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方舟》北海红豆

1、第 1 章

　　沈万三死后，沈家门口就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蟑螂一样，走了一只，又来一只。

　　这个物种仿佛在世间已无天敌，只要施舍一点生存空间，从此便可横行霸道，不受任何阻拦。

　　有吊唁的，套近乎的，借钱的，还有拿着假借条收债的……

　　话语说来说去，最后将贪婪而渴望的眼神，或是掩饰，或是袒露地虚放着，打量着。

　　沈碧玺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

　　父亲沈万三死后留下了硕大的集团，还有万贯家财。

　　最关键的是，穷小子出身的沈万三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只有一对妻女。

　　鉴于他的女儿还未成年，沈万三留下的资产在法律上全由其配偶林茵女士支配。

　　这对任何人，尤其是男人来说，都足以勾起他们骨子里的劣根性。

　　——想想吧，只要勾搭上这个有钱的寡妇，他们可就什么都有了！

　　沈碧玺很烦躁，每当母亲与那些人虚与委蛇时，她都会跑到小阁楼里把玩飞机模型，世界从此真空而宁静。

　　等人走了，她下楼，“他们有必要这么急么？”

　　“爸死了还没多久呢。”

　　沈碧玺实在有一副好皮囊，双目含情，五官立体而美艳。虽因为年少，脸上仍有几分稚嫩感，但高挑纤细，气质卓越，自有一种用金钱堆积出来的娇矜与贵气。

　　林茵瞥一眼自己的女儿，目光中既有欣慰于吾家有女初长成，也透着中国式家长的严肃：“小孩子别胡说，你不懂。”

　　不懂什么？

　　沈碧玺也没反驳什么“我不是小孩子了”，又或者“我什么都懂”，她只是盯着林茵，若有所指地说：“我讨厌蟑螂。”

　　林茵没吭声。

　　母女两人你不言我不语，空气凝固如有实质。

　　保姆王妈在一旁，不得不出声打破僵局：“夫人，小姐，饭菜都做好了。”

　　餐桌一如既往的静谧。

　　直到，门铃声响起。

　　沈碧玺狠狠翻了个白眼。

　　——又一只不请自来的脏东西。

　　不用多吩咐，王妈熟练地拿起固定电话：“小蔡，是谁来了？”

　　小蔡全名蔡禹航，是沈家的保镖兼司机，一个刚退伍的小青年。平日里工作很清闲，大部分时间守着沈家前院大门，偶尔护送沈碧玺上下学，就能月入三万，足以傲视一众996、007。

　　当然，王妈的工资也不低，而且辈分比他高，又服侍林茵和沈碧玺多年，于是小蔡很是客气道：“好的，王妈，您稍等。”

　　“是万世集团的薛尚功，薛经理。”王妈转述道。

　　那就没必要亲自迎接了。

　　“放他进来吧。”林茵面无表情地说。

　　薛尚功进门就笑：“嫂子，您吃着呢？”

　　林茵皮笑肉不笑：“是薛经理啊，你吃了吗？”

　　“不敢不敢，嫂子您叫我小薛就行。我吃了，吃了。”薛尚功心里一咯噔，这娘们今儿心情不妙啊。

　　“有什么事？”

　　没有吩咐，薛尚功站着不敢坐，他眼珠子一转，咽下真实来意，决定来套迂回拳，“嫂子，是这样的，沈哥生前不是托我给碧玺找个名牌大学的老师么，我这里有两个人选。”

　　“您给看看，哪个更合您眼缘？”

　　谈到学习，林茵这才露了点好脸色，说：“这样啊，你坐着吧。王妈，给薛经理倒杯水吧。”

　　仿佛得到老佛爷赐座似的，薛尚功笑呵呵地坐了下来，他搓搓手，神情谄媚，“谢谢嫂子。”

　　拿着平板，薛尚功详细地介绍起两位家教老师的履历，只是说话间，眼神若有若无地黏在林茵和沈碧玺脸上。

　　穷小子沈万三是1978那年开始发达的，外科医生林茵是1978那年出生的。

　　如今沈万三病逝，而人到中年，已过四十的林茵却保养极好，拥有二三十岁的脸蛋，娇媚中越显韵味，无论是五官、身材，还是皮肤，都吊打同龄人。

　　她的女儿沈碧玺更是青出于蓝，集合了沈万三和林茵两人的优点，小小年纪，长得跟大明星似的，清丽明艳，还有点生人勿近的高冷矜贵，妥妥被娇养大的千金小姐。

　　林茵仔细查阅两位老师的履历，没发现对面男人的打量。

　　但沈碧玺对人的眼神很敏感。

　　她瞧着薛尚功这个老男人浮肿的脸，青黑的眼袋，油腻反光的肌肤，不禁直犯恶心，甩下一句“吃饱了”就想走开。

　　“等等。”林茵哪能让她走，将平板递过去，“你喜欢哪个老师？”

　　她自觉是尊重孩子的家长，尤其家庭情况特殊，这就让林茵不得不上心点。

　　要知道，很多大富大贵的家庭，就因为疏于对子女的教育，导致富不过三代，钱财散尽，家产衰败。

　　“哼，我哪个都不喜欢。”沈碧玺说完直接跑上楼，任性十足。

　　饶是林茵也有点头疼，对着沈万三的手下，话也多了起来，“你说这孩子，脾气也不知道随谁。”

　　薛尚功哪敢应和。

　　沈万三死了，林茵就是万世集团最大的股东，他无比真诚地说：“我觉得沈小姐脾气蛮好的，年轻人就得有年轻人的朝气啊。哪像我们集团刚招进来的那些大学生，整天蔫巴巴的，没有半点年轻人的朝气，看着就让人心烦。”

　　这话一说，林茵就高兴了。

　　沈碧玺刚出生时体弱多病，她费心费力把女儿养到这么大，养得那么健康茁壮，性格还这么“活泼”，从某种程度上，不也是肯定她这个当妈的功劳么。

　　“那就我作主，选第二个吧。高考状元，嗯，让他来面试一下。”

　　薛尚功对此早有所料。

　　他给的两个人选，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第一个是女孩，有留学经历。

　　倘若沈万三没死，林茵应该会选这人当沈碧玺的家教。

　　一来，是与沈碧玺同性别，用着放心；二来，沈碧玺会留学镀金，选她正合适。

　　但沈万三死后，老母亲心态的林茵约摸就不想放女儿出国留学了——她更想把孩子放在身边，承欢膝下。

　　这时，与林茵同校同专业，还是个理科高考状元的顾晓光就很有优势了。

　　见林茵满意，他几句试探，得到其亲口确认“职位不变”，又恭维一阵后，这才离开。

　　听到那些奉承话，不远处的王妈默默擦拭着餐桌。

　　她将残羹剩饭分类倒掉，心里直嘀咕：这个薛经理真是太会阿谀奉承了！

　　她要不要也舔几句呢？

　　张了张口，王妈又紧闭上嘴巴。

　　算了，她还要老脸呢。

　　*

　　顾晓光是在一个午后打车来到沈家的。

　　打车费花了他八十多块，这让他心尖疼得快要滴血。

　　没办法，这边是魔都著名的富人住宅区，处于空气清新的郊外，没有公交车站，更没地铁站——哪个有钱人出行会坐公交、搭地铁？

　　顾晓光只能打车。

　　下车，他呆滞了一瞬。

　　眼前这套花园洋房独占一隅，红砖白墙，中西结合，辉煌大气，间以高耸入云的常青树。看起来就像电视剧里，那种洋鬼子在租界住的豪宅。

　　鬼使神差地，顾晓光上网搜了搜这套房子的价格，数字之庞大，真教他怀疑自己的近视度数是不是又加深了。

　　来之前，顾晓光就知道这户人家很有钱。

　　但直观的数字摆在眼前，他才知道这户人家到底是多有钱。

　　“也许我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买得起这套房子。”顾晓光酸酸地想到，“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奔跑，追逐永远够不到的终点；而有的人，生来就住终点站。”

　　还没等他走几步，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拦在他面前。

　　此人皮肤晒成古铜色，眼角有道小疤，很不好惹的样子。

　　“你是谁？”蔡禹航警惕地看着顾晓光。

　　以往来沈家的，别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大都是豪车接送的有钱人，又或是穿着行政夹克，一看就很有范的领导。

　　而眼前这个衣着寒酸的白斩鸡，目光闪烁，行为鬼鬼祟祟。

　　为了沈小姐的安危，他可不能随便放人进来。

　　“我叫顾晓光，是来面试家教老师的。”顾晓光扶了扶黑框眼镜，看起来有点小紧张。

　　原来是辅导沈小姐的。王妈昨天是有说过。

　　“哦，是你啊。顾老师，请进。”蔡禹航的语气既不轻慢也不热情。

　　说完，按了一下按钮。

　　顷刻间，电动门缓缓敞开。

　　顾晓光跟在蔡禹航身后，语气温和友善，“大哥，您怎么称呼啊？”

　　蔡禹航答非所问：“你以后就知道了。”

　　如果你以后再也不来，那我告诉你也没用。

　　顾晓光噎住了，他不傻，当然听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他还敏锐觉察到——这小保安，似乎不太待见我啊。

　　为什么呢？

　　顾晓光自诩为未来的精英人士，他深谙“社会达尔文主义”——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个法则不仅适用于自然界，还适用于人类社会。

　　在他看来，男同学不待见他，是因为他长得帅，很容易获得异性好感，对他们造成了性资源威胁；他的师兄弟不待见他，是因为他太聪明，也太受导师欢迎，他们之间有学术资源上的争夺竞争。

　　不过，区区一个保安，和他这个家教老师没业务重叠区，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威胁性”吧？

　　顾晓光在疑惑的同时，不禁升起一丝戒备。

　　但。

　　等他进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沈碧玺。

　　一刹那，仿佛灵光闪过。

　　顾晓光什么都明白了——

　　那才不是什么社会赋予劳动者的竞争意识。

　　而是自然界赋予雄性之间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