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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不过尔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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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殊的脚步轻得像空气,每一步都落在院中光影的交界处,整个人几乎融入了影中。
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屋檐的翘角、假山的轮廓、摇曳的树影,任何一处异常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危险。
佛渡勉强端起态度,看似散漫,实则暗探四周。
越靠近那间屋子,二人越觉得不对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带着一丝诡异的燥热。
就在这时,一阵清朗温润的男声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林殊的耳朵尖锐地动了动。
她手猛地向后一探,精准地抓住佛渡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拽进了廊柱后的阴影里。
佛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差点崴脚,刚想开口抱怨,就看见林殊眼眸里透出的冰冷,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那人面容清朗,气质干净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可那双看似清亮的眸子里,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一边体贴地关上门,一边用溺死人的温柔嗓音对着屋内说:
“小雅喜欢便好。能为您办事,是宇殒的福气。您好好休息,明日便是月圆之夜。”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一种气音,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待这次治疗过后,您就能彻底康复,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说完,他唇边漾开一抹满足的笑意,转身离开,衣袂轻飘,与角落里的二人擦肩而过。
林殊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这个声音和云舟那个魔族少年声音一模一样。
玉殒?
直到那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院外,林殊才松开了钳制佛渡的手。
佛渡揉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臂:“大师姐,还进去吗?”
他现在这身体有点矮,看自己的脸都得费力仰着脖子,感觉怪怪的。
林殊抿紧了唇。
她能感觉到,那扇门上附着一个极精巧的法阵,看似毫无波动,实则杀机暗藏。若是硬闯,动静绝不会小。
偏偏,墙对面那群侍从已经起了疑心,正低声议论着,提着刀剑朝这个方向搜寻过来。黑影在地面上晃动,离他们越来越近。
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会被堵死在这里。
必须进去。
林殊侧过头,看向佛渡:“帮个忙。”
佛渡挑了挑眉。
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双臂环胸:“有什么奖励?”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补充道:“没有不干。”
林殊看着他那副“你奈我何”的无赖样,忽然,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俊美僧人脸上,眼角竟微微弯起了一点。
下一秒,佛渡就被林殊拎着后领,像提溜一只小鸡仔似的,拽到了门前。
佛渡:“……”
他面无表情地被按在门上。
讨厌,学坏了。居然学会用美色……不对,男色了!
他嘴上不饶人,手上动作却快得惊人。那双属于林殊的、秀气的手指在门板上虚虚划过,指尖带起一连串细微的灵光。
几息之间,门上一个复杂的符文法阵一闪而逝,随即彻底黯淡下去。
佛渡收回手,得意地朝林殊努努嘴。
林殊那张冷峻的脸上,唇角极轻微地扬起一个弧度,算是赞许。
佛渡顿时神采飞扬,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絮絮叨叨地炫耀起来:
“这个法阵,实在是太小儿科了!简单粗糙,骗骗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还行,对我来说,不过尔尔。你看它这里,用的是阴阳相克的道理,看似刁钻,实则……”
林殊一边听着他没完没了的碎碎念,一边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门轴转动,悄无声息。
房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林殊猛地回手,对着还在她背后吹嘘的佛渡,打了一个让他立刻噤声的手势。
房中,静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逍雅静静躺在名贵的云丝锦被上,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与之前模样相比,显得格外端庄内敛。
还有刚露出的脖颈那颗与温景行所言一致的表妹才有的美人痣。
林殊若有所思。
正在她凝神观察之际,僧袍纽扣里的灵羽鞭骤然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窗外,夜风拂过树叶,传来一阵细碎的沙沙声。
林殊握住僧扣,抬眸望向窗边。
一抹幽绿。
一只白猫轻盈跃进房中木桌,动作间带着浑然天成的高傲与慵懒。
那双眼瞳,是流动的、纯粹的翠绿。
这股懒洋洋的劲儿,让林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佛渡。
此刻,顶着她那张清冷面孔的佛渡,正皱着眉检查床榻周围,试图找出逍雅被法阵控制的痕迹。
察觉到林殊的目光,他一脸无辜地抬起头。
“你亲戚?”林殊问。
佛渡:“?”
好冷的笑话。
二人一时无言。
那白猫熟练一跃而上,跳到床铺上,在逍雅身侧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伸了个懒腰,满足地躺下。
佛渡好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用林殊清冷的声音低语:“这猫有古怪。”
门外的法阵,设计精巧,绝不允许任何活物轻易闯入。一只猫,怎么可能如此轻松地进来?
林殊的眼神重新落回逍雅身上。
温景行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表妹生来腼腆,不喜外出,伯父伯母也神秘得紧,难得一见。
腼腆?
她看着床上逍雅,端庄内敛的模样。
僧扣中的灵羽鞭烫得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床上的白猫似有所感,也在此刻抬起头,幽幽地瞧向林殊。
那双翠绿的眼瞳,与灵羽鞭鞭柄上镶嵌的那颗孔雀石,绿得如出一辙。
“喵呜——”
猫儿轻轻叫了一声,声音高傲。
灵羽鞭瞬间安静下来,滚烫的温度迅速冷却。
白猫摇了摇尾巴,轻快地从逍雅身上跳过。
那毛茸茸的尾巴尖,不经意间扫过逍雅颈间佩戴的一颗宝石。
那曾是一颗流光溢彩的名贵宝石,此刻却黑沉沉的,黯淡无光,像一块死掉的石头,与逍雅这一身寝衣格格不入。
林殊猛地看向佛渡。
佛渡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漠:“没救了。这个法阵是回魂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用最简洁的方式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需寻与死者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的灵魂,或是血脉至亲为引。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每逢月圆之夜,便用千名阴日出生的幼童怨气所化的血坛施法一次。以此法,可令死人复生。”
“若是初期,尚有破解之法。现在……”他瞥了一眼床上的逍雅,“她已经没救了。”
佛渡侧过头,似笑非笑:“最后一日,仪式大成,需要足足一万人的魂魄作为最后的祭品,才能将原主的魂魄彻底唤醒。你想好怎么走了吗?”
他难得认真起来,语气里甚至带了点诱哄:“你我二人联手,破开这幻境离开,不难。”
林殊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等他絮絮叨叨分析完利弊,她才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何救?”
佛渡愣了一下:“?”
“如何救那万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左右,那万人不会在这秘境之中。”
“那逍雅,如何救?”
“救不了。”佛渡的语气平淡得有些残忍,眼神深邃如幽潭:
“回魂术一旦开始转动,就会对作为‘容器’的施术对象,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先是性格,然后是记忆,再然后是行为习惯,最后是外貌。”
他指了指床上的逍雅,“你看她。性格、记忆、习惯、样貌,已经无限趋近于‘原者’,只差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便是注入原者的灵魂,彻底鸠占鹊巢。
“那,”林缓缓道,“原者在世,又如何?”
佛渡:“?”
林殊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再次问道,声音平静:“怎么救?”
佛渡觉得,林殊疯了。
他知道魔尊曾经现在的长相,那个宇管事就是玉殒。
玉殒费尽心机要救的必然是百年前与兰平城一同莫名凋零的少城主,云逍雅。
那位云少城主惊才艳艳,若还在世,必然早已名动修真界。
怎么可能寂寂无声。
至少,她必会回到兰平城,重振兰平荣光。
佛渡深吸一口气,瞧着林殊那倔强样子,心又软下来。
“云少城主,我认识。她脾气暴躁得很,如果不是英年早逝,早就杀回兰平城,振兴兰平。”
“她没有回来。”
林殊:“你明明,与我同岁。”
佛渡默然。
同岁?他都活的想嘎嘣一下死掉了,怎么可能跟她这个小丫头同岁。不过是这具人类的驱壳,恰好与她同岁罢了。
林殊闭上眼,又睁开,那个猜测在喉间翻涌,有些凝涩,她无法接受。
颤声问:“你是我青岚宗的老祖宗?”
佛渡脸色未变,装作没有听到那个问题并试图岔开话题,深沉道:
“我觉得,你说得对。若是原者未死,那这姑娘,确实可救。”
他停了停,并露出微笑:
“我们讨论一下救人的事,如何?”
林殊默不作声,点头。
她也无法接受眼前这个吊儿郎当、对旁人吹毛求疵、自己却邋里邋遢的家伙,会是自己最崇拜的祖师爷。
还是讨论一下救人的问题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