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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阴天与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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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
陈漪野醒来,第一感觉就是喉咙干疼得难受,脑壳疼得欲裂,从床上坐起来后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站不稳。
他顶着鸡窝头不清醒地下楼,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之前的伤口开始结痂了,有几片掉下来也没留痕迹,几道疤挂在他的脸上却突显了某种气质。
有点鼻塞,整个人有气无力,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死掉,昨天防了一下,没想到还是得了感冒。
他又回房睡了一上午,醒来是下午一点多,早、中的饭点已过,陈漪野顶着意识穿好衣服,低头短促地咳了几声。
有意无意地摁开消息已经爆满的手机,看到有几个未接电话,随后他退出去不小心点进有一段时间没登的□□,却没急着返回。
他瞟了一眼跃跃欲试的群聊,又扫到下面堆积一大堆的好友申请,均都忽略掉,不予多余理会。
他垂着眼眸,想着都点进来了就在这上面给祁生渊回个电话。
那边响了几秒就接:“喂?苗苗。”
陈漪野倏地皱眉,心里本来就很躁,然后又听到这个称呼,带着厚重的鼻音和语气开口:“滚。”
祁生渊一笑:“你是不是睡了一上午啊,打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陈漪野的语气极为懒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感冒了啊?听起来挺严重的。”
“没事。”
“我找你去?”
“随便。”
“那出去吃吧,等我一会儿。”
“好。”
挂了电话,他迅速洗好漱就出了大门锁上,往巷子口外走,从远处看,他走得慢慢悠悠,有点像醉酒的大汉。祁生渊是这么在心里比喻的。
实际上他表面上一点事都没。
“哥,笑死我了,你怎么烧成这样了。”祁生渊调侃。
陈漪野低低地吸了一下鼻子,睨了一眼他,没搭理。
祁生渊想起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他烧得比这还严重,那天是学校运动会,老天临时改了天气,他赶上三千米的项目,顶着意识和强劲破天荒坚持下来冲了个第一名,祁生渊在终点接他的时候佩服得五体投地,见他一动不动,甚至以为他死掉了。
他皱着眉担心地使劲晃他,想把他叫醒,结果被他说了顿:“晃啥晃,老子没死,再晃老子要吐了。”
……
这人果然认真干起事的时候能吓死人。
天气灰蒙蒙的,好似散着雾气,不冷不热,陈漪野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袖卫衣,目的是为了遮遮胳膊上的伤,下半身是长得到脚后跟的黑色牛仔裤,全身散发着几分慵懒。
两个人进入了这里比较有名的商场。
两个少年站在一块,兄弟劲突显。
“吃啥吃啥?”祁生渊勾着脖子四处张望。商场人头攒动,只不过不挤,也不怎么吵,陈漪野的脑壳才没有那么嗡嗡的。
“沙县小吃吃不吃?”
“这个没胃口。”
祁生渊耸耸肩,两人又走了几步。
“周浩炎牛骨汤?”
“这个也没胃口。”
“……吃火锅吧。”
“上火。”
“那吃烤串。”
“太腻。”
“川菜,川菜行了吧?”
“吃不惯。”
“那羊肉拉面,拉面总行了吧?”
“太腥。”
“……你……”祁生渊被他呛得死,不知道提议啥了,手一摊,“那你说,你说吃啥?”
陈漪野的表情没变过,异常冷静地目至前方,看到了一家卖渔粉的店,看起来很正宗,就略微朝那抬抬下巴,说:“那儿吧。”
“哎呦,苗苗眼光不错,走吧。”
陈漪野脸一沉,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祁生渊吃痛,捂着屁股说:“我不叫了不叫了,原谅我陈哥。”
这个小名都是时无思这么叫的,自从她死后就很少再提起这个名字了,他也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除了时无念叫没多大点事。
两人走进渔粉店,径直到前台点餐,前台店员是一个年轻女生,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也许是见这两个男顾客气质不同,站得老直,目光不停地往陈漪野那里瞟。
陈漪野没等他开口,带着有些明显的鼻音又发闷的脑袋低声开口:“你吃什么,点。”
“呃……”祁生渊犹豫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店员,店员笑得甜但不自然,他不再犹豫,点了个牛肉味的,陈漪野随便点了个酸辣虾仁味的,然后就拿起手机付钱,最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祁生渊坐到他对面打开游戏就玩了起来。
游戏音效疯狂厮杀,噪音满天,正闭目养神的陈漪野皱了皱眉,抬脚不轻不重地往他小腿上踢了几下,说:“声音小点儿。”
接着就继续干自己的事,整个人安安静静,额前碎发把眼睛遮得模糊不清,鼻尖又高又挺,唇线合实,生硬又极致的轮廓和气质肆意挥洒,他的眉头没有舒展,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在状态。
祁生渊无奈,抖了会儿腿,后知后觉也不抖了,一把将手机摊在桌子上,背往后靠,眼睛飘忽不定地像是在寻找什么新鲜事物。
过了几秒,店里就同时进来了三个人,有说有笑的,显得本来比较舒缓的空气里变得嘈杂起来。
“对,就是这家,我之前常来,味道真的挺好的。”程寅说。
肖辰林回老家了,没来,所以这次是他仨一起的。
本来还在给他回笑的两人,因为眼睛定在了某个地方,脸上的表情就僵了起来,夏蝉条件反射,把表情收敛了,林西元就不一样,眼睛大了一个度。
这也……太巧了吧。
祁生渊往他们那边瞥了一眼,觉得那女生咋那么眼熟呢。
陈漪野在这时动了动,下一秒就睁开了眼睛,坐直身子,打开手机戳了几下,神情有些烦躁,好似在寻思这么久了粉怎么还没上来。
倏地,他略抬了抬眼睛看了一下祁生渊,好像没什么好看的,眼神又漫无目的地往扎眼的位置那扫了一眼,目光懒散又冷淡。
就这一瞬,夏蝉猝不及防地跟他对视了一眼,想起之前那个经历,心里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脸一下子变得老红了,她抬手摸了摸脸,想降一下温度,眼睛跟地震似的看着点餐表。
仿佛触到了什么敏感的机关。
林西元的状态也没稳定到哪去。
陈漪野早已收回目光,那一眼只是不经意和事不由己的一瞥。
下一秒,粉就端上来了,店员把砂锅给他们摆好,同时嘴上温和地说了一句:“你好,你们点的粉来了,请慢用,有帮助可以随时叫我。”
祁生渊没啥反应,陈漪野倒是不掀眼皮子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店员拿着托盘捂着嘴满脸兴奋地“撤”了,回头还看了好几眼,想着回去一定要跟自己的姐妹唠嗑,说今天遇到了一个比帅哥还帅的男生!声音性感勾人像大海里神秘又传说中的男神妖!
“你俩干啥?还点不点?”程寅开口了,并没有在意她俩的那副异样。
“点。”
三个人点完餐就坐了下来,程寅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
“你不是说吃辣的上火吗?那你这是啥?”祁生渊看到陈漪野那碗汤面橙红橙红的,还有数不清的碎辣椒,忍不住翻个白眼。
“哦,”陈漪野刚吸完一口,微微抬头应了一下,“我不知道,随便点的。”
祁生渊:“……”
夏蝉坐得直直的,听程寅讲话,林西元则是无安分地坐着,捏在手里的手机因为矛盾和激动而微微发抖。
最后她鼓起勇气,像是豁出去似的站了起来走向陈漪野那桌,停下来才发觉自己腿抖得厉害,但不能半途而废,用不怎么大的音量开口:
“那个……可以加个□□吗?我是海抚的,高一(3)班,林西元,我们见过的。”
陈漪野不紧不慢地吃完一口,抬起头没正眼看她,只给她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林西元站着不动,空气安静了十几秒,本来想着心灰意冷的,没想到下一秒陈漪野放下了筷子,摸索出兜里的手机,低着头在屏幕上滑了那么几下。
林西元看着面前这位少年细长有力青筋凸显的手指,心花怒放。
紧接着,对方把手机屏幕转向林西元,手机界面是一个扎眼的二维码,眉毛微挑看了她一眼,示意。
林西元又惊又喜,立马对准他的手机扫了一下,丢下一句“谢谢”就立刻走开了。
后者低头继续吃粉,表情异常云淡风轻和一如既往地凶。
祁生渊用一只手肘,撑在桌子上,一脸玩味地看着他,嘴角亦是笑意:“今儿是咋了?冰山男神这次那么容易就被动摇了?
“你的眼神莫非也太一般了吧。我觉得还是她旁边那个女的比她好看多了,看起来乖乖的。”说着就往夏蝉那抬抬下巴。
陈漪野听话似的扫了一眼,又很快收了回去,冷不丁说了句:“吃你的粉。”
林西元时不时往他那里看,生怕他临时反悔了。
程寅在一旁咂舌、起哄、“指指点点”,被林西元一口一个讨厌、烦人。
夏蝉默不作声地喝着手中的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漪野很快吃完最后一口,摁开手机,把林西元那条申请点了通过,咽下最后一口汤汁,就把手机收回裤兜。
一旁守株待兔的林西元看见列表多了一个陈漪野,兴奋又激动地差点叫出声,捂着嘴小声叫着,被程寅嫌弃地说没出息,林西元压根没在意,反复来回地切着跟陈漪野的聊天界面和他的信息,以为自己在做梦,嘴角咧得要上天。
夏蝉握着杯子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没插话。
这次陈漪野和祁生渊吃完粉就离开了。
陈漪野离开时没有一丝表情,臭着一张死人脸,像是在为什么事而发愁导致心情不顺。
但他好像又是一直是这个表情,都是常态,从来没有咧嘴真正笑过。
就好像从头至尾他都不在过,像做了一场梦。
当晚,夏蝉把日记本收进抽屉。
书桌上摊着几本关于英语的学习资料,桌前上方的长条灯有点昏暗地打着,窗外大树的枝丫被风吹得刷刷作响,有一片快要完全枯掉的叶子飘落在她的书上。
夏蝉捏着它的叶柄,右手抬起笔,在叶片上这下了“未来可期,如我所愿”八个字
她盯着看了几秒,将它夹在了日记本不知页数的两张纸之间。
这时,许映月笃了笃房间门,给夏蝉送来了一杯热牛奶。
“还在学习呀?”许映月笑意盈盈,“来,喝一杯热牛奶。”
夏蝉点点头乖乖接过,牛奶隔着玻璃热热的,传递到整个手心,许映月停留了几秒没有多待,带上房门就离开了。
晚上,窗外吹着凉风,夏蝉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吹在皮肤上有些凉,她一口气喝完了牛奶,身子难免有些热热的,放下杯子的那一瞬,她看到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亮。
是林西元发来的消息。
她点开一看。
【林西元:天在阴,风在刮,我的蝉儿你在哪。】
【话梅:怎么啦?】
【林西元:呜呜呜,刚才我经历了一场绝望又丢脸的死战!】
夏蝉此时还没反应过来,有点不知情。
不久前,林西元的心一直不听话,特别矛盾,总想给陈漪野发个消息,于是在他的聊天界面上发呆了很久,最后只打出了几个字。
【爱在西元前:学霸的生活怎么样?】
结果。
过了一个小时人家都没回,她不排除他可能有事,后知后觉,觉得自己这开场白不对。于是又发了一条。
【爱在西元前:还在吗?我这有一道题不会耶,学霸可以教教我吗?】
结果这次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就回复过来了。
【YM:说。】
一个字,体现了他的豪爽与霸气,林西元想。
她立马坐起来,看都没看就从书架上随机抽出一本书,然后翻开,拍了一道题过去。
【爱在西元前:[图片.jpg]×1】
【爱在西元前:/眨巴//眨巴/ 】
【YM:?】
【YM:自己读题。】
“爱在西元前”随即点开图片,扫了一眼题目一下子僵住了——
“学校要在操场上挖一个长21m,宽8m,深3m的沙坑,建造这个沙坑要挖出多少立方米的土?”
“爱在西元前”脸烧到耳朵根,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
这也太尴尬了吧!……
这搞得她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什么话。
这是造了什么孽??这种题目到底怎么出现的???
【爱在西元前:我真的服了!!!谁让我太激动了然后拿资料那成了我表妹放在我这的资料!!!那么美妙的机会竟然被我搞砸了!啊啊啊啊啊啊!男神会怎么想我?老天,我想去死了!!!】
夏蝉看着她发来了一段文字,文字无声,但让夏蝉体会到了它的震耳欲聋。
她正欲打字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说:
【没事啦,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
【爱在西元前:哎,真羡慕你们。】
【话梅:我们?什么呀?】
【爱在西元前:我跟男神之间根本没什么话题要聊,我也不会追,刷个存在感又搞成那一出。】
【爱在西元前:不像你,你跟男神一起参加竞赛,有好多机会可以聊,我就不一样,真没什么问题要问和话题要聊。哎!好悲催!】
【话梅:啊?……】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
【话梅:马马虎虎吧,开心点,西西。】
【爱在西元前:单调的女人。】
【话梅:……】
【话梅:我……】
【爱在西元前:算了,你这样的人太小心翼翼,不够自信,真的没什么想聊的。】
【爱在西元前:英语竞赛你加油啊,拿个奖回来送给我。/得意//得意/ 】
夏蝉看到这后半句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回:【知道啦。】
她聊天没什么意韵,她以前压根都没碰过手机,现在用的是九键而且也没用多久,是有些生涩的。
林西元发了个小人晚安的表情。
夏蝉给她回了个大大的爱心就没再聊了。
“海海高一崽聚集地”一如既往地刷着屏,夏蝉不由自主地点进陈漪野的主页,动态空空如也,主页冷冷清清,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些什么,总之总想漫无目的地看一看。
好像很让自己开心。
台灯光加上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少女的脸上,轻震的瞳孔中映着手机上的内容,显得有些亮亮的。
后知后觉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偷窥别人的变态”,不由得红了脸,立马退出去关了手机。
随后盯着桌上的书一点点沉浸。
这天,她学到了夜里12点半,窗外的路灯晕开一圈淡光,虫鸣歇了,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
9月12日,中秋节。
这天,仍是阴雨天,陈漪野锁了大门,出了巷子口去这一带的花店买花,他买了一大束雏菊,在雨天之中,显得格外争艳。
这天雨丝淅淅沥沥,他没有打伞,照常穿这件深黑色的连帽卫衣,手机关机,直奔附近的陵园。
陵园内鸦雀无声,生涩的铁栅门吱呀呀地响,有的墓碑上爬满了杂草,好似已经很久没人来看望、打理过了。
这里荒无人烟,成百上千座墓碑整齐地排在一起,显得毫无生机。
那抹黑色又瘦高的人影最终停下,他单膝跪着地,锋利的眼睛此时看她的照片时流露出几分温和与服从。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时无思的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就算笑得再怎么热烈也终究不是真实的了。
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真心实意地、热烈地笑一回了。
他摸了摸胸前的白翡翠,就好像是它是真实的她。
他为她拂去墓碑边的灰尘,他为她拂去那年之后所有的不平。如果说时无思是一滴苦涩的雨露,那陈漪野就是一汪急流,他将自承载以后所有的一切,无论善恶,直至流向汪洋大海。
雨紧密地下着,陈漪野把雏菊摆正,风无声地拂动,带起无尽的思绪。
少年的黑发被吹得凌乱,眼圈开始发红,疼,也没办法,他哑着嗓子,仿佛连发声都难。
“妈……”
“我提前两天来看您了……”
时无思去世的时间是2008年9月14的中秋节。
陈漪野因为太想念她,想在今年的中秋节当天去看她,就好像,今天她仍实在。
“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有没有想我?我想你了。
他喉咙发堵,越堵越难受。
“妈妈知道你累,你很累,苗苗,你要坚强。”
“我知道,我一直以来都知道……”
“你要像以前的你一样,坚持快乐,坚持优秀,不要有太多顾虑,你没有错,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很好……”
“妈妈在那里过得很好,我的苗苗又长大了呢,真棒。我爱你我的孩子……”
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亲人离去,他仍旧保持着心态,保持像小时候那样优秀,他不想让时无思失望,他也不想让自己输,他知道时无思在继续爱着他,他不能一落千丈。
平时他打架,不是闲着没事干,也不是热爱打架,他不能受到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且低下的流言蜚语,他和他的家人只是个极为普通的人,不是一个无辜而任人嘲讽、挑衅的人。
少年的脸被雨水打湿,眼下一片湿润发亮,不知是否是眼泪混合了雨水,显得有些不堪,他拭去脸上的湿润,起身。
打火机发出两阵脆响,青雾飘逸在周围,弹出的烟灰落在了白色的花瓣,他压着嘶哑又干疼的喉咙轻咳,转身离开,消失在连绵烟雾之中。
看不见的灵魂抚过他的头发,怜惜又热忱。
再之,无声地被风吹散,消失在无边的天空。
当晚,陈凌盛在时无思的碑前扔了一束花,当做是尽了责。从头至尾的动作一气呵成,最后潇洒离去。
那晚,又起风了,墓碑旁的枯叶被风吹得零散,被风卷起。
那次,风吹得猛烈,那一大束带有缱绻的花和那束匿迹的花最后连同枯叶吹得破碎一起消失在落寞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