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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废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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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丝椋没听到回应,担心出了什么意外,连忙把门推开看到吕岑亦还睁着眼便稍稍放下了心。
“你还好吗?”温丝椋微微走近问道。
吕岑亦现在颇有些衣冠不整,温丝椋为他短暂失效的形象管理能力而惋惜,却俯身撞见他清醒的双眼。
“还没有。”吕岑亦情真意切地咳了两声,随即将量好的体温计递到温丝椋眼前。温丝椋接过手去,却感觉针头烫烫的,还微微发着湿。
38.9!!
温丝椋心道完蛋,这下真得去医院了……俯身垂眸却看到床头柜正腾腾冒着水蒸气的玻璃杯——与手中体温计奇怪的触感正有相吻合之处。
她笑吟吟地俯下身,眼神里却藏着即将战斗的刀刃:“别动,你测错了。”
温丝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体温枪,对准。
“滴——三十六度五。”
“你看我就说……”温丝椋得意洋洋地举起手中的体温枪,话说到一半却被吕岑亦打断。
“谢谢你照顾我,其实我自己可以。”他一板一眼地说道,全然没有那副昏沉的模样,又是那个正派而又沉默的吕岑亦。
温丝椋瞥他一眼: “吕岑亦,你还是生病的时候比较可爱。”
“……为什么?”吕岑亦看上去貌似很疑惑。
温丝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好笑地说:“吕总旷班会挨骂?”
“不会。”
“那你还费得着装病?”温丝椋斜斜靠在门框上,又邪邪地挑了挑眉,将视线落在那杯热水上。
“为什么啊?”温丝椋向前几步,语气压得低低的,像是拷问。
为了你。
为了你。
吕岑亦虚虚地张了张口,又实实在在地咽下去。
温丝椋定定盯了几秒,像是要从他微微泛红的耳根里瞧出什么端倪来。
看着吕岑亦故作镇定的模样,温丝椋支起右脚站直身子:“好了放过你,我向来是很礼让病患的。”
她终于移开视线。
“对了,你工作也要认真一点嘛!你看我从来不请假兢兢业业地上班一天都没有缺过,去年还拿了最勤奋总裁奖!”
他深知温丝椋什么秉性,被拆穿的窘迫也被拆穿对方的愉悦驱散得不知所踪。
“是不是还有最勤奋董事长奖?”吕岑亦一瞬间病气全退,显出几分活人模样来。
温丝椋撇撇嘴:“我才不给他发。”
“等我当上了再发吧……”温丝椋走出门去,不知道在对谁说。
“温总,明天的会议方总无法出席,可能需要温总主持一下。”
温丝椋轻轻拍了拍桌子:“他几天没来公司了?”
“大家说方总生病了,得在家养几天。”李瑜知道这父女二人的感情不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温丝椋的脸色,所幸并没有什么要动怒的迹象,于是她接着问:
“要去看看方总吗?”
温丝椋头都不抬:
“不要,病死了也不关我事。”
“……好的。”
天大地大老板最大。李瑜生怕旁人听见,忙把门合得更紧。
温丝椋下班前要完成的任务变得更多,醒茗稳定下来之后,其它产业的事项也渐渐落回她手里。键盘被她敲得噼里啪啦响,手机也震个不停,温丝椋叹了口气。
低头却看见手机上联系人的备注
——小梅。
小梅在她回国之后就不再留在温家了,现在应该在家退休养老才对。
温丝椋觉得奇怪,小梅这个时候找她,总不会是家里碰到什么难题了吧?于是她滑动了下手机:
那个叫她起床无数次却已经很久没听到的声音响起: “丝丝,你在忙吗?”
温丝椋松松气,听起来应该没出什么急事,于是她开口:
“不忙的呀小梅,我还以为你都忘记我了呢。”温丝椋略过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又嘻嘻哈哈起来。
纵使在这个世界上她有千般万般身份,她也只有在小梅眼里还是孩子。
“丝丝,你不忙的话,要不要回一趟家?”
“回……哪个家?”温丝椋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小梅时不时地会到她家里帮忙做饭打扫卫生,但如今那个房子她也不再住了,很少有回家的必要了吧。
“温家。”温丝椋感觉到小梅的咬文嚼字有些艰难,“你爸……方总他可能想见见你。”
温丝椋的声音突然急起来: “小梅,你最近又回去了吗?你知道我跟他,不是,他跟妈妈……”
“丝丝。”对方叹了口气,“我都知道的,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总是不会后悔的。”
温丝椋闭了闭眼:“好吧,我周末去一趟。”
小梅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在空荡无人的温家显得更加沉寂。温丝椋不忍心,不忍心陪着
她和妈妈长大的小梅再说出什么话来求她。
温丝椋加班到深夜,写字楼只空荡荡地剩最后一盏灯。
——连她的最佳室友都已经深睡。
温丝椋踢掉束缚她一天的鞋子,行尸走肉般躺回床上。
周六下午,温丝椋准时抵达温宅门口。
“丝丝!”小梅冲出大门,脸上的皱纹都笑得展开来,温丝椋看见她眼下新长出的斑痕,逃避般别过眼去,紧紧搂住了她。
“小梅,你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啊?”温丝椋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也颤抖起来,“你还好吗?不是说不回来了嘛……”
小梅眼里隐约闪出泪光,她伸直双手,抚摸着温丝椋的肩膀,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却总是黏在温丝椋脸上:“丝丝啊,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哎呀别说我了,我不是一直这样。你怎么样了,最近是缺钱吗?”
“你这孩子,别跟暴发户似的,天天钱钱钱挂在嘴边。”小梅吸了吸鼻子,脸上的每一条细纹都写着久久牵挂的思念,“我去年拿了离婚证。”
她轻描淡写地说,温丝椋却不觉得有丝毫轻易,但是她没有再问。
太沉重的事情总应该慢慢说,直到事件本具有的重量变得很轻,轻到压不痛任何人。
“恭喜你呀小梅。”温丝椋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来和她握手。
掌心交叠的那一瞬,熟悉的温度传到她手心。温丝椋觉得很高兴,小梅说得对,她确实没有后悔。
幸好现在小梅现在只是刘秀梅,不再有人会喊她刘姨或是谁的谁。
温丝椋感到庆幸,发自肺腑。
她和小梅并排走,却只看见花园里的一片枯萎,温家的所有所有仿佛都随着温清玉逝去,温丝椋不敢再看。
“对了,他生病了?”温丝椋顺口提了一嘴。
小梅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先生年纪大了,身体各项指标都不好了,但又不喜欢去医院待着,前些日子说回家养病给我打了电话我就回来照顾他一些日子。”
“丝丝啊,我们就是再恨他,他可能也……”小梅说到关键处却噤声。
温丝椋没有听出她的欲言又止:“算了,这笔账也快要到清算的时候了……”她向上走,“我去看看他吧,以防他到时候把我告上法庭。”
冷冷清清,温丝椋觉得这幢房子已经彻底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推开门只看见一个老人,眉目有些熟悉的老人。褪去道貌岸然的皮囊后,方克儒也就剩下一身断壁残垣般的身躯和那颗温丝椋恨之入骨的心。
“怎么了,快不行了?”温丝椋扔下包包坐下,一副谈判的模样,说出口的话也只剩刻薄——在这个往日里盛满甜言蜜语的主卧里。
“温丝椋,”方克儒目光定定地凝在前方,一字一字地念她的全名,温丝椋竟听出莫名的沧桑意味来,“丝椋,我放心了,蔚空交给你的话。”
听着他没头没尾的话,温丝椋又开始生气,她对方克儒面前控制她的情绪:“别老了就开始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嫌恶心。”
“你来不了的公司的话就早点让位,我不想到时候在董事会上闹得太难看。”
“丝丝。”温丝椋太久太久没听方克儒这样叫她,“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话搭起表情来倒显得格外情深义重,旁人可能会为此动容几分。但温丝椋不是旁人,她恰恰是这个男人害得最深的、血缘最亲的女儿。
温丝椋总在回忆充斥大脑的各个夜晚反复诅咒方克儒,反复向温清玉忏悔,甚至反反复复地恨她自己的血液。但她现在却释然,她只要属于她和妈妈的一切,除此之外的一切她都不再奢望:
“您休息吧,以后如果得绝症的话告诉我,我给您请最好的护工。”
“除此之外,别再找我,也不要再打扰小梅。”
她阖上门,没有再回头。
“小梅,要跟我走吗?”温丝椋走出门去。
“丝丝,我已经老了。”小梅摇摇头,“也只有你喊我小梅,你还小小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么老的人了怎么还能被人这样叫。”
“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这样叫我了。”她抬头望了望竭尽奢华的天花板,眼神却像在看末日的废土,“我现在已经不缺钱了,也没有以前做事的体力了……但是丝丝,以后有事就来找我好吗?”
“你可以一辈子叫我小梅,我永远是。”
“干嘛啊这么煽情!”温丝椋一边下楼梯一边道,总感觉有热热的东西在脸上淌,“天花板漏水了。”
走到最靠近玄关的房间门口,控制不住地,温丝椋进去探了一眼,还是那把雀眼枫木制成的大提琴——这么多年,这也许是温家这片废墟下唯一留存着的宝物了。
上面没有丝毫灰尘,即使温丝椋在妈妈去世后一度变得懦弱又胆小,不再敢触碰它,仿佛那是一种亵渎。
但是现在,温丝椋跟门内的人说了再见。她扶了扶身上沉沉的背带,感受着脸上的液体在阳光下一点点蒸干。
大提琴的声音好像从阳光里淌出来。
温丝椋仰头,将脸彻底对着悬空的太阳。她想她将永远不再怯懦——就像首次握住那把大提琴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