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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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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会故意在朋友圈分享几首听起来难度很高的歌,第二天他就能收获一首她录好的歌发过来,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软件录的,唱得怪好听的。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她发过来的那段自弹自唱的视频,以前她都只是发音频,这次破天荒录了一段视频发过来,镜头对准钢琴的键盘和她自己的手。
他将那段视频看了又看,终于在某一个节点按下了暂停,画面定格在她的小指上,第一个指节是弯曲的,像是天生有点畸形。
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满是泪痕,眼睛肿到看不清面容的脸。女孩儿背着一个老旧的琴盒将手伸到他面前,语气中满是倔强:“喏,你看,小指头,是弯的。”
彼时夜色浓重,他就着音乐厅透出来的微弱亮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得出一个结论:“很有特色。”
“谢谢,”她得到了安慰,又礼尚往来般说了句,“你现在年纪还小,还能再长高,就算长不高,一米八三也足够了。”
“……”
这段回忆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打出了一个问号发给了对方。
现在想起来就是非常后悔,从他对她产生兴趣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不是占据了主动权的那一方。
或者说,在这段短暂的网聊关系里,他从来没有占据过主动权。她渐渐侵入了他的生活,而他在看不到头的康复时光里很奇妙地有了某种不该有的期盼,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她有没有发消息过来。
他将此前加的那一批人一一删除,只留了她一个在列表里。
有的时候她很准时,有的时候会晚一点,要是某一天她一整天都没发消息过来,她还会向他解释今天是因为什么耽搁了。可他根本就没向她表现出任何焦急的讯息,他一面觉得,她可真是自作多情,一面又觉得被人这样哄着的滋味也还不错。
他忍不住在心里勾勒她的形象。
她能记住他说过的每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她应该是个很细心的人。
她声音很好听,歌唱得很好,会弹钢琴,学习能力很强,虽然每次给他唱歌时都用的是不同的声音,但他莫名就能分辨得出哪种声线是她原本的声线。而且她的普通话和英文发音都很标准,还会一点日语,她应该是学音乐的学生。
这个猜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到了证实。
三月,他的康复进行到了尾声,妈妈带着煜其来看他。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小孩儿都对手机特别感兴趣,反正他的弟弟煜其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喜欢伸手对着妈妈的手机屏幕胡乱划拨。懂事一点之后,妈妈会严格限制他使用手机等电子产品的时间,密码通通不告诉他,等他表现好才会给予奖励。
煜其大部分时间都会遵守规矩,但小孩儿自制力毕竟有限,和他待在一起时老爱拿着他的手机打游戏,他手机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给煜其拿着也就拿着了。
他去进行日常检查回来,看见煜其还捧着他的手机不放,想起他妈的叮嘱,便走过去想把手机拿回来。手机瞥见屏幕,却发现煜其不小心打开了微信,给最顶上的对话框拨了个语音出去。
现在是……接通状态。
也许是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煜其很乖地没有出声,把手机扔进他怀里就跑出了房间。
窗户外的天空是橙红色,落日笼罩在薄云中,太阳下山的时刻,电话对面应该是早上六点。
通话还在继续,对面的人应该是睡迷糊了,被扰了清梦,压抑着怒气在吐槽。
“我早上八点的钢琴课啊,大姐!你这么早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这是她真实的,没有经过伪装的声音。
他没说话,对面也没挂电话,只是呼吸渐渐悠长。他听了几分钟,对面又响起一阵窸窣声,她打了个呵欠,闷闷地说道:“不想去上课,干脆请假好了……”
所以她真的是学音乐的学生,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学校音乐学院的同学。
但是……
“请假不去上课是不是不好?”他轻声问。
“我也不想请假啊,但是那个老师……”
她话只讲了一半便发出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接着电话马上被挂断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应该是把他当成了别人,才会不小心说出暴露自己信息的话。
微信传过来一条新消息,是她发的——
[我刚刚讲的都是梦话,你别当真。]
他不知道是她很傻,还是她觉得他傻。
[嗯。]他只能这样回复。
他其实很想问问她到底是谁,但他又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等他确定了回国日期之后再问或许比较好。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就消失了。
毫无征兆地就消失了。
她不再给他发消息,也不再给他唱歌。他在她消失后的第三天,头一次主动给她发了消息,他等了一夜也没等来她的回复。他后来甚至还主动给她打过语音电话,她没有接听。
她完完全全地,像是将那个账号弃用了一般,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那段日子仿佛就像一场梦,他就像希腊神话里人面兽神的丑陋的牧神,在午后的睡眠时光里亵渎了仙女,梦醒以后,她就不见了。
她为什么不见了?是觉得他性格太无聊了吗?还是换目标去攻略了?她应该知道他是谁吧?她是怎么知道他的社交账号的?她是他们隔壁音乐学院的吗?
他有满腹的疑问没处说,时间久了甚至陷入了自我怀疑。如果不是有聊天记录在,他会怀疑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这段经历被他珍藏到了内心深处,他在回国的飞机上,还在期盼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她会重新出现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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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样一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人放心里,他大概真的挺不正常的。
但他从小就不是个正常的孩子,所以在感情方面另走蹊径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身边的队友都觉得他是个异类,爱球爱疯了,所以看不上女孩儿身上的“球”,并且暗自为他感到可惜。学体育的男生大多精力多到无处发泄,他们中的大部分选择在女孩儿身上发泄,小部分在球场上发泄,而他也只是属于那小部分当中的一个而已。
只是,他们的“可惜”并不只是指这一方面,更多人为他感到可惜,是带着某种“伤仲永”的意味。
——段凯峰起点这么高,没进体校真的可惜了。
——居然伤到了脚踝,弹跳力和爆发力也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以前的水准,真的可惜了。
——我要有他那么好的训练条件,我高中就去美国考大学了,打NCAA不香吗?现在顶多只能打个CUBA,以后还不一定能打上CBA,可惜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好可惜的,他爷爷非常信命,自从他受伤以后,爷爷怕他走上爸爸的老路,所以经常会电话安慰他,要他看开点,甚至电话里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像是在提前恭喜他终于能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不用再每天重复枯燥的训练。他还老是旁敲侧击地要他趁此机会谈一场恋爱。
在期末考试的考场遇上易礼诗,他也觉得,这大概真的是某种宿命。
他没费力去找过她,是命运将她重新带回了他身边。
她跟他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清淡中带着疏离,打扮得很性冷淡,跟她在网络上呈现出来的性格完全不同。但他一直觉得,她原本的性格就该是这样的,网络对面那个人虽然很甜,但那都是她装出来的。
她和他一个学校,不知道是学姐还是老师。
哪一种可能都让他产生了某种可以说是“心花怒放”的情绪,他忍不住有些得意,原来她真的和他一个学校,那她一开始说是自己的“球迷”,应该是实话。
太好了……
可是,她装作不认识他的态度让他迷惑,他想,她大概是不愿意承认她为了追他曾经把自己摆在很卑微的位置过,毕竟属于她“易礼诗”这个身份的社交软件上塑造的形象非常的正面,仿佛在她的生活中看不到烦恼,但他知道她或许只是不喜欢在社交软件上发牢骚而已。
添加她微信的那天晚上,他反复翻看她朋友圈的动作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痴汉,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她现在真实地出现在了他身边,他没办法视而不见。
他想尽办法接近她,但没人告诉过他,女孩儿为什么会这么复杂。他看不懂她的一切行为,他就像自己小时候捉到的蝉一样,被人牵着线,玩弄于股掌之中,只不过对于那些蝉来讲,牵线的是人小时候的他,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讲,牵线的人是易礼诗。
段凯峰将最后一个球投进篮筐,旁边的陪练看了看手中的数据板,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啊,不该丢的球都丢了。”
段凯峰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有些抱歉:“不好意思。”
说着开始弯腰将自己散落在球场上的球都捡起来投进球篓里,陪练一边帮他整理一边夸赞道:“其实你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今天还投进去一个logo shot,手腕的力量有进步。”
“嗯。”他不急。
“最近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没什么问题。”段凯峰不喜欢和人聊太私人的话题。
陪练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得出了一个结论:“感情问题。”
段凯峰这才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过来人过来人,”陪练哈哈大笑了几声,“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有感情上的烦恼,毕竟只要你愿意,大把的迷妹都会往你身上扑。”
天胡开局的人生,虽然中途受过大伤,但这也只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式的苦难而已,倘若随便问问一个人愿不愿意与段凯峰交换,得到的恐怕大多是肯定的答案。
偏偏这样的人日子过得跟苦行僧似的,每天不是去球场就是去球场的路上,路两旁的风景看都不看一眼。
段凯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回道:“没有,她没有想要扑过来。”
陪练本来以为这话题已经揭过去了,没想到段凯峰还能回话,看来内心的确挺郁结:“你确定她认识你?不会是你一个人在暗恋别人吧?”他给段凯峰当了这么久的陪练,深刻感受过他推一步走一步的性格,有些话如果不是使劲儿追问,他能在心里闷死都不说出来。
“当然认识。”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将最后一个球收进筐内,陪练拍了拍手:“那应该是她有喜欢的人,或者有男朋友了吧。”
见对方在原地愣住,陪练又安慰道:“有男朋友也没关系嘛,公平竞争,谁能争得过你。”
段凯峰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一起往更衣室走。
“对了,这个月底你是不是有个活动要参加?”陪练问。
段凯峰点点头,是一个NBA球星的中国行,有一站在本市,主办方设计了挺多互动环节,不仅请来了直男们最爱的女明星过来同台,还找了一批路人王球员和他们这些在校生跟那个球星打打友谊赛,被对方的团队血虐一下。
“加油,好好表现!”助教鼓励他。
“谢谢。”段凯峰清淡地笑了笑,“就过去打打酱油吧,顺便帮同学们要几个签名。”
二人走到更衣室门口分道扬镳,段凯峰去更衣室将队服换下,洗了个澡,抬腕一看,九点。
他换回自己的衣服,出了体育馆。
夏天热辣的暑气还没消,跟蒸笼一样,蒸得人周身都像裹着一层东西,黏黏腻腻的不舒服。他走到自己的车旁,站了一会儿,没上车,直接往音乐学院走去。
音院后面那栋教师小区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他习惯走路。
前面有一对学生情侣手牵着手一起走着,讨论着兼职结束之后要回家待几天,言语里透露着一股不舍,为即将到来的异地恋而烦恼。
说着说着又扯到了房租的问题,女生说:“回去一个月,房子在那里空着,还要交房租,真不划算。”
男生也跟着附和:“不知道能不能跟房东商量一下,减免一个月租金。”
“那肯定不行啊,你是房东你愿意吗?”
“也是……”
“要不是为了和你住一起,谁愿意住出来啊!”女生开始小声抱怨,“研究生宿舍条件也不错,四人间还有空调,还便宜,唉……”
段凯峰停下了脚步。
路灯在繁茂的大树上投下暖黄的光,大片的阴影撒在地面上,他眼前嗡嗡飞舞着一团一团的草蛉,同样嗡嗡响的还有他的脑子。
易礼诗一开始为什么不愿意承认那个人是她?装不下去以后为什么又要让他把那件事忘了?
他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即使他在感情上开窍比较晚,但他也能感受到她对他是有些在意的。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丝毫不愿意和他开展一段正常的关系。
明明打工那么辛苦,她还是在外面租房子住。
她的一切行为在这一刻好像都有了动机。
或许真的如陪练所说,她有男朋友了。
他其实有想过或许她喜欢上了别人,但他从来没想过她是不是有男朋友,正处于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中,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他。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十分沮丧,更让人沮丧的是,他竟然一点都不怪她,他只怪自己在她最热情的时候太骄傲,老是不回应她,让她失去了耐心,转投了别人。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找过易礼诗。
即使在家里,明明知道她就在楼下琴房,他也没有刻意跑到她面前晃,正如那天早上以后她再没给他发过任何消息一样。
从事竞技体育,他的确是事事都想赢,就算是破坏别人感情,把她抢过来也好,这对他来讲也不过是竞技的一种,真正去做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可是,她没有给他任何可以继续下去的讯号,虽然他还是很想接近她,她的每一寸地方都让他爱不释手,他整个人都只想长在她身上。
但从小他就是一个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易礼诗好像觉得他现在这样给她带来了困扰。
他不想……成为她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