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在那里》小朵乌云

14、第14章

　　武升和其他孩子们尤为热情地邀请了沈嘉应一起留下来吃饭。

　　福利院里的食堂设施都已显露出岁月流久的痕迹，墙面虽用孩子们的画作装饰了满满当当，却仍能看出发灰发黑的迹象，开裂起拱的地板砖已经老化，轻微的哐当声脆弱得让沈嘉应踩上去又立马挪开脚。

　　他径直在不锈钢一体式组合桌椅坐下，表情难言地打量着不算宽敞的食堂构造。

　　不多时，初雪一左一右端了两个大碗过来，将其中一碗放到了他的面前。

　　很简单的家常菜，一个清炒青菜，一个炖南瓜，一个小炒肉，菜下是温热的白米饭。

　　武生捧着碗放下，又跑开一阵，回来拿了三双筷子，一一分给他们。

　　“谢谢你武升。”初雪含笑道谢，在他撑着桌沿试图把屁股翘到椅子坐好的时候，伸手臂虚环在他背后，以防他不小心摔下去。

　　沈嘉应见了，直接提溜了武升的胳肢窝，将小人稳稳地放在了椅子上。

　　他姿态矜贵地拿起筷子，在那有着缺口的碗里挑了挑，眉目间堆着肉眼可见的嫌弃。

　　余光里初雪安静地用着餐，那慢条斯理的秀雅模样，跟在高档餐厅一般无二。

　　围坐在一张桌子的其他小朋友都睁着双纯澈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沈嘉应就是有少爷脾气，也还是没办法在小孩子面前发。

　　他拿着筷子挑挑拣拣，勉强吃了一口。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吧？”耳边传来初雪笑盈盈的声音，语气里带了一丝无攻击性的揶揄。

　　他轻哼了一声，侧头瞥她一眼：“怎么？想看我吃瘪？”

　　初雪笑意不减地摇摇头：“怎么会呢？”

　　“你能陪孩子们玩一下午，还答应留下来吃饭，他们可开心了。”

　　“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沈嘉应颇为受用地“嗯”了一声，又低头吃了口小炒肉。

　　“不过我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季允执和齐骏他们都喜欢和你一起玩。”

　　“什么说法？”

　　“你很有组织力和领导才能，又善把控氛围和运用人员，就像刚刚带孩子们做游戏一样，不管是活泼好动的孩子，还是内向害羞的孩子，都能因为你的安排带动下获得快乐和参与感，比起我干巴巴地带他们画画，你的游戏，既能让他们锻炼到身体，又能开发智力，培养交际能力，实在是很厉害。”

　　他放下筷子看她，眼里有着淡淡的戏谑：“初雪，有话直说。”

　　初雪噤了一瞬，那双总含着霜色的眼睛倏地弯起。

　　“我想说，如果你以后有时间，可以再来吗？”

　　嗤笑一声，沈嘉应望着她的目光多停留了那么几秒，悠悠移开。

　　“我看你才是那个很能把控氛围和用人的人。”

　　初雪只是一笑，不置一词。

　　“你来福利院做了多久了？”

　　“很早了，大概初中开始的吧，每周末都会抽一下午的时间过来做志愿者。”

　　沈嘉应倒是有些讶异，扒拉了几口碗里的东西，不掩情绪：“挺有爱心。”

　　初雪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浅浅地含笑看他一眼以示回应，就继续安静斯文地用餐。

　　离开福利院时，天已经黑的很透。巷子里的路灯亮而一片昏黄，两人的影子平行地映照在地面上。

　　沈嘉应利落地上车，倚着龙头问她：“送你？”

　　初雪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疑惑地挑眉。

　　“你没吃饱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面店，请你。”

　　在寂静的巷子里，初雪的声音显得很轻，听来像羽毛，挠得人心痒。

　　她率先迈步，见后面的人还没动作，又回头朝他招招手，目光清清淡淡地扫过来，像一泓月光下的湖水。

　　沈嘉应翻身下车，走过去的那么几步里，恰好夜里的一阵风忽掠过，带着她的发梢轻轻扬起，在光晕里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初雪的脸半隐在阴影中，肤色如冷玉般莹白，眉眼清冷，在暖灯下染上一丝少见的亲和。

　　沈嘉应在注视超过礼貌范围的几秒时长的临界，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步子顺着巷子的出口同频响起，没走多远，巷口转角就出现了一家日式装潢的拉面店。

　　门楣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了几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店。

　　店内，十二个榆木座位沿L形吧台排开，正对着面前的煮面区。客人不多，除了他们，只有零散两组。

　　“要我给你推荐吗？”初雪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在自己那份上爽快地勾画了几笔，又侧头问他。

　　懒懒地“嗯”了一声，沈嘉应就着她倾斜纸张的动作，照葫芦画瓢依次勾选了她的选项，无端有种在抄作业的错觉。

　　“怎么了？”

　　初雪见他忽然弯唇，问道。

　　“没什么，觉得你学霸气质太深厚。”

　　“谢谢，当作你在夸我了。”初雪正目光认真地注视着开放式地操作台上厨师切葱、烤海苔的动作，闻声无所用心地说了一句。

　　沈嘉应安静地看了眼初雪此时此刻有些娇俏少女气的动作——她坐在吧台前，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十指交叉搁在下巴上，目光黏在操作台，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乖巧的阴影。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控制不住地动了下唇角。

　　“初雪，没吃饱的人是你吧。”

　　她蓦地瞪大了双眼看过来，粉唇微张，又立刻警觉，飞快抿住嘴唇，不说话。

　　他轻笑，拆穿她：“偷偷咽口水的动作，我看到了。”

　　“.........”初雪脸色闪过尴尬的羞意，又硬生生强撑着，保持优雅，指尖规矩地叠放在了膝头。

　　“小姑娘，年纪不大，偶像包袱也别太重。”

　　“我没有。”

　　“咽口水吗？”

　　初雪凝噎了一瞬，摇头解释：“我是说偶像包袱。”

　　“我不是因为有包袱，我只是认同这样的举止要求。”

　　“不累吗，每天绷着个背。当然，不止这一点。”

　　“不会啊，人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行为，怎么会累。”

　　沈嘉应笑了，她还真是动不动就能脱口而出些警句。

　　起身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餐盘，沈嘉应先把一份稳妥地放到了她面前。

　　“谢谢你。”她嘴上道谢，眼珠子已经快掉到碗里。

　　他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试图压下唇角，最后还是任由它勾起。

　　“客气了，初大哲学家。”

　　昏黄的纸灯笼在头顶轻轻摇晃，将暖融融的光晕投在榆木吧台上。煮面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氤氲的热雾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模糊了彼此的轮廓，又悄悄散去。

　　面的汤底呈现出浓郁的乳白色，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脂，沈嘉应用木勺轻轻搅动，能感受到汤底的厚重，入口醇香，暖得人身体复苏。

　　初雪见他进食的意愿度比下午高了不止多少，说道：“还不错吧？这家店的汤头都是要在铜锅里熬煮整整二十个小时的，熬到豚骨的髓质完全融化，才能有这样的美味。中途还得用特制的木棒搅打九十九次！海苔必定是当日现烤的，尤其讲究火候，边缘微微卷起时便要立刻取下。”

　　“面呢，”初雪用筷子卷捞起碗里的面，继续说到：“面条是店主每天现打的，选用进口高筋面粉，你看，夹起来的时候，非常地有弹性。”

　　似是在讲课的娓娓道来的学究语调，让沈嘉应彻底绷不住闷笑出声：“初雪，我真服了你了，连吃个面都能这么严谨，嗯？”

　　“喂，这可是我多次来这次总结考察出来的，你在网上看的那些探店信息可没我这几句话来的有含金量。”

　　许是温暖的店里舒适的氛围作祟，二人之间的相处达到了有史以来最放松的峰值，让一向冷静庄雅的女孩能说出这样娇俏的话。

　　颤得人心里微微一麻。

　　“你别冤枉我。”沈嘉应找补道，眼里笑意明亮。

　　“我是觉得你这样，挺可爱的。”

　　她像是理智再度复位，又听之不闻，重新回到了原来那副油盐不进的清冷样态。

　　男生胃口大，进食快，他早已吃完，这会儿撑着额头斜睨着她，感觉整个人在暖气太足的空间里像块黄油似的快要融化。

　　他突然开口：“初雪，你说，如果人总是感到孤独，要怎么办？”

　　初雪抬眼看他，手下捞面的动作顿了一顿，思考了几秒，神色郑重地解答：“这是现代人的通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这下不继续哲学了？”

　　她无奈地歪了一下头：“禁止打趣我。”

　　“沈嘉应，人活在世界上可以避免不孤单，但是无法避免孤独，因为每个人都是一个需要学会与自己交流的独立个体。你的精神世界如果不充足，自然无法与这种‘孤独’自洽。”

　　“送你一句话。”

　　“又送？”

　　“..........”

　　沈嘉应笑，“行，抱歉，洗耳恭听。”

　　“郭象释庄子曾说，‘内足者神闲而意定。’”

　　“有哲理。”沈嘉应点点头，仔细品了品 ，又问：“那如果，我也同样感到孤单呢？”

　　初雪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语气平淡地给出建议：“那你可以多来福利院当志愿者。”

　　今夜发自内心愉悦欢笑的次数太多，沈嘉应已经见怪不怪，由其发展。

　　“初雪，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的多。”

　　“谢谢你，你也比我想象的要好相处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