄灭,被永恒的冰封所取代的瞬间——
一抹极其突兀的、粉白色的光晕,带着一种蓬勃到近乎蛮横的生命气息,强硬地刺穿了那厚重的死亡冰冷!
那抹光晕如此温暖,如此鲜活,带着一股纯粹的、未沾染丝毫血腥气味的——香气?
像是某种……花开的气息?
濒临破碎沉沦的意识被这股温暖霸道地唤醒了一丝丝,如同溺毙者突然抓住了一根漂浮的朽木。她耗尽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力量,如同破冰般,将那双被冰霜封住的眼帘,向上推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视线依旧模糊,天旋地转。她只能感觉到浓稠的腥甜堵在喉咙,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带来肺腑撕裂的剧痛。眼前的世界如同一幅被水浸泡晕染的模糊画卷,浓重的血色污渍覆盖了视野的大部分。但在那晃动模糊的视界中心,就在距离她鼻尖不足一尺的地方,有一张人脸正在极其缓慢地靠近、放大。
那张脸……好模糊……
一个少年的脸?
青涩,懵懂,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任何修士脸上见过的、近乎天然的迟钝和……纯净?他的皮肤在残存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很薄,眼神大而空洞,像镇上匠人手里做得不好的泥偶娃娃的眼。此刻那双眼中除了空茫,似乎还混杂着一点未散尽的嫌弃?还有一点刚刚浮现出来的、笨拙的……好奇?
最让青璃心神剧震的,不是这张陌生而平凡的脸孔靠近带来的惊骇(她早已没有力气惊骇),而是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庞之后——
在那片翻涌、污浊、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血色视界背景深处,是铺天盖地的……粉色桃花!
如同燃烧的霞云!如同沸腾的生命之焰!
千树万树的粉白花朵,在暮色最后一抹余晖的映照下,如同漫天跳动的精灵,织就了一片浓烈到窒息的花海穹顶!它们放肆地燃烧,无视苍穹的沉重血色,无视大地的破败疮痍,以一种无法无天的姿态,将最原始、最纯粹的生命力量推向极致!每一朵盛放的桃花,都在散发着令她破碎神魂都感到温暖和……战栗的狂野生机!
这……是什么地方?
……是……传说中的圣树……?
纷乱破碎的思绪如同无数只无形的小手,疯狂拉扯着她残存的意识。神魂被冰封符印寸寸侵蚀的剧痛和被这纯粹生命力冲击带来的撕裂感交织着。身体仿佛彻底散了架,只有左眼下方那道血脉深处的灼热印记,似乎受到这片无边花海的牵引,不甘心地又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呃……”
一口粘稠、滚烫、暗金色的淤血,控制不住地从她喉咙深处猛地呛咳出来,直接喷溅在了那张凑近的、带着懵懂表情的脸上!
滚烫!
温热的液体泼在脸上的感觉极其陌生和突兀,阿庭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混着草药腐烂般的腥臭味道,带着黏腻的触感瞬间覆盖了他半张脸,甚至滑进了他的嘴角!
“呜……好臭……”阿庭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身子,手忙脚乱地用他脏兮兮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擦抹起来,眉头拧得死死的,那点刚刚浮现的、关于金光沉没的好奇瞬间被浓烈的嫌弃和恶心取代。
“脏……好脏……”他用力地擦着,看着自己袖子上抹开的大片暗金色的污迹,又看看地上那坨麻烦源头咳出的血,只觉得胃里都有些不舒服。
彻底离开!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又脏又臭又麻烦的地方!
他决定绕道,离那东西远远的。
也就在这时,树下那摊血泊中,那道极度虚弱、却因喷出淤血而获得一丝极其短暂喘息之机的声音,如同游丝般挣扎着传出,带着被血液浸透的沙哑气泡音:
“…桃…木……”
气息微弱得几乎消散在风里,如同幻觉。
细密的雨丝开始在青岚镇的暮色中飘洒,无声地浸润着青石板、浸润着瓦片、浸润着满树燃烧的桃花,也浸润着树下那滩刺目的暗金血泊。
冰冷的雨水冲淡了血腥气,却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雨水滴落在青璃被血污和冰晶覆盖的伤口上,带来如同万针攒刺般的剧痛,激得她本就微弱的气息又急促了几分,身体无意识地痉挛着,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呻吟。
远处街巷,传来几个收摊晚归镇民的说笑脚步声。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
“张嫂子!这么大雨,还忙着收摊呐?”一个粗犷的男声隔着雨幕传来。
“可不嘛!最后几个山薯皮,刚捡回去喂鸡,这天就落雨了!晦气!”张婶麻利泼辣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抱怨。
“嘿,老王头,瞅啥呢?愣那儿不动了?”另一个人问道。
“噫…镇口…那桃树根底下…黑乎乎一团,像个死人呐?瘆得慌!”被叫做老王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疑和一点畏惧,压低了嗓门,显然不敢靠近。
“别瞎瞅!赶紧走!这雨天黑得快……邪性……”之前那个粗犷男声带着催促,几人的脚步声混杂在雨声中,迅速朝着镇子深处远去,渐渐消失。
雨声隔绝了人语,世界似乎只剩下桃树下这不寻常的生死相持。雨水落在阿庭擦不干净的脸上,混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更是让他浑身难受。他抹了把脸,烦躁更甚,只想立刻回到自己的角落。
桃树下,青璃最后的意识如同风中飘摇的火苗,在被神魂冰封符印消磨和雨水冰冷带来的痛苦中来回撕扯。她刚才那声含糊的“桃…木…”仿佛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清醒的本能嘶鸣,是在濒死深渊中,对那股支撑她意识没有彻底崩溃的无边花海之力,一次绝望而徒劳的呼唤与求证。
这呼唤并非指向树下的少年。它只是纯粹地对那棵巍然矗立、遮蔽风雨与残酷天光的老树所发出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微弱哀鸣。然而,这声音穿过密集的雨帘,清晰地钻入了旁边正准备离开的阿庭耳中。
他停住了挪开的脚步,又转回了头。
桃…木……
他听清了这两个字。
这不是在骂他吧?(以他简单的思维,只能理解字面意义)
他疑惑地再次低头,看着地上这个麻烦,又看看自己腰间别着的那柄削了半天、依旧坑洼不平的桃木剑。再看看头顶这棵无比巨大、花团锦簇的老桃树。再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脚下那滩被雨水不断冲刷、逐渐化开的暗金色血迹上。
雨滴砸在血泊边缘那片完整的桃花瓣上,打碎了那凝固的暗金琥珀,血水洇染开来。他脑子里那个关于“金光沉下去”的画面又浮现出来,和眼前这不断被雨水稀释的暗金色泽重叠了。
沉下去……会死掉?
烦。
他讨厌任何变化和被打扰。一个麻烦死在这里,似乎比一个活着的麻烦更加麻烦?镇上的人会来围着看?会有人问东问西?会吵得他没办法继续削剑或者看蚂蚁?
阿庭脸上的烦躁更浓了。他只想尽快回到平静的状态。如果拖走这个麻烦能解决问题的话……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不情不愿地弯下腰,伸出沾着血污和雨水的手,抓住了地上女子破烂法衣的后领。入手一片冰冷黏腻,让他恶心得差点又缩回去。他像拖一捆干柴一样,拖着她向桃树靠近自己那方角落的更深一点、被盘虬树根形成天然凹陷阴影的地方挪去。沉重的身体在湿滑的腐叶和桃花瓣上摩擦,留下一条刺目的暗金拖痕,又被紧随而至的雨水迅速冲刷变淡。
“呜……”剧烈的拖拽触动了伤口,青璃发出一声破碎的痛哼。
阿庭压根没理会这声音代表着什么痛苦,只是觉得更烦了。好在她个子不高,也不如山里那头黑熊重,阿庭拖得虽然吃力,但还是在老桃树更深的根部之间,找到了一处被巨大根系撑起的、相对可以避雨的凹陷空间。他费力地把这个湿漉漉、冰冷又散发着血腥味的“破布袋子”塞了进去,确保她被树根和阴影完全挡住。做完这一切,他立刻站直身体,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大负担。他用力甩了甩手上沾染的泥污和血水混合物,又在湿漉漉的裤子上蹭了蹭,脸上满是厌恶。
他看着那个被塞在阴影里的麻烦,眉头紧锁。这样……应该算处理了吧?不会有人看见了?雨再大点冲掉那些痕迹就更好了。
解决了“外部”麻烦,阿庭觉得应该犒劳一下自己。他再次离开桃树,朝着记忆里张婶家后院的角落摸去。不一会儿,他揣着一个冷硬但相对完整的大山薯,慢吞吞地走回桃树下他的“领地”。完全无视了几米外树根深处那个生死未卜的存在。
他靠着一根粗壮的树根坐下,后背抵着坚实的木质,雨水被头顶密密匝匝的花叶遮挡了大半,只有极细的几缕能飘落到他发顶和肩头。这让他舒服了一点。他拿出那个冷硬的山薯,用他那柄万能的桃木剑,开始他习惯性的、一丝不苟的刮皮工作。动作缓慢,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而神圣的仪式。木屑随着他单调的动作,一片片飘落下来,沾在他本就肮脏的衣服上,也飘向四周湿润的泥土。
空气里只剩下冷雨敲打千万片桃叶花瓣的沙沙声,和阿庭手中木剑摩擦山薯皮的、极其轻微的刮擦声。这熟悉的白噪音让他感到安心,紧绷烦躁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阴暗的树根凹陷中。
青璃感觉自己陷入了永恒的冰寒和黑暗。撕裂躯体和冻结神魂的痛苦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从四面八方刺入她的骨髓,搅动着她的意识。那冰封的符印像拥有生命的毒虫,在她仅存生机的源头——气海深处那微弱的本源魂火上,一点点裹缠覆盖、冰封瓦解。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意识如同沉入万载玄冰下的湖底,沉重,冰冷,缓慢凝结。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被冰封冻结、化作永恒冰冷的“一”的前一刻——
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温润暖意的触感,如同针尖般细微,却无比清晰地点燃了灵魂深处那即将熄灭的死寂!
暖意?!
仿佛沉入最深寒渊的溺水者突然碰到了一缕流向不明的、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地脉温泉!那股暖意极其特殊,并不炽热,甚至带着一种木质的干燥生涩感,却蕴含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生生不息的温和力量!那力量穿透了重重冰封的诅咒寒毒构筑的绝对壁垒,如同无形的涟漪,温柔而坚定地触碰到她气海深处那道不断黯淡、不断瓦解崩溃、仅存一线、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摇的微小金色魂焰!
轰!
死寂的意识之海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石砾!并非猛烈的爆炸,而是一种奇异的、如同大地回春、冰河解冻般的“唤醒”!
青璃仅存的那点意识之光在绝对的黑暗中猛然跳动了一下!并非挣脱,而是挣扎着、试图回应那缕微弱的、却如同来自创世之始般的木之暖意!
……桃木……是那气息……源头……
是……树?还是……人?
神魂冰封符印的力量被这缕突然出现的木气牵动,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反应迟滞!这种迟滞,对此刻油尽灯枯、只剩一口气的青璃而言,无异于天开一线!
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气息,从她的气海本源深处,那丝顽强未被完全冰封的核心处,挣扎着、艰难地涌了出来!带着她帝血被激发到极致所散逸出的一缕微弱生机!这缕金色的帝息如同被吸引般,顺着那暖意来源的方向,缓缓飘散渗透出去!
桃树的根深扎在泥土中,巨大的树干在雨中无声矗立。在那阴暗避雨的根系凹陷旁,阿庭靠坐在树根上,刚刚用木剑从硬邦邦的山薯上刮下几块厚厚的褐色硬皮。他捏起一块刮得差不多的、露出浅黄色薯肉的冷山薯,正要往嘴里塞——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奇异温润甜香的气息,极其突兀地钻进他的鼻孔!
阿庭的动作再次顿住。
不是山薯的香。不是桃花的香。也不是树根下那摊血污散发的腥臭。
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内敛、带着一点清冷、却又无比顽强坚韧的气息!
像是……像什么来着?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在后山深处某块冰冷的岩石缝隙里,偶然见过的一株在寒冬腊月倔强开出的、小小的、白色花瓣的野花?当时张婶说那花好像叫什么“寒雪蕊”?对,就是那么一点微弱的,但又仿佛能刺破寒冷死寂的独特气息!
这气息,是从旁边那个塞在树根角落里的“麻烦”身上飘出来的?
他茫然地歪过头,看向阴影处那蜷缩的身影。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似乎能感觉到那气息极其微弱,正一丝丝地飘散开来,如同濒死萤火最后的光。阿庭鼻子轻轻抽动了两下,对这种独特的气息产生了些微的兴趣。
他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冷山薯,目光再次落在那柄搁在腿边的粗糙桃木剑上。木剑剑身还沾着一点湿润的泥土和之前刮下来的山薯皮碎屑。
暖意?
是它的原因?
他模糊地、毫无逻辑地意识到,好像每次他握着这剑削东西时,似乎都……感觉不到冷?就像现在,雨气微凉,但他靠着树根,手指摸着这把木剑,好像真的不像碰到别的东西那样冰冷刺骨。
他疑惑地重新拿起那柄桃木剑。粗糙的纹理,微凉的木质触感。他看了看,又无意识地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腹在那新削出来的、毛刺密布的剑尖上,非常非常缓慢地、带着探究意味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动作极其轻微。
嗤。
一声更加微不可察、几乎被雨声完全吞没的声音响起。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纤细的、却极其坚韧的东西,被这无意的一下摩擦触碰……
轻柔地、无声无息地——断开了。
摩挲的动作很轻,指尖传来桃木剑尖那特有的、新鲜木质微微的毛糙感和一点点温润的凉意。没有什么异常。
阿庭疑惑地眨了下眼,准备收回手。他不懂什么是法则层面的切断,也不明白刚才那声只有他本能才能捕捉到的“嗤”声代表着什么。
就在他指尖离开桃木剑锋刃的那一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浩瀚到足以湮灭诸天的温暖潮汐,猛地从那柄其貌不扬、甚至无比粗糙的桃木剑深处,如同沉睡千万载的古神骤然苏醒,毫无预兆地轰然爆发!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震天的巨响!
只有实质化的暖流!如同无色无形的怒涛!
这股无形的、纯粹由“生之原点”构成的暖意怒潮,瞬间以桃木剑和阿庭自身为核心,呈完美的圆形骤然扩散开来!
哗——
如同最温柔的春风拂过冻土!整个桃树根部区域,方圆数丈之内,所有被冰冷雨水打湿的泥土、落叶、根系上凝结的细小水珠……一切被暮色和寒雨笼罩的物质,其表面那层代表“寒冷”的存在规则被这无声的暖意之潮一扫而过!温度在法则层面上被强行“修正”!
湿润的泥土不再冰冷粘稠,反而焕发出春雨后般的清爽蓬勃气息!老桃树那盘虬巨大根系表面的青苔,如同被注入了生机,绿色瞬间变得格外鲜活滋润!连附着在树皮缝隙里、被雨水淋得瑟瑟发抖的小甲虫,体内冰冷的血液也瞬间活跃如初春!空气里弥漫的阴寒湿意荡然无存,只剩下纯净而温和的、仿佛春日艳阳下的木质馨香!
这股无形暖潮扫过的范围之外,细密的冷雨依旧敲打着万千桃叶,发出沙沙的哀鸣,空气冰冷刺骨。而在这树根形成的避风港内部,却如同被无形的壁障隔绝,瞬间化为一片隔绝了任何外部寒冷与死寂的、温暖如春的绝对圣境!
这股暖流爆发的中心,阿庭是第一个、也是最直接感受者。
他那简单得如同白纸的神经还没来得及处理这突兀的变故,就被一股前所未有的、纯粹的“舒适”感彻底包围、淹没!如同严冬里赤裸的身体骤然浸入最适合体温的热水中,四肢百骸的每一个毛孔、意识深处的每一处角落,都透出一种懒洋洋的、被巨大温暖包裹的极致满足感!比他坐在太阳底下啃烤得最透的山薯还要舒服一百倍!刚才因冷雨和血污带来的所有烦躁、恶心和不适,瞬间烟消云散!
他舒服得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周围的一切,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幼兽般满足的喟叹:“唔……”
温暖!
舒服!
他握着桃木剑的手指更紧了些,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东西。他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人向后更深地靠进树根的天然凹陷里,双腿放松地随意伸展,任凭这奇异的暖流包裹冲刷着自己。
而在阿庭身旁仅仅几步之遥的根系深凹处。
当那股磅礴而纯粹的、几乎超越了此界天道循环本源法则的温暖潮汐如同无形的风暴般席卷而过时——
“啊——!”
蜷缩在暗处濒临瓦解的青璃,残破的身体猛然剧烈地、不受控制地弹动痉挛!仿佛垂死的鱼被投入滚烫的油锅!她本已陷入极寒冰封的神魂,那被寸寸冻结、即将彻底崩溃的脆弱意识,如同被亿万根滚烫的金针狠狠穿刺、搅拌!
那不是灼烧的痛苦!那是纯粹到极致的“生”之本源力量,对代表“死寂冰封”的阴寒诅咒,最直接、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抹除式覆盖!
噗嗤!噗嗤!噗嗤!
仿佛冰晶被投入沸油般密集细碎的闷爆声,毫无阻碍地从她遍布躯体的致命伤口深处爆开!尤其是颈项间那道最深、被奇异寒冰符印反复冻结扼杀的伤口!
那层坚不可摧、如同流动水晶般封锁着创伤、不断侵蚀生机的诡异冰霜,在那股纯粹到不讲道理、直指法则本源的温暖怒潮面前,如同阳光下最脆弱的薄冰,连千分之一息都无法坚持!
冰霜疯狂炸裂!迅速消融!
暗金色的帝血失去了束缚,从崩裂的伤口处如同高压下的泉眼般更加汹涌地喷涌而出!但这失控的喷涌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紧接着,更为令人灵魂震颤的景象出现了——
那崩裂的巨大伤口边缘,原本被冰霜侵蚀、呈现坏死青紫色的肌肉皮肤组织深处,仿佛有亿万颗肉眼无法察觉的、蕴藏着纯粹生命源点的“种子”被那温热血潮直接灌注激活、强行催发!
细密!急速!狂暴到无以复加的再生!
鲜嫩到极致的新生肉芽组织以超越常识和想象的速度疯狂增生、纠缠、填补!如同被快进亿万倍播放的生命奇迹!暗金色帝血被新生的肌体本能吸收。伤口边缘的组织在几个呼吸间就完成了坏死部分的剥离与替换!那深可见骨的恐怖裂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拢!凝结的血痂不断剥落,新生的、带着健康粉红光泽的皮肉组织快速覆盖!
这不仅仅是□□的治愈!这是最本源的生命法则对这具被恶毒诅咒标记躯体的直接修复与“重启”!
无法形容的痛苦如同被亿万根钢针持续搅动脑髓!但同时,一股久违的、源自身体最深处核心的暖流也在随着伤口疯狂愈合而奔涌咆哮!那是她被重伤前就已枯竭殆尽的生机源泉,被那磅礴的无形暖意强行灌溉、复苏、点燃!
冰火交织!撕裂与新生同在!
“嗯…呃…哈…呼……”剧烈的喘息带着痛苦与解脱交替的颤抖,青璃的身体猛烈地抽搐着,在极致的痛苦之中,一种虚弱到极致却真实的“存在感”如同溺水者终于将头探出水面般,艰难地、缓慢地回归!
就在此时——
滋……滋滋……
极其微弱的异响从她颈项深处那最致命的、正以骇人速度愈合的伤口深处传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肌体迅猛生长的强行排挤下不甘地挣扎!
一点极其微小的、比针尖还细十倍、晶莹剔透、却又散发着纯粹阴寒恶念的冰蓝光点,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疯狂滋长的新生血肉组织缝隙间猛地一闪!它在做最后的逃逸!
然而,这股蕴藏着冰封咒符最核心侵蚀意志的力量,刚一离开宿主血肉试图潜入空气中,就被弥漫整个空间的那股绝对温暖的无形本源怒潮瞬间捕捉!
啵!
微小到几不可闻的破碎声。
那点冰蓝光点在接触到无形暖意的刹那就如同暴露在正午烈日下的露珠,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漾起,便被直接抹除、蒸发,如同从未存在过!那缕盘踞在青璃核心魂源上的最后一丝冰封意志核心,彻底瓦解!
“呼——!”
沉重的、如同拉破风箱般的一声剧烈喘息,猛地从青璃喉咙深处喷吐出来!随即转为连续不断、急促却真实有力的咳嗽!大量混着脏器碎屑和残存冰晶的暗黑淤血被她咳了出来,喷溅在身下湿润的泥土和落花之上!
她,活过来了!
不是因为侥幸,不是因为灵丹妙药,而是被那股蛮横到超越天道规则的、“生”之法则洪流强行从死亡深渊冲刷出来!
这股暖意怒潮来得快,去得也快。树根庇护所内的空间在那股极致舒适感充盈到顶点之后,仿佛达到了某种平衡。那足以湮灭万物的无形暖意如潮水般悄然平息下去,只留下了一片由内而外散发的、温润如玉般的舒适暖流,稳定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空间。
阿庭依旧沉浸在那难以言喻的舒适感里,心满意足地靠在树根上,手里握着那把桃木剑,仿佛握着一切温暖的源头。他甚至没注意到不远处那团麻烦剧烈的咳嗽和痉挛,只当是风声大了些。
青璃剧烈咳喘着,每一口带着血块的空气吸入,都让她的意识从深黑冰冷的沉沦中多清醒一分。身体内部冰火交织的痛苦迅速被那弥漫空间、如同母体羊水般温暖舒适的力量所抚平、弥合。那感觉温暖而沉实,让她的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得更紧,汲取更多。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痒意,从她那刚刚修复了大半、还残留着新生组织敏感刺痛的颈项伤口边缘传来。
并非疼痛。
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掉落了下来?轻轻地……碰到了她那敏感的新生肌肤?
她模糊而艰难地努力转动视线。
视野终于勉强能捕捉到一点点模糊的光影轮廓。
暮色下的花瓣雨已经变小了许多。几片被雨水打湿的粉白桃花瓣正从空中飘落,悄然无声。
其中一片……恰巧落在她那新生的、还带着粉嫩色泽的颈项皮肤上。花瓣微凉,带着被雨水浸润后的微湿,贴附的感觉很轻、很柔。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在那片飘落的花瓣旁边,在她几乎贴着脸颊的视线焦点处——
几点极其细微的、带着天然木质纹理光泽的……木屑!
比碾碎的米粒还要小许多的几撮新鲜木质碎屑!颜色很浅,带着刚刚被剥离枝干的湿润光泽!
它们正从上方悄然飘落下来!如同细小的尘埃!
青璃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都漏跳了一拍!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从濒死边缘挣扎回来后、骤然触及世界真相一角所带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
木屑!
是那桃木剑……刮下来的?
她模糊的视线无法聚焦得很清晰,但那几片木屑飘落的角度、那上面残留的、几乎能灼伤她新生感知的、无比熟悉又令人战栗的……温暖源点!
是它?
就是刚刚那蛮横粗暴地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夺回来的、足以改写生死法则的浩瀚力量的……残余?!
一股混杂着荒谬、骇然、难以置信的激流猛地冲垮了她刚刚恢复的理智!让她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
被这样超越认知的力量撕扯的痛苦和被强行“复活”的巨大冲击,再加上窥见这力量冰山一角所带来的灵魂震颤……
一切叠加在一起!
青璃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郁木香和血气的微凉空气,肺部被冷气灌入刺激得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那几点飘落的木屑和模糊少年靠坐的轮廓——
随即,意识如同绷紧到极限后断裂的琴弦,她头一歪,重重地侧倒在冰冷的湿泥地上,再次彻底晕厥过去。
这一次,是纯粹的生理自我保护机制下的彻底宕机,而非濒死。她体内奔腾的生机活力,在那片温暖空间的庇护下,正以惊人的速度稳固、恢复。
夜色彻底笼罩了青岚镇,连日的阴雨没有要停的迹象,反而酝酿得愈发沉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单调的雨滴声,敲打着屋檐、石板路和树叶,沙沙作响,让人心头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湿气与烦闷。
铁匠铺的棚屋下,昏暗的油灯发出哔哔啵啵的微响,灯影在湿漉漉的石墙上摇曳不定,拉长了打铁师傅沉默抽烟时的巨大身影。
李铁匠赤裸着满是汗渍和油污的上半身,古铜色隆起的腱子肉在摇曳昏黄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雕塑,透着一种沉重如山的压抑感。他没有打铁,只是背对着门口,蹲在他那盘烧得通红、此刻却只残留着暗红光晕的火炉旁。巨大的铁锤随意倚在铁砧旁,锤头沾满冷却的黑色铁渣和凝固的水珠。
炉里没有火舌吞吐,只有余烬在阴冷的雨夜空气中苟延残喘般散发着微薄的热量。一个半大的学徒缩在角落的草席铺上,鼾声时有时无,显得棚屋里更加空旷死寂。
李铁匠嘴里叼着一根几乎燃到尽头的劣质旱烟,浑浊而锐利的眼睛在浓密眉头投下的阴影里,死死地盯着炉膛深处那点苟延残喘的暗红。烟头的火光每一次闪动,都映亮他脸上深刻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纹路,那纹路里嵌满了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如同火山般被死死压抑的、几近疯狂的暴戾火种!与白天那个沉默劳作、如山岳般沉稳的铁匠判若两人!
白天砸废了那块料子……
又被那股该死的气息勾引……
那树……又闹腾……
该死!!
他喉咙深处猛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力压抑却如同濒死野兽般低沉痛苦到极致的咕噜声!抓握在粗糙膝盖上的一双巨大手掌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过猛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手背上青筋瞬间如同虬龙般暴起!一股无形而压抑到了极点的恐怖气势猛地从他全身每一块肌肉中爆发出来!整个棚屋内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角落里的学徒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梦呓。
这股气势一放即收,快得如同幻觉。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对抗某种源于骨髓深处、不断撕扯啃噬他的毒念。李铁匠高大的身躯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深吸一口旱烟,结果烟草早已燃尽,只吸到满口呛人的辛辣灰烬。
“咳……呸!”他恼火地将烟屁股狠狠唾在地上,用厚重的皮靴底狠狠碾进泥泞地面。然后猛地起身,巨大的阴影在棚屋油灯映照下几乎覆盖了整个空间。他烦躁地在狭小的棚屋里走了几步,每一步落下都让厚实的土地面微微一颤。
不行!
不能待在这里!
这破镇子……这该死的炉子……这连空气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霾……都让他想撕碎点什么!
得出去!淋点冷水!清醒一下!
他一把抓起靠在门边那把沉重的、边缘被磨得有些钝的劈柴用大斧——这动作仿佛握住了某种凶器的替代品能带来一点点虚假的掌控感——猛地拉开沉重的、糊着油布的厚木板门!
吱呀——
潮湿冰冷的水汽混杂着土腥味扑面而来,门外一片漆黑如墨,雨声铺天盖地。
李铁匠毫不在意地一脚踏入泥泞的巷弄,任凭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灌下来。雨水瞬间打湿了他布满汗迹油污的上身,顺着他虬结的肌□□壑淌下,寒冷似乎稍微压制了一点体内沸腾的暴戾邪火。他扛着那柄沉重的大斧,迈开大步,朝着镇子西口唯一光亮稀疏的地方走去——那里远离人家,只有高大的桃树轮廓在暗夜中如同匍匐的巨兽。
冰冷的雨水让他体内的燥热暂时得到物理层面的压制。他闷头走着,布满厚茧的大脚踩在泥水里,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脑子里杂乱的念头如同沸水翻滚。张家的女人……那傻子又该饿肚子了吧?……桃树……那树下……白天老瞎子又在装神弄鬼……那股气息……
就在他即将走到镇口,隔着雨幕隐约能看到那棵巨大老桃树在夜色中浓重得化不开的轮廓时——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撬动灵魂最深处根脚的冰冷惊悚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铁匠李的脚步瞬间钉死在冰冷的泥地里!全身汗毛倒竖!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仿佛被从黑暗中扑出的、无形的、足以瞬间绞杀他的史前巨蟒的冰冷视线牢牢锁定!
危险?!
他的战斗本能被完全激发,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利箭,刺破重重雨幕,死死钉向桃树下那片黑暗深处!那巨树根部纵横交错的阴影仿佛拥有生命,在雨夜中蠕动着不安。
然而,就在他体内被冰冷雨水浇熄的狂暴力量即将不顾一切地破体而出、对抗这股不知来自何方的恐怖敌意时——
那股让他灵魂冻结、如同直面某种沉睡星海巨兽的恐怖惊悚感……如同幻觉般……骤然消失了?
不!
不是消失!
是……转变!
如同投入烧红烙铁的冰水!
一股同样磅礴无匹、却温暖到让他心神都感到安适、甚至带着点……诱人归顺意味的奇特洪流,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极致冰寒!
温暖?安适?!
这股力量更加浩瀚!更加……不讲道理!它不再带有敌意和锁定的杀念,反而如同无边无际的温暖海洋,悄然流淌过四周的黑暗与雨幕,将他狂暴绷紧的身躯温柔地包裹、抚平!
铁匠李僵立在原地,扛着大斧,被雨水浇透的身体里,那刚刚被点燃、如同熔岩般沸腾的无名暴戾邪火,在这股温暖潮汐的无声冲刷下,竟如同被驯服的岩浆,迅速冷却、凝固!连带着他紧绷到要炸裂的神经,也被强行摁进了冰水里!瞬间冷静!
他愕然地感受着体内暴戾力量的平息,感受着那股无法抗拒的温暖流淌。
这不是任何灵力波动!这气息的源头……是那棵老桃树?!
不……树怎么会……
那方向……分明是桃树的根部!
镇口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桃树!
刚才那冰寒是什么?这温暖……又是什么?
李铁匠脸上的暴戾褪去,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骇然!他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帘,死死盯着桃树下那片被巨大根系盘绕笼罩的黑暗区域。
那股暖流并未持续攻击他,只是在缓缓地平息、弥散,稳固地笼罩着那片区域。刚才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惊悚,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错觉?
铁匠李僵硬的面皮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用力地晃了晃头,试图甩掉这荒谬的感觉。冰冷刺骨的雨水顺着下巴流淌进衣领,他打了个寒噤。
他扛在肩上的沉重劈柴斧,似乎因为这身体无意识的冷颤震动了一下。锋刃上凝结的一颗冰冷浑浊的水珠,被震动剥落,滴溜溜滚落锋口,向着下方漆黑的泥泞地坠落——
就在水珠脱离斧刃边缘、即将砸入泥地的电光火石刹那!
一道极其微弱、极其迅疾、几乎无法被视线捕捉的刺眼寒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冰冷刺骨的恶意!毫无征兆地从那柄厚重的、看似只有劈柴功能的大斧底部某个毫不起眼的、被铁锈污垢完全覆盖的角落——激射而出!
“嗤!”
那不是声音!是杀意凝成实质的锐鸣!
那道寒芒如针!凝练到极致的冷光,无视了坠落的雨水,撕裂黑暗!目标直指铁匠李毫无防备、赤裸在雨水中的左边小腿腿肚!
不是攻击心脏!不是咽喉要害!是腿筋!断腿毁行、生擒活捉的阴毒手段!
暗处袭击者选择的时机毒辣到了极致!正是目标心神被异象所慑、肌肉刚被强行冷却放松、又骤感温暖的瞬间松懈!再加上夜雨提供了完美遮蔽!
阴毒!致命!刁钻!
寒芒快如闪电!
然而,就在那一点凝聚着毁灭力量的阴毒冷芒,刚刚突破斧身、距离铁匠李小腿肚皮肉仅剩毫厘的瞬间——
嗡!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万分之一帧。
一股同样浩瀚、但温和醇厚到如同春风化雨的无形力量,如同巨树沉眠后的自然吐息,以之前那温暖爆发的树根深处为核心,轻柔地、却不可抗拒地悄然拂过这片区域。
这股温和的力量仿佛只是为了稳固空间的安暖平静而存在,并未针对任何攻击,更像是无意识地维持自身领域的舒适稳定。但当它轻柔拂过那道阴毒冷芒的刹那——
嗤……啵。
如同阳光下的露珠消融。
也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无声沉没。
那道凝聚了袭杀者精、气、神、意所有力量,足以重创仙王级强者的阴毒偷袭手段——那道快、准、狠到极致的致命流光——在那道无形柔和的温暖气流拂掠之下……
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未曾荡起……
无声无息地、彻底地……
熄灭了!
分解!
被净化!
被还原成了这片雨夜里最普通、最无害的一缕……雨水湿气!
就如同它……从未出现过!
铁匠李身体猛地一颤!他并未察觉到那近在咫尺、足可断其腿的杀机!他只觉得小腿肚子仿佛被冰冷尖锐的细针刺了一下!皮肤表面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但那刺痛感也仅仅是一闪而过,如同错觉!快得来不及让他再次紧绷肌肉!
铁匠李猛地低头,雨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滴浑浊的水珠从他斧刃边缘滴落,砸在左脚前方的泥坑里,溅起一小圈浑浊的水花。刚才那感觉……是虫咬?树枝刮蹭?还是……幻觉?
他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却浇不熄此刻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那双原本浑浊却锐利无比的眼睛死死瞪圆,难以置信地来回扫视着空无一物的四周雨夜!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疯狂撞击!
一次是幻觉?
那刚才这刺骨的冰冷威胁……绝对是真的!
可……怎么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