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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历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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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在言口中,容凡得知白阙卿早年与青敬山几乎形影不离,他没有功夫傍身,年少时生得白净秀气,常被轻薄冒犯,若不是有武功高强的青敬山时时相护,白阙卿断不可能安心读书,最后得以平稳考取功名。
如果白阙卿不是白眼狼,那他为何要在刽子手一事上做手脚?容凡想不通。此事牵连甚广,白阙卿不可能不知道叶堃的皮下是青在言。
这段时间,容凡时常在脑海中回想玄阳州时白阙卿与许墨行的对话。
分析来分析去,时间从深思中溜走,几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容凡愣是没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
按青在言的说法,白阙卿应当与青敬山情谊深重,又为何要安排刽子手谋害对方的儿子,还要和许墨行一同联手摧毁青云宗?
“白阙卿当年和黎江的关系如何?”容凡问道。
青在言答得干脆:“黎叔向来看不上读书人。”
看来白阙卿和黎江的关系相当差了。
但白阙卿看上去不像是会出于一己私怨便要摧毁青敬山心血的那种人。容凡对那日白阙卿神态变化的印象尤其深刻,白阙卿此人深不可测,他答应许墨行,必定别有所图。
容凡顿觉棘手,这样一来,白阙卿的危险系数比流阳宗还要高。即便容凡断了凝骸香致使许尧父子再无回天之力,可白阙卿却仍旧是个隐于暗处的不定时炸弹,不知哪天就炸了。
说明此事的时候,青在言默然良久,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说道:“我爹当年……在江湖上的好友不多。”
好友不多,却从许墨行到白阙卿,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辜负了青敬山当年的赤诚心意。青在言替他感到可悲。
……
容凡再次回想许墨行对白阙卿说的每一句话,言辞恳切,先把青云宗与青敬山剥离,再论黎江昔日如何依赖青敬山收拾残局。
容凡突然悟了。
许墨行所说的每一个字眼,字字句句的出发点,都是青敬山。
将青云宗与青敬山的关系剥离,说青敬山生前受青云宗捆绑压榨,许墨行在青敬山死后才对付青云宗,既顾全了与青敬山的情分,又能够替青敬山出口气。
强调黎江年轻时的劣性,要白阙卿相助翻出当年的旧案,让黎江和青云宗往后在江湖上身败名裂,是因为青敬山年少时常为黎江收拾烂摊子,而他身为青敬山的好友,自是看黎江不顺眼,料想白阙卿亦如是。
得出结论,青敬山在白阙卿心中的分量极重,这也是白阙卿应允许墨行的唯一缘由。许墨行看得透彻。
说到白阙卿。
白阙卿见过原身,十有八|九知道容凡的真实身份。再观白阙卿对待容凡态度如常,可见在白阙卿这位父母官的心目中,曾经为非作歹、祸害江湖的魔教万尸林弟子,与常人无异。
“啧。”容凡捏了捏山根。
白阙卿作为父母官,却并非纯粹的正义之士。认识到这一点的容凡更觉头疼,因为这说明即使容凡让白阙卿知道黎江此事纯属诬陷,白阙卿也很大可能会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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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八,流阳宗长老之一陈鹤松的七十大寿。
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宗门几乎都接到了请柬。
自去年有关青云宗的流言四起之后,江湖上的格局有了微妙的变动,流阳宗在许墨行的经营之下声名愈发盛大,这场寿宴便成了许多人眼中与流阳宗交好的良机。
容凡入流阳宗快四个月了,平日在流阳宗的时候也不多,但他因为曾经代表流阳宗参与大比,对上青云宗年轻一辈的翘楚韩齐,赢得干净利落,从而名声大噪。
流阳宗阿六。
江湖之人的口中,青云宗与流阳宗之间那本就微妙的关系,也因他再添几分剑拔弩张。
容凡一身流阳宗内门弟子的黄衫,立于许尧身侧。许尧招呼他们可以坐下,他才坐下。
许尧近来消瘦不少,容凡给的凝骸香仍是按照一个人的量,许尧显然在硬撑,只是不知还能撑多久。
外头响着唱名声,容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不多时,青云宗到了。
黎江身体抱恙没来赴宴,青在言当先步入。他今日着一身月白锦袍,长发以玉冠束起,眉眼明艳,却也透出几分疏离的威严。青在言身后跟着黎晚晴、云朵、韩齐以及数位青云宗的内门弟子。
许墨行立刻迎上前,笑容满面:“青小友亲临,真叫我流阳宗蓬荜生辉啊。”
“许宗主客气。”青在言还礼,语气含笑,“陈长老大寿,青云宗自当来贺。”
两人寒暄客套,厅内不少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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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齐碰了碰云朵的肩。
“怎么?”云朵低声询问。
韩齐说:“你看许尧身边站着的是谁。”
“看见了,是容凡。”云朵淡淡说。
韩齐小声嘟囔:“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云朵截住他的话:“谨言慎语,别说了。”
韩齐只好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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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凡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青在言身上。
好久没见过青在言没易容的模样了。
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只是此刻敛去了所有温度,与人交谈时嘴角微微扬起,笑意却不及眼底。
许墨行引青在言入上座,经过容凡身旁时,青在言顿了一下,用极为冰冷的眼神看了容凡一眼,便径直走向前方。
容凡面色同样极为不虞。
很快,宴席开始,觥筹交错。各宗门长老、弟子互相经久,青云宗与流阳宗的座位相隔不远,双方弟子偶尔视线相撞,皆带敌意。
“阿六,你上次真为咱们流阳宗长脸!”杜芩给容凡倒满酒,举起自己的杯子,“一直没空与你亲近,今日我先敬你一杯!”
容凡笑着应下,陪杜芩一饮而尽。
杜芩是个爽快的姑娘,心理活动全部写在脸上,练功极为刻苦,是谭宁最为看重的师妹,与谭宁能战个平手。
“不说那些虚的,”杜芩说,“当年我来贤云州,就想着拜入流阳宗——我给你说说咱们宗门的过人之处。”
谭宁在一旁吃酒夹菜,默默不语。
“咱们就事论事,在青云宗,唯有进入内门之后才得以出宗历练,历练机会宝贵,轮不着外门弟子——但是流阳宗不一样,不论内门外门,一视同仁,都可以有出宗历练的机会!”杜芩说。
容凡颔首,问:“出宗历练,具体是做什么呢?”
杜芩放下酒杯,认真答道:“历练可不是游山玩水,那都是实打实的长本事,这些事呢,主要可分为三类——”
“首先,押镖护院。”杜芩伸出一根手指,“跟着镖局走几趟远镖,学着一些江湖人情,还能让功夫长进。”
接着,杜芩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为宗门执行护送贵重之物,其中要途径一些穷山僻壤的险地,常常要与山匪对抗,不是一门易事。”
说到此时,杜芩稍稍压低声音,伸出了第三根手指,“最危险的,也是名额最少的,就是去一些特别的地方,协助宗门收集稀有药材。至于具体是去什么地方,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每次能活着回来的师兄师姐,武艺和见识都能长一大截,这种好机会总是轮不上我。”
她说完,清了清嗓子,郑重补充道:“当然,不管什么历练,都是宗主和长老们费心安排的,我们做弟子的,须常怀感恩之心,毕竟别的宗门可不像咱们宗门这么大方、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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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凡垂眸,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摩挲。杜芩描述得越是诚恳,他的心中的寒意便越是刺骨。
收集稀有药材。
他想起了去年在千足蛇的井底,看见一排排属于流阳宗的木柜。
又想起去年年底,流阳宗不顾落井下石之嫌,非要开门招收了一批外门弟子,后来又听谭宁说过,那回招收的弟子人数远超往年。
一批又一批满怀希望的年轻弟子,拿着宗门发放的盘缠,以为踏上的是一条通往光明未来的历练之路。
结果呢?
结果便是躺在木柜抽屉里,永远不见天日的冰冷尸身。
也许流阳宗还会体贴地抚恤那些弟子的家属,将那些弟子的牺牲粉饰为历练的风险。
“听起来……确实难得。”容凡对杜芩笑了笑,“谢谢师姐将这些告诉我。”
杜芩摆摆手,“有啥好谢的,都是一个宗门的弟子。我是想说啊,流阳宗确实比别的地方好,你又是许长老身边的人,将来肯定也能轮到好差事。”
谭宁忽然咳嗽了一声,拿起酒壶给杜芩斟满,“菜快凉了,多吃些。宴席之上,少说一些宗门事务。”
杜芩不觉有他,点点头:“瞧我,一说起来就收不住。”
谭宁沉默地喝着酒,目光低垂,始终没有与容凡对视。
容凡收回视线,端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他渐渐泛上来一些醉意,酒液烧灼着喉管,却压不住他心底翻涌的寒意。
容凡能察觉到许墨行的目光时不时掠过自己,又转向青在言。那种审视带着探究,像是在确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