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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十年 ...

  •   死寂。

      眼前的山头是一片无边的死寂,听不见一丝声音,看不见一点生气。

      刺骨的寒风刮过少年周身,好似从他的身体里贯穿。

      他面前这处被大火烧得一片狼藉的,血迹染满了大雪覆盖的所有地方,这里是他的师门,是那个给予他无尽温暖的地方。

      拨月山这两日好像没有下雪,所以入目所能见的白全都变成了刺目的红,血地之上,到处都是一具又具冰冷的焦黑尸体。

      那些或熟悉或生疏的面庞,那些鲜活又珍贵的生命,全都在这一刻趋于统一,成为寂静的永恒。

      整个衍云宗除却不在此地的宗主和少主,以及前往无妄岛的他之外,其余的二百六十三人,无一存活,而此地,从仙门传奇便为人间炼狱,只不过用了短短一夜。

      陆长逾眼睫猛烈颤抖着,极其僵硬地抬步向前,却又在走了几步后忽然想到什么,一道灵光闪过少年的脑海,随后便直奔主殿而去。

      主殿亦是惨不忍睹的壮烈,一片废墟中,少年颤抖着用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指翻开废墟,抱起一具具尸体努力辨认着,却始终没有找到心中挂念之人。

      素白的衣衫早已被脏污的血色与灰尘沾染,但他却毫不在意,继续胡乱找着,眼神之中尽是无尽的慌乱。

      脏乱的衣袍,眸中的失控,手上的颤抖,让他看起来像个疯子。

      ……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

      为什么找不到?!!

      如果找不到的话……那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师父没事?

      没人比陆长逾更了解江青引如今的修为之深,不过二十一岁的年纪就已是渡劫后期,这是前无古人的修炼鬼才,人人称颂的天命之女。

      以她一人之力便可抵千军万马,又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应该相信她的,对,自己应该相信她的……

      陆长逾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还是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呼之欲出。

      此时又是一道青色的灵光闪现,曲亦安终于追了上来,面色有几分苍白,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她不、这里……最后她、渡劫……苍昱,台……出事……”

      明明是毫无逻辑的话,陆长逾却瞬间明白了曲亦安的意思。

      江青引在苍昱台渡劫。

      渡的什么劫?她的修为分明还未至渡劫巅峰,怎么可能此时渡飞升之劫?

      思绪纷乱不已,但未等陆长逾厘清,身体便已先于思绪消失在了原地。

      ——————

      苍昱台建于南方的至高山巅,四季常年严寒。

      这里是千万年来所有修士的渡劫飞升之地,有无数埋葬的的尸骨和极少数的成功。

      常年人迹罕至的山道间,一个身着血衣的少年踉踉跄跄直奔山巅之处而去。

      苍昱台乃两界唯一交界之处,除山巅台上之外,整座山头都受到天地法则所设下的禁制,无人能在山内使用灵力,想要上山只能步行一万阶。

      万阶通天,以鉴诚心。

      明明是很长的一条路,少年却走得很快很快,像是感受不到劳累一般一刻不停地向上而去。

      他一步步踏在雪上石阶,上行万步,为寻一人。

      寒风凌冽,吹拂雪粒,掩盖了一道长长的足迹。

      快到山顶的时候陆长逾却停了下来,他忽然有些害怕,他害怕他会得到最不愿接受的结果。

      所以他选择不去仔细听曲亦安口中的话,他宁愿自己晚一些亲自去找寻真相,因为好像这样,痛苦会来得晚一些。

      但他更害怕,连见,都见不到她的最后一面。

      于是最后,少年鼓起所有勇气登上了最后一阶石梯,终于看见了苍昱台上的景象。

      山巅之上,宽阔的地面是由白玉石铺成的平整空地,四周边缘分别伫立着六根白玉柱,狂风刮过地面和玉柱,露出玉石上细小繁复的古老阵法纹样。

      可眼前没有少年想象中倒下的冰冷尸体,也不是染血的雪地。

      是一片空白的茫然,这里什么都没有。

      除却风雪,空无一物。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不大的细雪,这是这两日的第一场雪,是能压死一切的细雪。

      雪粒落在少年有些凌乱的乌发上,但却落不进他沉黑的眼眸。

      细雪飘渺,寒风静静吹拂,露出台中央的一抹红。

      雪地上,静静躺着一个红色梅花状的剑穗。

      ——————

      翌日的傍晚又下了一场雪。

      紫檀的大门上满是干涸的暗红血迹,如泼如洒,冷热相覆,令人心生寒意。

      大门内,随处可见堆成小山的魔众尸身,死状极惨,但大多都是一剑毙命的伤,狠厉果决,毫不手软。

      少年一脸漠然站在魔教大门外,他浑身是伤,汩汩鲜血如连线般从他的手上滴落而下,又流向血迹斑斑的长剑,最终从剑尖落入惨白雪地,绽开一朵朵艳冶的血花。

      他背对着门内的血腥,脸上面无表情,风拂过他的发丝,遮住他脸上尚且温热的血迹。

      身后是无数尸身堆叠成山,一眼望去血流成河,又尽数被天雪重新填成白色。

      这是参与围攻衍云宗的魔教之一,也是被陆长逾灭门的最后一个魔教。

      此刻少年站在风雪中,好看的眼中既不是对大仇已报的快感,也不是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更不是经受巨大刺激后的疯魔。

      他的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像是一片死水,波澜不起,毫无所觉。

      少年垂眸,目光忽然有几分柔软地看向左手中紧握着的梅花剑穗:“师父……”

      他的身上无处不是鲜血,唯有这个剑穗和左手腕上的红丝带却分毫不沾,干净如初。

      看着剑穗,少年忽然笑了一下,但就是这笑的一下,一口艳红从口中猛地涌出,身受重伤又灵力耗尽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陆长逾无力地单膝跪下,以剑插地支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

      他看着天雪缓缓而落,忽然在此时想起与江青引初见的那日,那天的雪,好像也是这般轻柔。

      而今日,恰好是他的十八岁生辰。

      是他心心念念赶着要回来和她一起过的成年礼,是他期盼了好久好久的日子。

      ……可是到底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师父与衍云宗是在同一天出事的,而出事的那天,竟然正好是他原本打算回来的那天。

      但最后就因为他迟了一日,他没能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那是不是……是不是如果不是他非要多留在无妄岛一日,如果他能早一日赶回来,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师父不会出事,衍云宗也会好好的?

      因为他的私心,只差一日,天人永隔,无法挽回。

      在彻底失去意识倒地之前的最后一刻,陆长逾想的最后一干念头是……

      江青引陪他过的第一个生辰,原来就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陪他过生辰了。

      ——————

      少年挺拔如松的身影在门前跪得笔直,眉眼间是深切的固执和沉默。

      陆长逾身上的伤虽已被松忌带回来时仔细处理过了,但因为跪了太久又不吃不喝,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处又开始渗血,偏偏松忌骂不动也说不动,他自己硬是生生跪了七天七夜。

      气得松忌扬言要将他扔出去断绝情分,但陆长逾仍是跪着,只像个没有感情副木头一样一直重复着一句话:“请老师,允我入永夜寒潭思过。”

      永夜寒潭那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位于北州极界之下,修真界最穷凶极恶之徒的流放之地,只有在修真界犯了滔天罪行之人才会被判往此地。

      何况从古至今,凡是进去的人就没能活着出来过,这臭小子是真的不要命了啊!

      少年低垂着头,松忌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最后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痛心地闭上眼:“你当真是冥顽不灵!都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怎么就不听呢?!”

      “……好啊,不听劝是吧,你若非要去也行,最好是死在那里别回来气我了!”

      陆长逾闻言,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对着松忌俯身一拜:“……学生,多谢老师成全。”

      “谢什么谢!我要你谢我了吗?!等死了我也不会去给你收尸的!……你拿着这个,三年后我会去接你……记住,不准给我真死在那儿了!”松忌没好气地丢给陆长逾一盏明灯。

      这盏明灯不大不小,散发着幽幽金光,是竟明灯,能系生者灵息于两人之间,可感应连接双方的灵息强弱,灯明则安,灯灭则亡。

      陆长逾的眼睛动了一下,但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接过竟明灯放入乾坤囊内,再次对着松忌深深一拜,转身离开。

      永夜寒潭没有白日,只有永恒的暗夜与风雪。

      少年孤身一人在永无日光,遍地冷雪的荒芜之地呆了整整三年。

      眼前永远是一模一样的没有边际的黑天白地,除了迎面而来的风与雪,这里再没有一丝生机或动静。

      这里只有陆长逾一个人。

      三年内,他辟了谷,不再用食。

      三年内,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永夜寒霜中,一旦进入这里身体便不会有任何灵力护体,他感受着刺骨冰寒侵入身体,浓郁的纯阴灵息在体内与纯阳灵息冲撞撕扯不断,这种痛苦无异于一遍遍将人的身体剔骨刮魂。

      可少年从未喊过一声痛,甚至没有皱过一刻眉头。

      麻木的滔天疼痛将他淹没,但这次无人会再为他拂去肩上霜雪。

      三年内,陆长逾的体内被纯阴灵息入体,他的身体便得不再如从前那般温暖,而是常年不变的微凉。

      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明明最是怕冷,却自愿将自己封在最冷的地方三年。

      这是他亲手为自己选的惩罚。

      他好看的桃花眸失去了光彩,徒留一片灰败,只知道不停地向前走啊走啊,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感受着寒冷将自己吞噬,感受着痛苦将自己盈满。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心中的愧意暂时压缓几分,他不曾后悔手染无数鲜血,他只恨自己,最恨自己。

      十八岁的陆长逾最意气,十八岁的他最狼狈。

      风雪天地间,举目皆是黑白,唯有少年系于左手的红丝带是唯一的一抹艳色。

      那轻飘飘的红丝带,困住了陆长逾整整十年。

      他也是在这个时候生出的心魔,这个心魔的出现,是因为他爱着江青引。

      而心魔的陆长逾,也永远停留在了少年的模样,永远停留在了他十八岁生辰的那一日。

      从此,不论是心魔的陆长逾还是本体的陆长逾,都孤身一人等了一年又一年的梅落霜停。

      而这十年间,修真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衍云宗主江青引在飞升渡劫之时横生心魔,死于天雷之下,尸骨无存。

      新兴仙门衍云宗在即将登上仙门之首时被十二个魔教在一夜间联手灭派,而这十二个魔教却又在翌日被人全部灭门,无一幸免,真相成谜。

      原以为如此唏嘘离奇的事就此结束,辉煌一时的衍云宗也最终夭折,神起又神陨,似乎是天道残酷的轮回之理。

      但任谁也想不到,四年后,破凌道君陆长逾横空出世,以前衍云宗主唯一亲传弟子之名在霞光山重建衍云宗,继任宗主之位。

      短短六年间,陆长逾突破渡劫中期,衍云宗也以势如破竹之势一举稳坐仙门之首的位置。

      而这便是江青引离开的那十年,也是少年心死的那十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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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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