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书》白宁枫

3、第三章

　　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没过几天，沈家二公子和妹妹的不论之恋就响遍帝都。有些人说，沈熔平时就无法无天，这下终于干出了这等伤风败俗，给皇家抹黑的事情。
　　由于她平时的口碑比较差，所以这次这件事，百姓的态度完全就是一边倒，几乎所有版本的传言都说是沈熔勾引沈洳。
　　什么沈熔躲在树上监视沈洳的行动咯。
　　什么沈熔不让沈洳跟别的女子说话。
　　沈熔去千颜居抓奸，结果被呵斥而出……不不，不是抓奸，而是不想沈洳被别的女子占有身体。
　　沈熔在桥上强吻沈洳，被沈洳一把推开。
　　……
　　真正的当事人被父亲沈惊飞关在了家里，而沈洳被送去了秦淮。
　　事实上，沈熔也无法出门了，前几天一出去，就有人对着她扔石头，扔鸡蛋。她只不过稍稍反抗了一下，就被人说杀人灭口，最后还惊动了父母官。
　　父母官碍着沈家的面子和夕颜的公主身份，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委婉的向沈惊飞表达了一下希望沈熔不要出门给大家都会带来很大麻烦的想法。
　　沈惊飞面色铁青，倒是公主夕颜慢慢走了出来，笑著道：“我家的儿女我们自会管教，不劳旁人费心。”
　　沈熔看着夕颜的笑容，忽然觉得很心酸，于是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也没有提过要出门。
　　从留言传出，她还没有机会跟沈洳说过一句话，他就被赶到了秦淮。而她每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但一走出房间的门，漫天的留言都能淹死她。
　　沈惊飞和夕颜以前的往事也被挖掘出来，说的一样难听。
　　当时的她以为都是自己的错，到后来才知道，沈家独大，已经有很多人不满这样的现状了。所以，那些留言针对的不是她，而是整个沈家。
　　大哥沈宴在朝堂上频频被弹劾，沈家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
　　皇帝舅舅虽然关心妹妹，却什么都不能说，他的偏袒，很可能成为压垮沈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比的就是耐心和忍耐。
　　沈熔开始看兵书打发时间，看累了就练武，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只是，有时候夜深人静，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沈洳。
　　想起他说的话，他的笑容，他最后那个意义不明的吻。
　　两个月，沈熔被送到了塞外。
　　塞外的自由和洒脱很对她的胃口，她到了那里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另外萧九逸教给她很多行兵打仗的方法，甚至封她为凝华公主，带着她上战场。期间，有人给她送来了一把名剑“京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看着通体淡紫的京虹，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什么也不能像战场那样能使人快速成长起来，沈熔或许依旧飞扬跋扈，却不再任性。幼时，沈洳对她说的很多话开始浮现脑海，细细想来，原有另一番天地。或许，她的天地应该更加宽广。
　　然而她无数次想，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去塞外，就不会错过那么多事。
　　这一年，沈惊飞依旧去南疆寻找治疗慕容皇后旧疾的草药，十七年如一日。
　　同年，夕颜在一天半夜去世。
　　去世的时候除了沈宴，没有人在她身边。
　　等沈惊飞回来的时候，夕颜已经下葬皇家陵寝。
　　沈熔回到帝都，看到的只是个墓碑,还有沈惊飞的一头白发。
　　听大哥说起，在她走之前，夕颜和沈惊飞爆发了婚后的第一次争吵。平时温婉如水的夕颜第一次咄咄逼人地质问沈惊飞。而沈惊飞一气之下提前去到南疆，再回来时就成了天人永隔。
　　沈熔站在墓碑前，一言不发，过了一夜。
　　一夜长大。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秦淮赶回来的沈洳站在了她身后,伸手抱住了她。
　　“熔儿。”
　　“他们都说是我气死了我娘。爹好像也是这么觉得的，他都不愿意见我，每次都喊我滚。”她轻轻挣开沈洳的怀抱，转过身去正对他。
　　“熔儿，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困难”，沈洳静静看着她，“很多人就此停步不前，很多人甚至撤退。我遇到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比阿娘做得更好，比她更坚强。你是她的女儿，一定也继承了她的血统。”
　　“我知道。”
　　“熔儿，对不起。”
　　“二哥，你到底对不起我什么呢？”
　　“总之，一切都对不起。”
　　她长久的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刚刚长成的少女一身紫衣，长发如水，她的眼睛像极了盛家儿女，嘴唇却拥有沈惊飞的坚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
　　“二哥，我们还是兄妹吧。”她忽然问他。
　　“是的。沈家不会垮，我会留下来。”
　　什么也比不上她。
　　她张扬的笑脸，紫衣的风采，早就成了他心中的一片天。

　　御前骁骑军换了一位新的副将，而这位副将正是沈家的小女儿沈熔。
　　最开始的时候，许多士兵都听过她的过去，很多人对她不屑甚至不齿。她没有反驳，只是镇定地说，如果不服可以出来挑战她。
　　有些将军站了出来，但都败在她的剑下。
　　她对着军队大声说，她不再是沈家的女儿，公主的孩子，而是代表皇帝，代表国家。没有什么比得上祖国在她心中的地位，没有什么重要过保卫她的家乡。很多人发出窃窃私语，一脸的怀疑。
　　主将没有办法，只能让她在一边单独训练。
　　她没有抗议，静静的到一边练习。
　　前日下了很大的雨，她在皇宫门口跪了一日一夜，皇帝舅舅都不肯出来见她。周围来来去去的人无一不是对她指指点点，甚至有伺候过夕颜的老宫女故意从她身边走过，溅了她一身的污水。
　　但她感觉不到，跪在这里的一天，她想了很多事情。
　　原来以前的自己是那么的幸福。
　　庇佑全部消失，她还能像以前那样恣意自由，潇洒快乐吗？
　　当她有些觉得绝望的时候，皇帝舅舅站在了她的面前。而当她再抬头的时候，眼里只剩下坚定和决绝。
　　所以，这个她换来的机会，她不可能就这样放手。
　　百步外，沈熔握着大弓，瞄准射箭训练的靶子，手轻放，一箭射穿了靶心，钉入靶子后面的石墙上。周围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有人上前去拔，却怎么都拔不出来。
　　其实，她还是保留了实力了的。
　　早年在萧九逸麾下，上场杀敌的时候，她可是凭着一身怪力和武功一个人可以当百八个士兵用，直取敌人首领的头颅而面不改色。
　　一个士兵慢慢走了过来，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熔说：“你可以直接叫我沈熔，或者沈副将。”
　　“沈副将，我想知道怎么才能射箭射的准。”
　　战场上，什么流言什么故事都不重要，血腥使人豁达，生死令人宽广。
　　她心里舒了一口气，却越发重视起来，手把手地教导每一个向她请教的士兵。她最厉害的，不是射箭，而是用剑。而她手中的剑，在战场上丝毫不输给他人的长枪，每一次手起剑落都是一片血腥。
　　“沈副将，你能一箭射断那里的旗帜么？”
　　旗帜距离他们至少有三百步的距离，出了这样的题明显是刁难她。
　　她一笑，伸手，扬弓，三箭齐发。远处的旗帜应声而断，成了三段。
　　在场的所有人惊愕地说不出话，越来越多的人发自内心的佩服她。
　　熟悉后，有士兵问她，为什么会从军。
　　她回答：“这是我的国家，而我有能力保护她，保护千千万万的子民。”而不是像在听到夕颜死讯的时候，万念俱灰。
　　虽然争不过死神，却可以保护活着的人。
　　骠骑军的生活丰富而单调，白天练兵，晚上看兵书，如此就过了三年。期间，沈洳和丞相的女儿喜结连理，酒宴一连摆了三天三夜，就连百忙之中的皇帝和慕容皇后也到场祝贺。
　　沈熔自己却因为先前战役带来的重伤，昏迷在军营的火炉旁。
　　浑噩中，她呼唤着沈洳的名字，听得一旁的军医潸然泪下。
　　第二年，沈洳的孩子出世，是一对龙凤胎，男孩取名为沈念，女孩取名为沈紫。据说沈洳格外宠爱这个女儿，到哪里去都抱在怀里。
　　而听到这两个名字，她在空旷的原野中坐了一夜。
　　但沈熔没有时间多想这些事情，南方九省十二郡叛乱，急需军队过去支援。皇帝将她调到了征南军当主帅，而在军中历练多年的她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所有的士兵和将领都尊敬她，绝对的服从她。
　　走之前，她必须要去看看母亲。
　　每年她都有无数的理由从军队回来看夕颜，比如驯服了一匹好马，战胜了主将，又赢了一次战役……而今年，沈熔拿着一大把塞外摘来的勿忘我，第一次在忌日的时候去看望母亲。
　　望着墓碑上父亲清隽的字，她咧嘴笑了：“阿娘，你真好，这么早就去了，留下老爹一个人追悔。”
　　沈熔靠着墓碑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大漠女儿红，一饮而尽。
　　“老娘，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啊！虽然你说老爹不爱你，他却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你知道么，这次我回去，看见老爹在画你的画像，可能有几千幅吧！他那个老家伙宝贝着呢，谁都不让看，我还是偷偷蹲在房顶看的。”
　　她轻轻将脸贴在冰冷的石头上：“明年就不来看你了，我要去南方打仗。你一定要保佑我旗开得胜喔！还有，那个秘密我已经知道了，皇帝舅舅告诉我的。阿娘，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当时你没有为了我去和老爹吵架，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没出息，可是，阿娘，我想你了。”