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鹰》溜进月亮城

12、幻境（3）

　　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水下战斗，苏沅只是撇了一眼船边的血迹，就明白了朗池为何拿出了枪，男孩又为什么消失。

　　“我们应该是在幻阵当中，白雾会阻挠御剑飞行。”朗池说。

　　苏沅原本平静的眼神陡然一惊，带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不去回应朗池的判断，立即上了船。

　　出水之后，才发现被水湿透的衣服和头发有多么碍事，苏沅略微迟疑，又看了一眼在船头等待的朗池，掐了一个诀，驱使着经脉中剩余不多的灵气御水弄干了身体。

　　继而盘腿坐在了船中，接连天地灵气，按照苏氏九生诀吐纳调息。

　　一切都很顺利。

　　朗池只是在船尾等待他的动作，而这里灵气充沛，不管是不是真正的纵海，反正凝聚了大量适于苏氏九生诀的地脉灵气。

　　身边的雾气厚重，同时也充满了灵气，随着吐纳呼吸被身体利用，甚至胜过了芷阳院的灵气条件，都不需要布置聚灵阵。

　　很快经脉的灵气充盈，反哺身躯。苏沅明显感觉到在荒漠中旅行一个多月积累的疲惫被明显地缓解了，而心中一时的慌乱也渐渐平静。

　　灵气沿着经脉行过了一个周天，最终回归丹田，苏沅的心中已经确认了一个奇怪但无法否认的猜测，只需要最后一点印证。

　　盘膝而坐的苏沅在船中骤然睁开眼睛，对着朗池说到：“再往前吧。”

　　朗池早已经将乌金枪收回了须弥戒子，一直在等待他休整完毕，闻言，立即站起身来，撑了一下船尾的竹竿。

　　小舟飘然向前。

　　苏沅没有回到船头座位，也没有转身去看前方雾气中有没有新的变化。而是一直盯着立于船尾的青年，腰背挺拔，青色的箭袖布衣上留了一道深色的血迹，不显得脏乱，反装饰了他的肃杀气质。

　　四周白雾迷蒙，间或有鸟鸣声飘渺而来。

　　朗池又撑了两杆，前方竟然又传来了呼救，是小女孩的声音。

　　苏沅微微点头，于是朗池将船转向声音的来处，缓缓清晰的左前方雾气中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却并不像溺水挣扎，似乎身下压了什么东西，漂浮在水中。

　　扁舟渐渐停住，苏沅彻底看清了前方的情况。

　　一个成年人大小的巨大浮木，被穿着红花袄子的女孩用尽全力抱住，却死活不能将整个身体放在上面，因此在水中起起伏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湖水打湿了她的头发。

　　小女孩看起来比之前消失的男孩更小，而且嘴唇苍白。

　　如果苏沅置之不理，恐怕过上一刻钟就要因为体力不支松开浮木，溺亡在水中了。

　　苏沅给船尾的朗池挥手，小舟向着浮木飘去，正巧停在了女孩身边。

　　而原本安静的她竟然没有等苏沅伸手，就急切地要扒住一侧的船沿，用力时抿紧的嘴甚至有一点发紫。
　　本就轻巧的小船在她激烈的动作下向一侧猛烈的偏斜，而小女孩力气不足，加上花袄子厚实，沾了水更加沉重，于是扒船的手更加用力。

　　脚用力抬起试图踩在浮木上借力，却打滑掉进了水里，又是激起了女孩内心的紧张，两双手脚忙乱到无措。

　　苏沅伸手出了双手，本想要插到女孩腋下将人从水里拔出来，但女孩手忙脚乱，竟然打偏了苏沅伸出的手。

　　船尾的朗池终于微动，苏沅看到他眉头紧锁，似乎极为不满眼前的景象，想要亲自上前。

　　但苏沅却伸手阻止了朗池过来，自己找准了机会，抓住了女孩用力踩浮木的一只腿，把她半个身体拉到了船上。
　　有了着力的点，女孩没有两下就彻底翻上了船。

　　小船在几次剧烈的摇晃颠簸后渐渐平静，周围荡开的水波也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大的圆弧，消失在雾里。

　　苏沅握住了小女孩的手腕，除了受惊受凉，似乎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而已——跟那个男孩一样。

　　“把袄子脱了吧，湿透了的衣服穿着更冷。”苏沅语气并不生冷，但也称不上特别温柔。

　　只是周围的温度并不冷，小女孩脱了花袄子反而会更快恢复温暖。

　　但女孩显然听不进去，她蹲缩在苏沅让出的船心位置，微微颤抖着转过身去面对苏沅，说出来了似乎前不久刚听过的话：
　　“恩人，我哥哥在前面落了水，他不会水的，把木头给我抱着了，求恩人您去救救他吧。”

　　女孩的祈求声音恳切，几乎要哭了出来。

　　一切的既视感都太强了。

　　苏沅无奈，固然异常，固然重复，但是他还没有想出如何破解这个幻阵，或者说幻境吧，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她哥哥在哪里这个问题。

　　而小女孩果断指向了左前方，船尾的朗池收到了苏沅眼神，便又撑杆。

　　果然是哗啦啦的水声，前方雾中有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在水中挣扎，也怎么看都是个真人。

　　小姑娘看到后也不顾自己刚才害怕的厉害，立即把大半个身体都探出船，试图拉人，只是人短手也短，怎么也够不到。

　　苏沅也不能真让一个小姑娘去拉，说不定人没拉到，把自己又弄了下去，便又下水去救。

　　比较上一次，他心里有了更多的防备，数种御水诀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时刻准备着以灵气御剑对应。

　　但是水中扑通且咕噜噜的黑衣少年没有掏出匕首，也没有从那里摸出其他的武器，他就如大部分落水者一般，拼命挣扎着阻碍了苏沅救他。

　　这很好解决，苏沅一下就擒住了少年的两胳膊，把人弄到了船上。

　　跟妹妹极为相似的是，出水之后少年颇为冷静，一点也不乱动了，只是对着朗池和苏沅连连道谢，又抱住了自己的妹妹，把她那件湿透的花袄子脱了下来，拍着肩背安抚。

　　苏沅并没有因为两个正常人，感到事情正常了一些。

　　这里是一个幻阵，这是他逐渐坚定了的判断。

　　不是因为朗池的言论。
　　而是特殊的灵舟、带着灵气迷雾、过于干净的水，都有明显的人造特点。
　　幻境是自然形成，或者脱胎自然后被修士小心改造，至少应该有植物或者特殊矿产地貌之类的东西作为支撑。

　　唯一让人迟疑的是，幻化有实体的人、动物，通常又被认为是幻境的特征。
　　尤其是……苏沅将目光重新落在朗池身上。

　　朗池的表现说不上异常，而且他接近化神境界，已经渐渐有了些韵合天地自然的迹象，这种特殊的气质是难以用幻像模仿的，除非模仿者对他本人特别熟悉而且境界高深。

　　朗池究竟哪里不对？

　　苏沅还真的说不出来，但是一起度过的经历，和数次的肌肤之亲，反而让他从直觉上定下了判断。

　　至于真正能抓到怪异的瞬间，其实只有刚刚上岸时朗池告诉他这里是幻阵——状况远远没有到危险的程度，他为何要突然给自己提示？
　　可是这称不上破题的关键，苏沅现在凭自己下了幻阵的判断，不影响他对生门、阵眼毫无头绪。

　　或许只是阿池一时口误……

　　苏沅注视着相互安慰的兄妹两人，想法却渐渐飘到了远处，白雾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极为遥远的水鸟鸣叫，拉回了他的思绪。

　　也让苏沅下定了决心。

　　“阿池。”

　　“怎么了？”
　　一直在等待苏沅命令的朗池立即回头，反应很快，和平时一样，但苏沅总觉得少了什么，不是他的朗池。

　　“不是急着让我拜入纵海吗？”

　　“当然。”朗池先略微迟疑，而后不加思索地点头。望向苏沅的双眼永远那么澄澈，从来不会对他隐瞒任何情绪，又想要把他的一切尽收眼底。比如现在就好像体察出了他语气中的冷淡，言语略带不安：
　　“是不是想到了解法？这……”

　　苏沅抬手。

　　而朗池并未停止，“这两个人与前面的‘姐弟’简直一个样子，说不定就要做些什么。”

　　苏沅静静听他说完，原本皱起的眉头松开，没有表情的脸上带了一丝冷淡：
　　“这一关是幻阵，告诉我解法吧。你最听话了，不是吗？”

　　天地霎时间安静下来，就连水上缓慢流动的雾气也凝滞不动，继而苏沅注意到相互安慰的两兄妹也像是卡顿了一样，动作缓慢到怪异。
　　上一秒还略带惶恐的“朗池”眉毛轻挑，嘴角勾起的弧度使笑容逐渐玩味，左手转动着指尖深色的须弥戒子，对他轻抬下巴说道：“恐怕不行。”

　　周围水雾之间灵气宁静依旧，远处隐约的鸣叫不止，苏沅背后却突兀地出了一层冷汗，好像被某种可怕的事物盯上。
　　这是被神识锁定的感觉，对方的境界远高于他，而且未必友善。

　　苏沅喉结微动，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却说出了一句惊人话语。

　　“我杀了你会怎样？”

　　不管是朗池，还是自己，都不可能被苏沅一个筑基期的杀了啊。这个问法荒诞至极，外人看甚至有点挑衅。
　　骤然变色的“朗池”不为所动，甚至不怒反笑，随手点了点坐在船中间，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兄妹：“也要杀他们吗？”

　　“既然都是幻像，自然可以。”

　　“那你杀得了我吗？”
　　“朗池”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让对方清醒一点，这可是化身以下无敌的鹤渊砍王。

　　苏沅从来没见过朗池这样的表情，强大、自信、压迫感十足……他确定对面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朗池，并且是一个高阶修士，但是看着朗池的面容摆出这样的表情，却不自觉的联想到朗池在他所未见的地方，是否也有这样的肆意。

　　“不杀了。”

　　苏沅摇摇头，如果不是破阵必须，他不舍得。

　　幻像所化之人有同一个操控者，而且朗池的离开如此平静，这里大概就是纵海仙宗的第二关考验，以幻像考验，总要给一个破题的方法。
　　想到这里，苏沅再也不管“朗池”，低头对着船中的兄妹。

　　“两位，可知道溪屿在何处？”

　　天地陷入一种更加突兀的凝滞，一息之后，又全部运动起来，白雾缓缓飘动，水波微荡，朗池神色如常，兄妹慢慢止住抽泣，似乎刚刚听到苏沅的言语。

　　那种摄人心魄的注视感从头顶消失了，苏沅总有一种感觉，这种关注依旧存在，甚至从他开始进入这个幻阵开始存在，只是没有被他察觉罢了。

　　考核，当然有人观看，苏沅没有继续纠结这一点。

　　船中浑身湿透的兄妹两人对视一眼，哥哥想要说话，却被小女孩抢了先，眨了眨大眼睛认真说道：“恩人只管往前边走，划着划着看到陆地，就是溪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