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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忆与夜光 ...

  •   他最开始有朦胧记忆的时候只有几岁,那个时候他充满稚气,但又很聪明。
      时无思爱他,远胜过自己,她在生下陈漪野之后,那个自己收入不错的工作就彻底辞了,是陈凌盛让她辞的,说让她好好在家,他养她。
      时无思也很信任他,欣欣然就同意了,一开始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陈凌盛当时很正规,每次赚到钱就会给妻子买这买那,时无思就觉得自己嫁对了人,觉得陈凌盛当时虽然生意没有崛起很多,仍是愿意为了自己花钱。
      后来他的生意好比以前,经济崛起。
      但是好景不长,在一次后半夜,时无思被一阵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吵醒,然后就听到陈凌盛跟电话那头亲密、暧昧无间的对话,时无思当时的心被狠狠揪着,红着眼眶质问他。
      陈凌盛一开始心虚地、耐着性子解释,可时无思却是像疯掉了一样,陈凌盛就爆发了,一个扑上去就把她推倒在了地上。
      几个巴掌直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如同火烧一样,紧接着就是男人的一顿打骂。
      时无思腹部传来剧痛,脸上都是伤,额角撞出一个大口子,在直直地流血。
      在月光的照映下,透过窗户,洒下几缕冷银色的柔光,几滴血溅在瓷砖上,渐渐变暗。
      陈漪野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看见自己的父亲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样在撕咬自己的母亲,在如此寂静的黑夜,像是身临噩梦,更像无尽深渊,将自己吞噬掉。
      他听着这惊心的吼叫,他害怕,他无助,他虽小,但他不傻,父亲此时是坏人,母亲有危险。
      触碰到黑夜边缘,像是进了幻境,热泪打湿了他的脸颊,听见耳边女人抽泣的哭声,他怪自己不能保护她。
      这世界这么大,自己却降临在在了一个黑洞之中,他记得那几声哭腔:
      “苗苗,不怕,妈妈在呢……”
      “妈妈不疼,苗苗,妈妈没事……”
      “苗苗别怕,不哭了啊……”
      后脑勺传来的温度炙热滚烫,但时无思的心开始冷冻。
      她提离婚,后者就怂了,暴怒的狮子立马恢复了乖顺的绵羊。
      时无思在他的种种哀求下被感化,答应再相信他一次,无论怎样,她还是觉得他是爱自己的。

      在腐臭拉朽环境的渲染下,陈凌盛开始参与赌博,每次不喝得酩酊大醉就不回家。
      有时候他脖子上还有很多女人的口红印,还有烟酒味中混着刺鼻的香水味,极其难闻。
      时无思担心他这样,可每次开导他、操心他都换来的是一顿蛮不讲理的毒打。
      陈凌盛薅她头发,把她拖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把她的头砸向厚实坚硬的墙壁,野蛮又扰人心。
      时无思日日都睡不着觉,无声地痛哭,每次哭得暗无天日,整个人没一点精神。
      陈凌盛有时候会很温和,无疑就是钱输光了,他要向她要钱,她说没有,已经被他全部抢走去赌了。
      陈凌盛当然不信邪,他说要向时无思的妹妹时无念要。
      时无念比时无思嫁的家庭要好,她自己会赚大钱,不怎么依靠她的丈夫,是个人间清醒。
      她对自己的姐姐也很好,钱赚得比想象得都要多。
      陈凌盛知道时无念有本事,他不肯跟时无思离婚的原因这就是之一,再而就是时无思长得又很漂亮,带出去很满足自己的面子。
      时无思一听到这个就忍不住了,对着他反驳,陈凌盛只觉得她变得越来越不顺从自己的心意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甚至怀疑她不给钱是不是给背后勾搭的别的男人了,还带上了她的父母。
      她气得浑身发抖,就连说话时的声音都是颤的,她带着之前的伤和又青又紫的脸不管什么就跟他吵了一架,抬起脚往死里踹他。
      骂她可以,但就是不能骂她的父母。
      陈凌盛扇她耳光,用开水烫她,拽着她的头发生生地将她按进滚烫的热水里,玻璃渣碎了一地,他把她扔上去,时无思的皮肤被刺穿,鲜血流了一地。
      陈凌盛让她养好伤,跟他一起去见他的老板,时无思整个眼神都充满了恐惧,她没了之前的生机和靓丽,仿佛很怕面对这个世界,她被逼在角落连连摇头,眼泪糊了一脸。
      她不去,陈凌盛就会治她,甚至会拿陈漪野和她一起泄气,她被逼得无能为力,自己的命运被他牢牢捏在手里。

      ……

      “妈,报警。”十岁的陈漪野皱着眉,曾经稚嫩的眉目已经开始不见,剩下的全是冷硬,他一脸烦躁,凌厉的五官已经呈现立体,他恨得心里发堵。
      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的智商其实比同龄人也高出很多,他平时自立自强,话少但尤其聪明,一直以来,他都是自己干自己的,从不让人操心,成绩一直稳居第一,名列前茅。
      人看见他满眼不放光是假的。
      “妈,我不傻,他这是家暴,是犯法。”他冷静地说。
      他之前就让时无思报警,但都没成功。
      时无思被折磨得身板柔弱,容貌底子在这,但消瘦得明显,日日夜夜的打击折磨,日日夜夜的痛哭全身上下变得没一处是好的。
      她早就应该在第一次就带着孩子离开他的,她早就应该不该相信他的,她早就应该清醒的,以前还有力气和机会离开他,可现在走投无路,像是要把自己逼死。
      她满脸是泪,软声对他说:“妈妈知道,但苗苗你不要报警……我们没有好处的。”
      她想真报警了,家里又没有人能够挣钱了,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背景和找工作的勇气和能力了,陈漪野该怎么办,他还那么小,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聪明、懂事、坚强、脾气倔但有很善良。
      “妈,你太傻了。”他说。

      后来时无思被查出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天天吃药量比饭还要多,每到晚上就服用大量的安眠药,才足以安宁。
      她想过治愈,但好像没有一点用。
      她时常想自己是不是活不久了,她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她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好好爱他,亏欠了他太多太多。
      有时候因为进食太少,药物在胃里翻江倒海,她抱着马桶上吐下泻,脸色更加苍白,犹如死了一样。
      就算时无思瞒着他,但陈漪野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泄气般把她的安眠药丢掉,是他每次给她送水,他知道她不吃饭,但还是自己做好再给她送过去。
      他知道她月经失调,每次例假会痛经,严重时疼得生不如死,是他每次给她煮姜茶和红糖水,不停安抚她。
      只要他在家,他就尽可能地照顾时无思,不让她出什么事。

      有一次,陈漪野在家,陈凌盛又发了脾气,想拿时无思泄气,却被陈漪野迅速地拦住。
      “别动我妈。”他的黑眸死死地盯着陈凌盛,男人瞪大眼一怔,该死的,他竟然在这小兔崽子眼里看见了镇静与压迫。
      “没听到?我叫你别动我妈。”他的声线稳得可怕,之前他很少亲眼目睹过陈凌盛打自己的母亲,每次见到捂得严实的时无思就知道了全过程。
      陈漪野也爱憎分明,知道谁对他好,知道谁对他不好,对他好的,他记心里,对他不好的,只要惹了他,他不管什么也要讨个公道,甚至能跟他拼命。
      “你打,我就报警抓你,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告上法庭,我妈全身上下都是证据,我也可以把你赌博的事也供上去,你也不傻吧?不是个傻子就知道自己已经犯法了,你还得寸进尺?”
      他又说。
      陈凌盛怒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十岁出头的毛孩子,他镇定自若,极其认真。
      陈凌盛“哼”了一声,啐了一口唾沫,打退了这次这个打人念头。

      不久后,时无思为陈漪野定制了一枚翡翠白色系玉佩,上面刻着他的名字缩写,她要求师傅用最好的材质打磨,一定要最好。
      因此,她花了高价钱,但她却很开心。
      她不渴望什么,只渴望自己最爱的孩子永远平平安安、天天开心、永远不同流合污,永远一往无前。
      当她想亲手为陈漪野戴上时,才发现自己没能坚持下去,因为进食不良,身体早已虚弱无比。
      在下楼时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晕倒时手机还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一个人就这么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直到陈漪野放学回来,一脸焦急和担忧地拨打了120,将她送进了医院,却一直昏迷不醒。
      女护士给时无思换病号服时就看见她一身的伤痕和一大片一大片的淤青,脸上本来是清秀的五官,却也都是伤痕。
      还有一只手紧紧握着,怎么掰也掰不开,不由得一皱眉,这个病人的遭遇都能让人猜出个一二。
      陈漪野一直守在她的床前,可时无思却没有醒来过,他就寸步不离,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天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眼角和眼下已经干掉的眼泪和留下的泪痕。
      护士过来探病,她知道这个小朋友在这里守妈妈守了一夜,她把食物放下,轻声地提了几句:
      “小朋友,你妈妈的状态不是很好啊,你爸爸呢?他是不是经常打你妈妈呀?小朋友,这样的话,你爸爸是施暴者,是犯法的,有没有想过要报警啊?”
      陈漪野一直盯着时无思瘦弱、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就像是无能为力一样一声不吭地摇摇头。
      护士给时无思换好吊瓶,走前看了陈漪野和病人好几眼摇了摇头叹着气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无思的视线出现了一片死一样的白,模糊的意识激得她一下子清醒,手撑起床板就想要坐起来,却被一旁的陈漪野拦下:
      “妈妈,您醒了……您别动,好好休息吧,我一直在这。妈妈,您别怕。”
      时无思听着让人心生怜悯的这几声“妈妈”,鼻尖顿时强股酸涩,忍不住就哭了起来,她张开手臂把陈漪野紧紧抱在怀里,一直哭,也一直不停地道歉,骂自己太傻,给不了他很好的生活。
      她把那枚白翡翠挂在陈漪野的脖子上,说:“苗苗,这是妈妈给你的玉佩,希望我的宝贝永远平平安安,永远向前看,永远开心,以后无论走到哪儿,看见这个玉佩妈妈就会在哪儿,妈妈永远爱你。”
      这枚玉佩晶莹剔透,颜色鲜艳亮丽,还有三个小字母刻在上面,尤其好看,有种说不上来的美。
      陈漪野从今往后就一直戴着,直到现在。

      不久后,时无思在医院不想待了就回到了家,哪会想到陈凌盛会劈头盖脸地质问。
      得知时无思晕倒住院了,他非但不心疼,还一直失去着脾气吼:“晕倒你犯得着住院吗?!非要花那个冤枉钱?!你这个疯婆娘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不会去找工作吗?!真的晦气!!”
      时无思不想跟他吵起来,但一听到这种话,她就喘不上气,头疼得难受,有些生不如死,她弱弱地回了一句:“难道不是你当初让我把工作辞了,然后你来我们的吗?……”
      陈凌盛忍不住嗤笑,语气酷似嘲讽:“当初?你以为我真的爱你才娶你的啊?!无疑就是你长得漂亮,你那么傻,几句甜言蜜语就跟我走了,现在就是你这个婆娘该!
      现在老子我这里要什么美女没有啊?你算个狗屁!你现在没有工作,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要不看你妹有钱有本事,老子早就把你轰走了!!
      你们女人这种婊子都是给我们玩的!真他妈恶心!!”
      时无思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陈漪野不分半点神,眼疾手快地扶稳她。
      把陈凌盛的一字一句都真真切切地、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他心里恨得难受,手里还有一个瘫倒的母亲,他不管什么,在时无思耳边开口:
      “妈,咱不听,我扶您回房,我给您做饭……”
      他当时好想说等他长大,等他有本事,等他挣大钱,他带着她逃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给她一个好的生活。
      但对于长大,又遥远又乎近。

      屋内,时无思保持着清醒,把陈漪野喊到自己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一张卡,软声说:
      “苗苗,这张卡里有将近一百万块钱,都是我之前一直以来攒在里面的,也没有很多,现在妈妈交给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后,你有需要就用这里的钱,好好收好。”
      时无思的眼眶越来越红,但她强忍着眼泪,强颜欢笑,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陈漪野想推托,但对方太执拗,无可奈何,就小心收下了。
      于是,他把这张卡藏得很好很好,连陈凌盛都没察觉出有什么异常。

      他本以为自己会和时无思一起这么暗无天日地生活下去,他想等未来。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后一如既往地去敲时无思的门,但等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
      陈漪野顿时心头一紧,失控着将门踹开,眼前的一幕让他全身的血都停止流动,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很难往前移步。
      时无思自杀了。
      她的左手腕处的大动脉被割断,黑红的血流了一地,沾满血迹的刀刃上残留着未消散的戾意。
      她的唇已经泛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下还有明显的泪痕,刺鼻的血腥味布满了整个屋子。
      陈漪野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的瞳孔紧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高度旋转,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跌跌撞撞地奔过去,颤抖着手去探时无思的鼻息。
      “妈……”他唤她,你别吓我。
      但她已经听不到了。
      他喉咙发紧,堵得难受,他看着她周围的血,怕吗?不怕,时无思这一辈子过得很苦,这一地的血是她的解脱,他应该庆幸她不用再受陈凌盛的压迫了。
      怕,他失去了这一生最爱他的母亲,他还没有长大,他害怕,他摸不到未来,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他只知道自己要坚强。
      他看到时无思的头边有一张他的照片,还有两个牛皮纸信封,他红着眼眶拿过来,将那张被泪打湿后干掉的照片捏成一团,紧紧握在手里。
      其中一个信封的封面上赫然显出几个字:“给苗苗。”
      陈漪野将它撕开,他跪在她的面前,认认真真地看着时无思醒目的笔迹:

      苗苗:
      我是妈妈,在这里我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苗苗,对不起,不要怪妈妈无情,妈妈这辈子没有过得很无忧也没有过得很幸福,我很后悔没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是妈妈没用,我知道你从小就很懂事,也很自律,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找到自己,保持优秀,妈妈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好孩子真的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可是,妈妈已经没有勇气和精力再活下去了,苗苗,我希望你不要怪妈妈,妈妈再活下去的话可能就会连累你。
      妈妈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好好爱你,没能好好看你长大,妈妈以后不在了你要坚强,答应我,好吗?宝贝。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去招惹你爸,我知道你是一个乖孩子,你要答应妈妈好好活下去,不要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你是妈妈的骄傲。
      如果妈妈有下辈子,一定会带着你好好生活,一定每天陪在你的身边,一定会好好爱你。对不起苗苗,都是妈妈连累了你。
      妈妈会等着你长大,等你成年,想必那时候你已经是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啦。
      苗苗,你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你要好好活下去,妈妈在前方等你。

      周遭的视线被蒙上水雾,泪滴在牛皮纸上,笔迹被晕染,变得越来越模糊,捏着信纸的手止不住颤抖,他恨死陈凌盛了。
      他看着时无思劲挺秀丽的笔迹,再看着她本人煞白又毫无生机的脸,她所诉说的一切再怎么样也是黯淡无光、虚虚假假,甚至无关紧要。
      陈漪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白翡翠,心里酸涩得难受。
      妈,你骗我,你说的爱我,但为什么要丢下我呢。
      妈,我想跟你一起走,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妈,你还没有看着我好好长大,怎么就离开我了呢。
      妈妈,今天是中秋节啊……
      陈漪野跪在她的面前哭,他从小到大很少哭。
      被陈凌盛拿着鞭子打,还很弱小的身板被打得流血、全是伤痕,他没哭;听到别人家的孩子嘲笑他家,他跟他们打得你死我活,打得全身是伤,他没哭;被不讲理的大人护着她的孩子咒骂他家,他骂回去,被打,他没哭……
      而如今,十岁出头的他,彻底没了妈妈,他有些接受不了现实,他的心脏像是被刀剜了一块,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急促又艰难地啜泣着,眼泪满了整张脸。
      血腥味浓重,刺得他反胃,他却不躲,他抱着时无思动脉被割断的左手,用在怀里,小心翼翼,就好像,他怕弄疼了她。
      自己的衣服也很快染上了她的血,衣料血红血红的一片,像是断不尽的遗憾。
      妈,您一定很疼吧……
      妈,你怎么就不能再等我长大点呢……
      妈,都怪我当时没有报警,你太傻了,为什么那么纵容我爸呢……
      妈妈,你能不能睁开眼睛再看我一下……
      她不会再醒了,也不会再应了,她离开得悄无声息,也无法再睁开眼睛再看他一眼了。
      陈漪野不起身,脊背和腿挺得老直,一直跪得腿没有知觉。
      他颤抖着拨打时无念的电话,对方很快就接了,传来一阵清脆又实在的声音:
      “喂?”
      陈漪野听到这个声音就不知为什么就哽得说不出话,直到对方又说了一句“喂?”,才把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的声音很低,有一些发抖,吐出的每一个字就像是穿过密布荆棘一样艰难:
      “小姨……我妈她……死了。”
      ……

      时无念几乎是一口气冲回海抚的,读完她留给自己的信,抱着她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她跪在地上,染得全身是血,她抱着陈漪野说让他不要怕,让他跟着自己,不去跟陈凌盛那个卑贱的狗东西。
      她把时无思的尸体葬在了海抚的一座陵园,并在她的墓前摆满了她生前最爱的雏菊,时无念和陈漪野在她的照片下磕几个头。
      墨夜的月光把云层撕碎,漏在墓碑上泛着青白,映在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身上,荒败俱寂。
      时无念在她的碑前说了很多话,眼泪糊了一脸,时而话都说不出。
      风掠过空墓道,呜咽着卷起周遭几片褪色的挽联。
      中秋节这天,万家灯火,烟花在远处绽放,枯枝戳破月影,远处城中的屋顶被映得五彩斑斓,忽明忽暗,不断闪烁。
      陵园里,守陵人的灯像几颗孤独的泪,辗转昏暗,晕开的光晕里。浮动着未消散的感受和思念。
      陈漪野到底是没有答应去安定,他有自己的底气更不怕陈凌盛,他不想麻烦别人,他能照顾好自己,至少,他在这方面很倔强。
      时无念没办法,只能说以后有事或者有事想来就可以随时联系她。后者点点头草草地应了下来。

      血腥味未消散的房间,在快后半夜的月光下像是施了禁忌咒,地板上的血像是未散的灵魂,只能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刷掉。
      陈漪野闻着这个令人干呕又浓郁的血腥味,眼眶被心里那个枷锁激得更加猩红。
      无耻的施暴者字里行间透露着嫌恶与晦气,像是无可救药的魔兽。
      玻璃找准了发泄地,发出清脆又彻骨的响声,碎片四溅,滑出一段距离,然后停下,陈漪野捡起一块像是已经化为灰烬的全家福,只剩下无关紧要的玻璃碎片。
      对方面目狰狞,看着他手中的利器,边吼边退,退到无路,他步步紧逼,如今,他的个头蹭到了一米七多,他抬腿登上陈凌盛身后的大理石矮桌,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俯视的角度总比仰视的角度要高,小少年身上的恶气却十足,也带着危险感,这让陈凌盛也难以挣扎,他左手手臂弯着打在正屈起的左腿,右手拿着细长又尖锐的利器对着陈凌盛的眼睛,缓缓逼近。
      “陈凌盛。”他说。
      “你再敢这么说我妈试试?
      “你还以为我仍是那个只会忍耐而不会发脾气的小毛孩儿?
      “我妈现在死了,你很开心很嫌恶对吧?要不你也去体验一下她的死?
      “我身后都是你从小抽到大的鞭痕印子,要不要我带着我妈一起还给你?
      “坐牢的滋味很爽,你要不要去试试?”
      陈漪野一句接一句地开口,像怒意在边缘飙升的野兽。
      陈凌盛的脸部充血,怒目圆睁,太阳穴冒着几丝汗,大口大口声音低着喘着气,他真的难以置信,这毛孩子竟称呼了他的大名。
      还有一点是,自己不能坐牢,千万不能坐牢……
      像平日里目中无人、骄傲无耻又自利的陈凌盛那么容易就怂了,令人见了心里都会发出一阵讥笑,陈漪野也不例外。
      他太阳穴突突跳,下一秒将玻璃摔在地上,又分解成几片碎渣,血珠从掌心的细口渗出,就像他们这段父子关系一样,破镜不能重圆。

      从此以后,失去了母亲,陈漪野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冰冷孤僻,有时候脾气喜怒无常,对人就像陷入严寒里的冰窖。
      陈凌盛的事业自此开始崛起,升职。为了在社会满足自己的地位和面子,资助过海抚中学,不提之前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就是荣华富贵和万众瞩目。
      时无思自杀后的一段时间里,陈漪野经常吃不下饭,有时候不去上学,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仿佛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无尽黑暗。
      他有时候胃疼得死去活来,全身发着冷汗,整张脸都很瘦削和脆弱,这时他就会时时刻刻想起时无思。
      妈,你当时这么疼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你离开了我也好,不用再受尽这世间的苦了。

      有人说陈漪野是个疯子,也有人说他是个冰冷机器,也有人说他是个怪人,也有人说他是自由随性、浪荡不羁但能自理的帅小伙。但他却从未听进去过一个字。
      别人都希望椿萱并茂,棠棣同馨,而他酷似没有了感情,他在那些恶言恶意的无尽日子里迷茫又拼搏地逐渐开始走向长大。

      ……

      他住的房间里面的桌上摆着他和时无思的合照,是一张自拍,里面的人物笑得是那样甜。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一下照片里的时无思,眼底饱含感情,眸光却很黯淡,嘴角怎么也牵扯不出一丝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回忆与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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