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误救世以后》碧山清酒

71、汤泉

　　澶潆白了她一眼，“我不愿留在阿洵身边，难道会愿意留在你身边不成？你的行事作风我更加招架不住。”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走了之后，河院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玄英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我和河院那些人互不待见，才不管这些。”她上前来，“不必这么早下定论，你不是想离宫吗？再考虑考虑。”
　　“说得好像你能说服阿洵让我离宫似的.....”
　　玄英轻笑，一副成竹在胸在样子，“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澶潆眼巴巴地凑上前去。
　　玄英将她的脸推开，“你得答应和我去梁州，否则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和哥哥作对？”
　　“不说算了，谁知道你又憋着什么坏呢。我就算给人做事，也得那人是个正人君子、与我志同道合才行，不是谁招揽我都去的。”澶潆哼声道，说罢就以天色已晚为由对玄英下了逐客令。

　　待到玄英走后，澶潆托着下巴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渐浓，澶潆熄了灯，正欲往床上躺，一阵萧声从遥远的夜里传来，低沉幽长，清冷孤寂，仿佛沾了露水一般，很容易便将人的心绪浸湿了。
　　澶潆走至窗边，靠着桌子，只默默听着。
　　箫声渐近，踌躇着停驻在窗前。
　　“潆潆，这几日，你开心一些了吗？”
　　她头靠着窗，声音很清晰地落入耳中。
　　“没有。你找来的人，说得一点都不好。”
　　窗户被抬起，漏出一隙月光，又被关上，“那...我同你说好吗？”
　　澶潆走出屋子，见霍洵静静立在檐下，衣衫发髻皆垂散，双手在身前虚虚交握，面容隐于阴影之下，眼中晦暗不明。
　　听见澶潆叫他，霍洵脸上顿时生出笑，向澶潆伸出手，“随我来。”
　　澶潆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走了。

　　所到之地是一处汤泉，在环山的宫殿之间，池子极大，以青石砖砌成，中放置有各色假山垒石作为天然的隔断和置物台，池上水雾氤氲，飘浮着形色各异的莲花、海棠、牡丹，还有香草。
　　她和霍洵分别在两处解衣入水，当身体没入水中，仿佛肌骨消融，热气止不住地往身体里钻，酥酥麻麻的。
　　澶潆趴伏在假山后的一处石头上，手臂在水中轻轻拨动。
　　“潆潆，有好些吗？”
　　霍洵的声音从假山的另一端传来，石头之间有几处大的空隙，二人皆可以望见对方。
　　澶潆点头，朝着他靠近，“阿洵，我这些日子总是生气，是不是让你多想了。”
　　“我确实想过许多，想你为何会如此心神不宁，找了人来，却又弄巧成拙。”
　　澶潆背对着他靠在假山上，开口道：“你找的多是成亲后幸福美满之人，她们自觉是带着任务来的，话里话外都是赞颂你与这桩婚事，不敢说一句不好，千篇一律，实在是没有意思。这也不能怪她们，她们确实有自己一番道理，只是不能对我的症下药。我并不是要人告诉我这婚事有多少好处，而是想弄清楚，我为什么会害怕。”
　　“害怕？”
　　澶潆点头。
　　水光潋艳，霍洵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男欢女爱，现世安稳，我总觉得这是很久以后的事，至少不是当前应该考虑的。如今早早地到来，就像是玄英没有去梁州、你姑姑没有入天工阁，我害怕会错过许多重要的事，人生就因此变得截然不同了。”
　　“那你觉得应该何时成婚？”
　　澶潆想了一会，“按照话本里写的，我得做成几件惊世骇俗的大事，名扬天下、功成身退，那时再想成婚的事。”
　　霍洵笑道：“你平时看的都是什么话本？”
　　“人物传奇、神仙精怪。我觉得自己的身世经历好像话本里的人物，因此总是比照着她们去做事，即使不比照她们，也是玄英、贤姨还有你姑姑，她们要么没成亲，要么早早和离。相比较之下，我觉得成亲实在是为时尚早。”

　　“我大约明白了，你想同玄英那般去做成一些事，所以此次去建州才会如此开心。可潆潆，留在宫中，并非不能做事。你若有天下为己任的志向，成亲之后，便可名正言顺地参与朝政、处理政务，皇后这个位置能做的不比在任何一处少。若是觉得宫中远离草野，想体察民情，我也可以与你一同微服私访。若是想钻研医术，举世的珍稀药方、名贵药材皆可供你使用。你喜好乐曲，我们可以一同编曲、奏乐，若还想做别的，培植花草、刻章、舞文弄墨......我都能与你一起。世间情有千万种，并非只有你话本中看到的那些，即便是话本，也有不少写闺阁情爱，你没读过，怎么知道不可行？”

　　“这样的书，你能同我讲讲吗？”澶潆转过身，热气使人的周身都透出绯红，二人四目相对，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别处。
　　霍洵叫人拿了书来，放至岸边，堆了有三摞。
　　澶潆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阅起来。

　　这书讲的是两个才高博洽的公子小姐，因一场诗会结缘，以锦书相通，互相引以为知己，情意渐浓，不料家中遭逢巨变，父母皆锒铛入狱，二人却更加坚定了彼此心意，坚持奔走陈情，搜寻证据，最终为父母洗清冤屈，历经坎坷终成一段良缘佳话。
　　“同我以往看的那些话本也差不太多，都是要历经一番磨难才行。我们是不是年纪太小、又太顺利了些？”澶潆侧头看他。
　　“你再看看这本。”霍洵从这三堆书中找出一本来。
　　澶潆接过，她和霍洵如今依然隔了座假山，只是这山矮小，方才到人的胸口处，她背靠着山，霍洵能同她一起看手中拿着的书。

　　这书的故事十分简单，是一对自幼相识的年轻儿女，情窦初开之时彼此确认心意，喜结连理，讲述的也大多是二人温情脉脉、怡然自得的婚后生活。
　　澶潆在其中一页停留了半晌。

　　“潆潆，我不需要历经百般磨难来证明我们是拆不散的天定良缘，凭白蹉跎了许多时光，我只想与你做一对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无忧无虑、无病无灾，彼此相依相伴、细水长流。”霍洵的手穿过水中的乌发，在指尖轻轻缠绕。
　　她猛地将书合上，有些慌乱地游至另一处高大的假山之后。
　　“我还是有些害怕。”
　　“害怕？你害怕我吗？”
　　澶潆背靠着山，迟疑着点头。
　　“若是与我在这池中的是玄英，我不会害怕，可与你一起，我便觉得心跳如擂鼓，忐忑不安，觉得你与平时全然不同了。”
　　“哪里不同？”霍洵在这座假山后缓慢走动，手指在坚硬的石体上拂过，有细细的敲击声。
　　水波一阵一阵地冲荡而来，澶潆的背瞬间与山分开，“感觉...不同，你...好近，呼吸好热。”
　　“像你刚刚书中看到的那样，意乱情迷......你害怕变成这样?”
　　霍洵说的过于直接，澶潆有些不知所措，闷闷地答了一声“嗯”。
　　“我害怕会发生一些从未想到过的事。和别人以朋友相处，各自都守着彼此的界限，克制情感，不逾矩，这是我最熟悉、也是最喜欢的方式。一旦越过这条界限，许多事情就变得不受我控制了，这种感觉好陌生。
　　其实不光是书里，还有别人同我说的。我想象不到与你不论昼夜都黏连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她们所说的亲密无间、仿若一体，有些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确实会挂念你，却没想好要时时挂念你。我喜欢花、舞、曲子、朋友，喜欢到处走，也喜欢你，可我还没准备好，你会比我喜欢的其它东西都要重要，我的所有事、所有想法都有你来参与。”

　　“难道我们现在不是如此吗？潆潆，照你所说，我们早就逾越了界限，并没有那么可怕是不是，如今只是提前了些，你还需要一些时间接受。人或许不必时时清醒克制，放纵沉溺不也很快乐？你说过，不必将事情想得样样通透明白再去做，许多爱侣也是确定彼此心意和为人后，便决定厮守终生。你我二人比之那些，更是天作之合。”
　　“可是阿洵，你对我太好、太慷慨，如今许多东西都是你给我的，我总觉得心中难安、有所亏欠，对你时常不自觉地妥协服软，如今我尚且可以坚守自己，可若真到了...那等亲密的程度，我只怕自己成了一个可以轻易改变的人。”

　　“潆潆，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澶潆摇头。
　　“我同你一样，从不吝啬对人好，遑论是对喜爱之人，说是予取予求也不为过，可若是因为我慷慨，便不能与所爱之人相伴终身，对我是不是过于残忍了。潆潆，我既不是坏人，便不会借此拿捏你，你不喜欢的事，我从来是不愿强求你的，你若是压抑束缚自己的本性，我只会比你更难受。潆潆，不要因此抗拒我好吗？”霍洵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身边，握住了她放在书上的那只手。

　　澶潆点头，脸轻轻地抵在他的肩膀上。

作者有话说

　　很早之前的构思是写吵架误会，可是现在发现以这两个人的性格根本不会这样，除非是命运的推手，不然真的很难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