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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荆棘王座的献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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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晴那句裹挟着血腥气的绝望质问,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怀柔山道冰冷的夜风,也凿穿了诸葛玥强撑的冷静壁垒。她站在斯巴鲁旁,引擎盖散发出的灼热蒸汽扑在她冰冷的脸上,混合着刺鼻的机油和金属烧灼的气味。司马晴佝偻着身体,左手死死按着小腹,指节因剧痛而痉挛泛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着她,那里面翻涌的冰冷绝望和濒临崩溃的脆弱,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具冲击力。
“看到了吗?…满意了吗?” 嘶哑的声音带着生理性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烫在诸葛玥紧绷的神经上。
诸葛玥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看着司马晴因剧痛而惨白扭曲的脸颊,看着她额角不断滚落的、在探照灯下闪着冷光的汗珠,胃部的绞痛与这强烈的视觉冲击共振,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冒着不祥白烟的引擎舱和车底那摊渗出的油污上——传动轴断裂,金属碎片扭曲变形,那是司马晴失控瞬间、因剧痛和愤怒而猛踩油门的直接后果。这匹桀骜不驯的孤狼,在真实的死亡边缘,终究还是被痛苦和失控的机械撕开了致命的伤口。
“安保组!清障车!医疗包!” 诸葛玥的声音透过耳麦响起,竭力维持着平稳,但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不能乱。至少,在表面上不能。
远处的安保车辆亮起刺目的警示灯,引擎轰鸣着迅速靠近。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山道的死寂。
“滚开!” 司马晴猛地直起身,对着跑过来的安保人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剧烈的动作牵扯到痛处,让她身体又是一晃,但她硬是咬着牙站稳了,那双燃烧着痛苦和屈辱的眼睛,依旧死死钉在诸葛玥身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回答我!诸葛玥!看着我差点死在弯道里,看着这破车散架!这就是你他妈要的‘真实’?!这就是你算计好的‘最优解’?!”
安保人员被她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势慑住,一时不敢上前。
诸葛玥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司马晴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冰封的理智上。算计?最优解?她多想嘶吼回去,这一切的失控根源,正是她那不顾一切、将油门当仇敌来踩的疯狂!但父亲冰冷的警告、母亲病床上苍白的面容、还有那份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的“专利报告”,瞬间化为沉重的枷锁,死死封住了她的喉咙。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机油和草木灰烬味道的空气,强迫自己迎上司马晴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所有的辩解、愤怒、甚至那丝不该存在的担忧,都被她强行压缩、冷冻,凝成眼底最深沉的寒冰。
“失控的代价。” 诸葛玥的声音响起,平稳,冰冷,如同法官宣读判决书,每一个字都清晰得残酷。“是你拒绝模拟器磨合、执意追求所谓‘真实’的直接后果。也是你对自己身体状态判断失误、在关键操作节点被疼痛干扰的必然结果。” 她微微抬高下颌,冰封的视线扫过那辆冒着白烟的斯巴鲁残骸,最终落回司马晴因愤怒和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救赎之战’需要的,是能在极限压力下保持绝对专注和精准协同的战士,不是被情绪和伤痛绑架的赌徒。”
“赌徒?!” 司马晴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病态的潮红,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到诸葛玥身上。浓烈的、混杂着汗味、血腥味和机油的气息再次将诸葛玥包裹。“诸葛玥!你他妈…”
“够了!” 一声严厉的呵斥自身后传来。是安保主管,他带着两名医护人员强行插入了两人之间几乎要迸出火星的对峙空间。“司马小姐,你需要立刻检查!诸葛小姐,请配合!”
医护人员迅速上前,试图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司马晴。司马晴猛地挥开伸过来的手,动作因为剧痛而显得有些无力。“别碰我!” 她嘶吼着,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冷汗如瀑般从额角淌下。她死死瞪着被安保主管隔开的诸葛玥,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带她上车,处理伤口。” 诸葛玥不再看司马晴,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冰冷和掌控感,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她转向安保主管,“清理现场,车辆拖回基地最高权限维修间,所有数据记录封存。今晚的事,我不希望在任何非授权渠道看到半个字。”
“是,玥小姐!” 安保主管肃然应命。
医护人员再次试图靠近司马晴。这一次,司马晴没有再激烈反抗。极度的疼痛和刚才爆发的怒火似乎抽空了她最后的气力。她任由两人搀扶着她,踉跄地走向停在一旁的安保医疗车,只是在上车前,她猛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站在斯巴鲁残骸旁、背脊挺直如同冰雕的诸葛玥。
那一眼,深不见底。没有愤怒,没有嘶吼,只有一种被彻底冰封的、带着血腥味的死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场失控的疾驰和冰冷的审判中,彻底碎裂了。
车门关上,医疗车亮着警示灯,迅速驶离了这片狼藉的事故现场。山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油污的气息,吹动着诸葛玥额前的碎发。她站在原地,看着那辆承载了太多混乱和痛苦的斯巴鲁被拖车缓缓拖走,听着金属残骸刮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哀鸣,胃部的绞痛如同冰冷的藤蔓,越收越紧。
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如同精准计算好的一般,震动起来。
诸葛玥的心猛地一沉。她甚至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慢慢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父亲”二字,在夜色中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接听键,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父亲。”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潭死水。
“怀柔。失控。传动轴断裂。” 诸葛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有任何询问,只有冰冷的陈述,每一个字都带着洞悉一切的掌控和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玥儿,你让我很失望。”
诸葛玥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父亲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发生了事故,甚至知道具体的故障部件!他一直在监视!无处不在的眼睛!
“司马晴的状态不稳定,对指令存在严重抗拒…” 诸葛玥试图解释,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但那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依旧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抗拒?” 诸葛宏的声音陡然转厉,像冰锥砸在耳膜上,“那是你的无能!我让你勒紧缰绳,不是让你被野马拖着一起摔下悬崖!‘救赎之战’的名额,诸葛家丢不起!你母亲的命,更赌不起!”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诸葛玥的心上。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专利报告的关键证据链,已经完成最后补强。” 诸葛宏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稳,却带着更令人窒息的寒意,“舆论造势随时可以启动。玥儿,这是最后的警告。如果三天后的‘救赎之战’资格赛,你们拿不到前三的积分…” 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空白比任何威胁都更让诸葛玥感到刺骨的冰冷,“…我不介意让这枚不听话的棋子,彻底‘消失’。用她的‘污点’,为诸葛家铺路。”
“消失”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瞬间洞穿了诸葛玥所有的防御。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握不住手机。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我…明白。” 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很好。” 通话戛然而止。忙音单调地响起,在死寂的山道上,如同丧钟的余韵。
诸葛玥站在原地,手机依旧紧紧贴在耳边,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山风呼啸着掠过她冰冷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冰。父亲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锁链,将她死死捆缚在荆棘编织的王座上。一边是母亲微弱的气息和家族冰冷的根基,另一边…是司马晴那双燃烧着恨意却也蕴藏着让她灵魂震颤的纯粹生命力的眼睛,还有父亲口中那轻描淡写的“消失”。
她缓缓放下手机,目光空洞地望着医疗车消失的方向。黑暗中,仿佛还能看到司马晴最后那个死寂冰冷的回眸。
就在这时,一个安保人员快步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从斯巴鲁驾驶座缝隙里找到的、沾着油污的小药瓶,小心翼翼地递到诸葛玥面前。
“玥小姐,在驾驶座下面发现的,好像是…止痛药?”
诸葛玥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上。标签已经磨损模糊,但隐约能看到“布洛芬缓释胶囊”的字样。她认得这个药。强效的非甾体抗炎药,常用于缓解剧烈疼痛,但对胃黏膜有强烈刺激性…而赛车手在极限驾驶中承受的巨大G值,对胃部的压迫本就堪称酷刑。
白天在模拟器里她痛苦按着小腹的画面,刚才在赛道上因剧痛而失控猛踩油门、最终导致传动轴断裂的瞬间…所有碎片瞬间串联起来!她不是故意抗拒指令!她是真的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而自己…做了什么?用冰冷的“最优解”斥责她,用“赌徒”的标签羞辱她,甚至在她崩溃质问时,用更加残酷的“失控的代价”将她打入深渊!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自我厌恶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诸葛玥强撑的堤坝!她猛地伸手抓过那个小小的药瓶,冰冷的塑料瓶身硌着她的掌心,带着司马晴残留的体温和绝望的气息。胃部的绞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尖锐的痛感让她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冷的车门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夜色如墨,将她单薄的身影彻底吞噬。山风呜咽着,如同亡魂的悲泣。那瓶小小的止痛药,像一个滚烫的烙印,死死烙在她冰冷的掌心,也烙在她被荆棘王座刺得鲜血淋漓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