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38％共鸣》宁盐盐

36、未寄出的星图

　　八月的风裹着净楠区特有的潮湿热气，漫过老槐树浓密的枝叶，在宁昭书桌前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捏着手机坐在藤椅上，屏幕亮着蔡醒夏十分钟前发来的微信，那行字被她反复看了无数遍：“沈竣舟让我问你，暑假有没有空——别装死，我知道你在等他消息。”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像要钻进人心里，宁昭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又悬，最终还是没敢回。藤椅的木头被晒得发烫，硌得她后腰微微发疼，像去年秋天在栖织汇蛋糕店门口，被阳光烤得滚烫的玻璃门把。

　　书桌上摊着本《夜空中最亮的星》，书脊被翻得发毛，夹在里面的银杏叶标本已经泛黄，那是去年深秋在秋笛公园捡的，当时沈竣舟就站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踢着颗石子发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沉默的河。

　　手机突然震了震，是沈竣舟发来的消息。没有花哨的表情，只有一行简单的字：“蔡醒夏说你看到消息了。”

　　宁昭的心跳骤然撞得肋骨发疼，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输入框里敲出又删掉，“嗯”字打了三次才终于发出去。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瘫回藤椅里，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扇发呆——那吊扇还是搬家时从老房子带来的，叶片上积着薄薄一层灰，转起来时会发出轻微的嗡鸣，像谁在耳边说悄悄话。

　　她想起初三那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午后，她在物理实验室帮沈竣舟整理竞赛资料，吊扇的嗡鸣混着他翻书的沙沙声，构成了整个冬天最温暖的背景音。

　　“我过几天去大连。”他的消息来得很快，快得让她怀疑他是不是一直盯着屏幕，“我哥放暑假回那边老家，说海边能看见完整的银河。”

　　银河。宁昭的指尖轻轻点着屏幕上这两个字。

　　净楠区的夜空总是被路灯染成橘黄色，星星像被揉碎的盐粒，稀疏地撒在天上，她长这么大，只在课本的插图里见过完整的银河，像条流淌在黑色丝绒上的牛奶河。

　　去年生日时，妈妈送了她一架二手天文望远镜，她抱着它在阳台上守了三个晚上，只看到几颗模糊的亮斑，林昼声笑她傻，说净楠区的光污染太重，根本不适合观星，可她总觉得，只要看得够久，总能找到最亮的那颗。

　　“挺好的。”她回得有些敷衍，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玻璃罐上。罐子里装着五十三颗星星形状的糖纸，都是沈竣舟给的。

　　他总在解出难题后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有时是橘子味，有时是葡萄味，糖纸亮晶晶的，拆开时会发出细碎的响声。她舍不得扔，就一颗颗攒起来，现在已经能铺满整个罐底。

　　“你不想看看吗？”沈竣舟发来段语音，背景里能听见空调运行的嗡鸣，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蔡醒夏说你总在晚自习时看窗外，其实是在找星星。”

　　宁昭的耳尖腾地烧了起来。蔡醒夏这个大嘴巴。她确实总在晚自习时对着窗外发呆，看净楠区被路灯照亮的夜空，猜哪颗模糊的光点是猎户座的参宿四。

　　有次被班主任点名，她慌慌张张站起来，说在观察星体运动，全班哄堂大笑时，她看见后排的沈竣舟正低头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嘴角微微扬着，像藏着个秘密。后来她才知道，那天他在画猎户座的星图，旁边还标了行小字：净楠区观测角度35°。

　　“净楠区的星星太暗了。”她回了条语音，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看不清楚。”

　　“大连的海边不一样，”他几乎是立刻回了过来，“我哥发过照片，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连银河的纹路都能看清。”紧接着又发来一张照片，是片深蓝色的夜空，缀满了密密麻麻的光点，像谁把亮片撒在了天鹅绒上，“这是去年他拍的，说今年夏天会更清楚。”

　　宁昭把照片放大，指尖划过那些细碎的光点，仿佛能触到那片遥远的夜空。她想起毕业典礼那天，沈竣舟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你的舞跳得很好，链条声很响，隔着幕布都能听见。”那时她刚下台，膝盖磕得生疼，看见消息时差点哭出来，手指抖着回了句“谢谢”，就再也说不出别的。

　　其实她想说，她特意把舞蹈鞋的链条缠得紧了些，就是想让他听见声音——她知道他在后台。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才敢按下发送键。

　　“后天早上的火车。”他回得很快，“要去半个月。”

　　半个月。宁昭在心里默数着天数，十五天，三百六十个小时。

　　足够她把物理竞赛的辅导书再刷一遍，足够林昼声约她去三次小吃街，也足够大连的海风吹散很多没说出口的话。她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张画了一半的星图，是她照着天文手册画的猎户座，参宿四的位置留着个空白的圆圈，她原本想画完送给沈竣舟，却始终没勇气递出去。

　　“哦。”她回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手机安静了很久，久到宁昭以为他不会再回复，窗外的蝉鸣都变得清晰起来。她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只回一个“哦”，是不是该问问他去大连要带什么，是不是该说句“一路顺风”。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沈竣舟的消息跳了出来：

　　“蔡醒夏说，你其实很早就开始注意我了。”

　　宁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躲在树后的下午——她和林昼声蹲在秋笛公园的槐树下，举着手机偷拍沈竣舟踢球，他穿着深蓝色的球衣，在绿色草坪上像块醒目的补丁。

　　林昼声笑她手抖得像筛糠，她却死死盯着屏幕，看他射门时扬起的下颌线，看阳光落在他汗湿的发梢上，像镀了层金。后来照片被她设成了手机壁纸，却从不敢让别人看见。

　　“她胡说。”宁昭几乎是凭着本能回了过去，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知道不是胡说。”他发来段语音，背景里似乎有风吹过，带着点树叶的沙沙声，“我看见过你在物理实验室门口等我，看见过你把写着我名字的草稿纸藏进书里，看见过你在操场看我跑步时，手里攥着的水都洒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宁昭的心上。原来那些她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心思，早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想起自己总在放学时故意放慢脚步，等他从后面走过来；想起物理课上总假装看黑板，余光却忍不住瞟向他的座位；想起在栖织汇蛋糕店，他说“下次想看可以直接说”时，自己红透的耳根和攥紧的衣角。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瞬间，原来都被他一一拾起，妥帖安放。

　　“你……”她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很胆小，宁昭。”他的消息紧跟着过来，没有指责，只有陈述，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有话从来不肯直说。”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屏幕上的字。是啊，她胆小。胆小到只敢在微信里问他物理题，胆小到路过他班级门口时故意低着头，胆小到连“我其实很在意你”这句话，都要在心里排练上百遍才敢说出口。

　　可他呢？他又何尝不是把所有的心意都藏在沉默里。她记得他总在下雨天把伞往她这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都湿透了；记得他在她生日那天，匿名放在她抽屉里的猎户座书签；记得他说深澜科技大学的天文系很好时，眼神里藏不住的期待——她知道，那期待里有她的影子。

　　“你不也一样。”宁昭抹了把眼泪，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着，“你看见我偷拍为什么不戳穿？你知道我在等你为什么不主动走过来？你明明也……”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像怕被谁听见似的，删了又删，最后只变成“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手机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宁昭以为他生气了，心脏揪得生疼。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风穿过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谁在叹气。就在她准备道歉的时候，他的消息跳了出来：

　　“是，我也一样。”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让宁昭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小心翼翼，原来那些看似无意的偶遇，那些恰到好处的帮助，那些藏在物理题里的关心，都是真的。就像深澜科技大学的天文台，看似遥远，却始终在那里，等着被仰望。

　　“我其实……”宁昭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屏幕上，“我其实很喜欢你踢球的样子，很喜欢你讲题时认真的表情，很喜欢……你。”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藤椅的木头硌着她的脸颊，有点疼，却让她觉得无比真实。她仿佛能听见老槐树的叶子在鼓掌，能看见远处卖冰棍的三轮车铃在跳舞，整个净楠区的夏天，都在为这迟来的告白欢呼。

　　手机震得很厉害，是沈竣舟发来的语音。她犹豫了很久，才敢点开。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背景里能听见他轻轻的呼吸声：“我知道。”

　　三个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荡开圈圈涟漪。

　　“我看见你在毕业典礼上跳舞时，”他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像在她耳边呢喃，“链条声很响，我在后台数着你的舞步，怕你摔倒。你下台时我想去找你，可看见林昼声拉着你走了，就没敢追上去。”

　　“我把猎户座的星图画在笔记本上，”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是想告诉你，不管在净楠区还是高新区，不管离得多远，星星总会在那里。”

　　“我去深澜科技大学看天文台，”他顿了顿，像是在鼓起勇气，“其实是想知道，如果你以后也来这里，我们能不能一起看星星。”

　　宁昭趴在桌子上，眼泪打湿了冰凉的桌面。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都是他不动声色的心意；原来那些她藏在心底的秘密，他早就一一知晓。净楠区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鼓掌；远处传来卖冰棍的三轮车铃声，叮叮当当的，像在唱一首关于夏天的歌。她想起沈竣舟的哥哥就在深澜科技大学读书，想起他说过那里的实验室资源有多好，忽然觉得，那座遥远的校园似乎不再那么模糊。

　　“大连的银河……”她吸了吸鼻子，发去一条语音，“能拍给我看吗？”

　　“好。”他回得很快，“拍最亮的那颗给你。”

　　“深澜科技大学组织的的夏令营……”她咬着唇，指尖在屏幕上敲着，“我可能会报。”

　　“我知道。”他发来个笑脸的表情，“蔡醒夏把你的报名表发我看了。”

　　宁昭忍不住笑了，眼泪却还在往下掉。蔡醒夏这个家伙，果然什么都告诉他了。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净楠区的老槐树，到大连的海边；从初中时的物理老师，到深澜科技大学的天文台；从夏天的蝉鸣，到冬天的初雪。

　　宁昭说起自己总在阳台上看星星，却总也找不到猎户座；沈竣舟说起自己每次路过净楠区，都会下意识地往她家的方向望，虽然知道她不一定在窗边。

　　他说深澜科技大学的图书馆有整整一层都是天文类书籍，说他哥哥带他去看过一次，晚上闭馆时能在阅览室看见窗外的星星；她说净楠区的老巷子里藏着家手工书店，老板会在书里夹上手绘的星图，她已经攒了七张。

　　他们聊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把净楠区的老巷子染成了暖黄色。宁昭的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上跳出低电量提醒，她才惊觉已经聊了三个多小时。书桌上的玻璃罐被夕阳照得发亮，里面的糖纸像一颗颗小太阳，闪烁着细碎的光。

　　“我该充电了。”她发过去，指尖有些发麻。

　　“嗯。”他回过来，“我也要收拾行李了。”

　　沉默在屏幕两端蔓延，像有很多话没说出口。宁昭盯着输入框，想说“一路顺风”，想说“早点回来”，想说“我等你”，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有些心意，不需要说出口，就像星星不需要宣告自己的存在，依然能照亮夜空。

　　“大连的海风吹起来会很冷，”她打了又删，最后只发了句，“记得带件外套。”

　　“好。”他回过来，“你在净楠区也要注意防暑，别总待在屋里做题。”

　　“知道了。”

　　“那……”

　　“嗯？”

　　“没什么。”他发来个挥手的表情，“等我拍银河给你。”

　　“好。”宁昭回了个星星的表情。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宁昭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净楠区被路灯照亮的夜空。虽然还是看不见银河，看不见猎户座，但她觉得那些模糊的光点似乎亮了些，像在对她眨眼睛。

　　老槐树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晃动，蝉鸣已经歇了，取而代之的是蛐蛐的叫声，唧唧喳喳的，像在说悄悄话。

　　她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没画完的星图，借着路灯的光，用铅笔小心翼翼地把参宿四的位置填满。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是在和这个夏天告别，又像是在迎接某个崭新的开始。净楠区的夜色温柔地拥抱着她，远处深澜科技大学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那里有等待被探索的星空，有等待被揭晓的答案。

　　宁昭靠在窗台上，看着远处亮着的路灯，忽然笑了。她知道，有些等待是值得的，有些心意是藏不住的，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是沈竣舟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那是片深蓝色的夜空，最亮的那颗星被他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两个字：“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